“在足球世界中,我们都是伊拉克人”
2009-10-30MaikGrossekathöfer
Maik Grossekathöfer
伊拉克人将6月30日定为“国家主权日”,从这一天开始,驻伊美军撤离伊拉克城镇进入军事基地。过去几年中,美国的炮火把伊拉克变成了暴力集中营。然而,美国炸弹却并没有炸毁伊拉克的足球。足球成了不同派别沟通的桥梁,球员们被尊称为“巴比伦的英雄”,国家足球队被看做国家实现团结、迎接美好未来的标志。
早上8点的时候,伊拉克北部城市阿尔比的孩子们就会涌到大街上,玩一种阿拉伯语称为“Kurat al-Kadam”的游戏,直到太阳落山才会停下。孩子们多是赤脚,每队四名队员。在低矮的灌木丛中、日本日产汽车的广告牌间、垃圾堆间、道路交叉口处,到处都能看到他们的影子。
这种游戏便是足球。
在阿尔比城市驻军的军营中,两名身穿军服的士兵用球打发时间,他们将球踢到空中或者互相用头顶。一人抓住球后,擦去额头上的汗说:“如果想找到一件所有伊拉克人都爱做的事情,那就应该是足球。在足球的世界中,没有老人、年轻人之分;没有逊尼派、什叶派以及基督徒之分;没有阿拉伯人、库尔德人以及土耳其人之分。在足球的世界中,我们都是平等的,我们都是伊拉克人。”
只有足球能团结伊拉克人
伊拉克集市上的物品很丰富,除了出售西红柿、西瓜以及牛羊肉外,还有人出售著名球星的照片,包括卡卡、罗纳尔多和梅西,他们几乎是伊拉克所有球迷的偶像。AC米兰、皇家马德里以及切尔西等世界著名足球俱乐部的伪造运动衫,更是比比皆是。当然,伊拉克传统强队阿尔比球队的嫩黄色球衣也可以找到。
在伊拉克暴力肆虐的时候,阿尔比球队连续两年夺得伊拉克冠军联赛奖杯。尽管学校重新开放,旅馆和商店正在建设,但汽车炸弹可能在任何地方爆炸,恐怖组织可能发射导弹,暗杀、绑架以及自杀炸弹袭击几乎成了伊拉克人生活的一部分。在伊拉克,足球运动也处于紧急状态,曾经被誉为伊拉克人骄傲的国家队,由于暴力事件频发而士气低沉。但当赢得比赛时,他们将重塑被萨达姆毁掉、美国人不能提供的东西:伊拉克的和平和未来。
伊拉克国家队参加了2009年6月中旬的国际足联联合会杯,与东道主南非、欧洲冠军西班牙、新西兰国家队比赛。尽管已经打道回府,但这支队伍却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仅仅因为它的主帅是米卢。
伊拉克国家队是一支由6名库尔德人、6名逊尼派、7名什叶派组成的球队。一次,球员们刚刚参加完亚足联亚洲杯足球赛,从约旦返回。这场球赛本来应该在阿尔比举行,但因为其他国家球队拒绝前往伊拉克参加比赛,不得不改在约旦首都安曼。伊拉克国家队队长、11号鲁阿伊·萨拉赫说:“如果球赛在阿尔比举行,门票肯定销售一空。但我们不得不承认,有些狂热人士可能引发混乱。”
萨拉赫来自巴格达,他的父亲死于反击伊朗的战争中,当时他还只有三岁。为此,他们家每个月可以收到2美元烈士补偿金。为了弥补家用,萨拉赫曾先后当过洗碗工和木工学徒。当他12岁时,朋友带他去看“巴格达空军”队的训练。随后他成了那里的一名初级队员,每个月可以获得81美元收入,足够养家糊口。此后,他被选入伊拉克国家队参加2004年雅典奥运会,成为一匹黑马,带领国家队取得铜牌。萨拉赫说:“我们的成功依靠天赋和意志,我们想让世界重新认识伊拉克,我们这里不仅有谋杀、悲惨和腐败。”
萨拉赫还曾参与2007年7月29日创造的奇迹,当时伊拉克国家队赢得了在印尼举行的亚洲杯。在最后与沙特阿拉伯的决赛中,一名逊尼派接到库尔德人传球头球破门,以一比零的成绩取得胜利。哨声响后,伊拉克人拥抱在一起。他们在大街上载歌载舞,吹起牛角号,挥舞着伊拉克红、白、黑三色旗。当时也有枪声,但却是庆祝的枪声。人们意识到,足球能够消除隔阂,所有伊拉克人就是一个人。
“我现在26岁了,但除了战争我什么也不知道。先是反对伊朗的战争,随后又是科威特和美国人。现在,我们的国家几乎成了死亡之国。好几次,炸弹就在距离我几百米的地方爆炸。现在,我每周在巴格达呆三天,与国家队队员们一起训练。每次去那里,我都担心发生什么事儿。在巴格达我有车,在驾驶座下有一把手枪,我已经厌烦了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
萨拉赫本来可以像其他队员那样,搬到科威特、塞浦路斯以及卡塔尔居住。在那里,他会更安全,也能赚更多钱。为什么他不转会呢?萨拉赫说:“我不想抛弃自己的国家,我在这里的收入也很高,每年可以获得63000美元,再加上每个月896美元,足够我和家人的需要。”
教练告诉萨拉赫说:“在球场上,要注意团队配合,个人的努力效果有限。不要让裁判影响了你,不要侮辱任何人。”萨拉赫牢牢记住了教练的话,每次比赛开始之前,所有队友将手握在一起,共同背诵《古兰经》的第一章:“以真主安拉的名义,最亲切高尚的,最仁慈的……”
乌代时期的回忆
在一些伊拉克城市,踢足球是非常危险的。摩苏尔球队没有参加今年的联赛,因为俱乐部感觉球员生命受到威胁。2月,一名队员在基尔库克被蒙面枪手杀害;3月,蒙面男子闯入训练场,两名球员被打死。
在没有护卫保护下,阿尔比球队再也不敢返回巴格达和巴士拉等城市。每次出行,8名士兵驾驶两辆军车开路,另外8人在后面保护。训练期间,10名士兵负责保护旅馆,并负责地面安全,每名球员都配有一名保镖。
阿尔比的守门员穆赫辛被称为“野兽”或“库尔德斯坦的卡恩”,他曾六次担任国家队守门员。现年23岁的穆赫辛梦想着到国外找一份工作,过一种没有仇恨的生活。对于自杀袭击,穆赫辛说:“在国家队中,我们的队友互相尊重,对炸弹袭击不感兴趣。我能在这样的球队踢球,感到非常自豪。”
哈希姆是阿尔比球队的助理教练,现年40岁的他是伊拉克的一个传说。在1987年到1998年12年间,哈希姆一直是伊拉克国家队的守门员。当时,正好是萨达姆的长子乌代担任足球联盟主席,负责国家队。他给了“足球疯狂”新的定义——折磨那些球员,哪怕他们丢了一个球也要受到严厉惩罚。
哈希姆说:“我依然记得1997年6月6日那天,我们输掉了与哈萨克斯坦国家队争夺世界杯入围资格的比赛。当时球场已经没有观众,我们只能躺在草地上。不久后,乌代的手下来了,用棍子打我们的脚和后背。全队17名球员都被锁入单人间7天。每个球员都被带入声名狼藉的红屋。那是一个小房间,一切都是红的,墙、地板以及灯。当我得知其他人被吊在天棚上鞭打的时候,感到非常恐惧。我闭上眼睛等待,但15分钟后,他们让我出去了。至今,我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好运。”
乌代还用电击折磨球员,甚至割开球员的皮肤迫使他们洗澡,甚至喝下水道污水。哈希姆等人要称乌代为“我的主人”。当从广播中听到乌代的死讯时,哈希姆说:“我不在乎他的生死。当我们踢不好的时候,乌代很愤怒;但当我们赢得比赛时,乌代会奖励我们。我从他那里获得不少好处,包括一栋600平方米的房子、三辆汽车以及20万美元奖励。”
哈希姆的钱包中,有一张妻子的照片。他是什叶派,而妻子是逊尼派。哈希姆说,他很高兴萨达姆被推翻,“但是萨达姆在的时候,伊拉克还是一个稳定国家。现在,我们是民主国家了,但是却内战不断。我们士气受挫,只能去向曼苏尔求助。”
“我感觉像个叛国者”
曼苏尔来自萨德尔城,现年25岁,他最初欢迎美国军队进入伊拉克,并称他们为解放者。但是当萨达姆被推翻美国没有立刻离开时,曼苏尔开始憎恨美国人。他说:“我们不再需要他们,他们释放了恐怖和宗教暴力。如果他们离开,我们的生活可能更好。”
曼苏尔加入了什叶派领导人萨达尔的“救世主军”,并负责管理20来人的小队。这些人装备有冲锋枪和枪榴弹。他说:“我可以为圣战而死,天堂的处女在等着我。我向美国人开枪,但没有杀死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当球队向他提出正式合同时,他放下了武器。 “对于我来说足球就是生命”。随后,他随球队转战各地,并娶妻生子。但是,现在他却收到恐怖电话,有人威胁他,如果他继续训练就绑架他。
曼苏尔每晚睡在不同的地方,每天早上的训练也采取不同的路线,皮带中总是带着枪。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过当天。在美军基地附近的体育馆中,经常遭到炮击。曼苏尔的腿被榴散弹击中受伤。
2007年11月,曼苏尔到澳大利亚悉尼参加北京奥运会资格预选赛。他与另外两名队友以及一名教练决定离开球队,并到最近的警察局请求避难。他们的请求被接受,并被安排到悉尼歌剧院附近的公寓。曼苏尔说:“三个月后,我患上了思乡病。我想念妻子和女儿,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叛国者。我担心因为我的潜逃,他们可能受到牵连。”
通过一位律师,曼苏尔与伊拉克副总理联系上,他想知道如果自己回到伊拉克,将面临什么样的惩罚。副总理办公室回应说,他不必担心害怕,只是他永远不被允许代表伊拉克踢球了。
天黑了,白天的炎热在慢慢消退。大街上、停车场以及院子里的游戏也停止了。孩子们坐在人行道边,交换着上一次世界杯各个球队资料的卡片。大人们坐在酒吧和茶室中,观看电视中的足球比赛。
战争和足球总是如此的矛盾。在过去七年中,伊拉克国家队已经换了六位教练,足球联盟主席被警察发现腐败、挪用公款以及受贿,逃亡国外。但是人们相信,总有一天这支足球队会踢得越来越好。他们蔑视生活中的混乱,但足球将永远成为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