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伊朗的奥巴马?
2009-10-30ChristineToomey
Christine Toomey
6月12日的总统选举,被视作伊朗30年来最为重要的时刻。如今,伊朗民众不愿继续在各方面都受到约束和压迫,女性也不愿意被关在黑暗的窗帘后面。所有人都在祈祷上天赐给他们一个“伊朗奥巴马”,能给伊朗带来一场属于年轻人的变革。
四层厚厚的窗帘,把哈瓦和窗外的一切彻底隔离开了。德黑兰市中心一间不大的公寓,就是这个31岁美丽女人的全部世界。而她的丈夫还是担心,被一层又一层头巾裹住的哈瓦会不会被公寓窗外的男人看到。其实他家住在二层,窗外只有一棵高高的柳树。
9年了,他从不允许哈瓦将窗帘拉开一点点缝隙。
哈瓦揉搓着双手,手腕上有好几道疤痕,那是她四个月内数次自杀未遂留下的痕迹。第一次她呼救了,最后一次她把自己锁在家中,吞下了足足140粒安眠药。“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刺激了我,可能就是长期以来的压力太沉重了吧。那一刻我才明白,我真的再也无法忍受了。”
哈瓦出生于伊朗一个名门望族,然而她所有的梦想和生活都在17岁结婚时破灭了。“他们逼我过的那种生活,没有光明,也没有希望。”她不能出门,不能交朋友,不能工作,这一切都得得到丈夫的许可才行。她还必须忍受一天好几次的强暴。
“这就是我的生活,我曾经以为生活就是这样。”
哈瓦的经历在今天的伊朗比比皆是。虽然女性权益在过去几十年里有所提高,伊朗高校现在60%的毕业生都是女性,但无论在法律上还是社会中,人们仍然认为女性低男人一等。用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希尔琳·艾芭迪的话说,“伊斯兰革命后刑法获得通过,女性从此被剥夺了自我意识,变成了毫无能力、神经错乱的次等生物”。
6月12日的总统选举,被视作伊朗30年来最为重要的时刻。30年前霍梅尼通过伊斯兰革命推翻了巴列维王朝,宣布去西方化,要求所有女性必须用恰朵(黑色大方巾)把自己包裹起来。而今天的伊朗就如同一个随时可能被点燃的火药桶,民众不愿继续在政治、经济和社会各方面都受到约束和压迫。
被头巾束缚的女人们
哈瓦把窗帘比作婚姻带来的一种禁锢,那间公寓如幽灵般昏暗,令她窒息。而这在今天的伊朗太普遍不过了。社会各阶层对伊朗现状普遍不满,占人口60%的女性和30岁以下的年轻人,是对伊朗在过去4年中的倒退最感到沮丧的人。
10年前我去伊朗的时候,哈塔米还是总统。他为这个长久以来受到压抑的社会打开了一扇窗,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口,也是扑面而来的清新。当时反对哈塔米的保守派毛拉(伊斯兰国家对学者的敬称),利用他们控制的宗教机构监管政府,废除和取消了哈塔米的很多立法,还监禁和杀害了数百位改革派人士。
哈塔米原本宣布今年再次参加大选,但没多久又宣布退出。有报道说,伊朗极端保守派威胁哈塔米,如果他执意继续竞选,就会落得和贝·布托同样的下场。
但哈塔米在执政期间,仍推进民权社会,提倡言论自由,推动了一系列关于女性权利的立法改革,包括给予女性有限的离婚权(伊朗此前只有男人可以提出离婚),放宽对女性着伊斯兰服饰的要求。在伊朗,恰朵的脱落一度被认为是违法行为,要被判入狱并遭受74下鞭打。
那时德黑兰街上忽然间变得“五彩斑斓”,越来越多的女性将拖地的黑恰朵扔到一边,换上及膝的长衣、齐肩的各色鲜艳头纱。然而过去4年间,许多女性又重新用恰朵裹紧了自己,并不是因为她们虔诚,只是出于自我保护。街上到处都有“道德警察”,他们会拦下他们认为面纱裹得“不适当”的女孩,罚款甚至逮捕她们。而这样的记录将导致她们很难找到工作或者继续学业。
在哈塔米时代,哈瓦获得了一个心理学学位。现在她为一家青少年减压咨询组织工作,养活自己和11岁的女儿。近年来,随着伊朗的精神卫生保健逐渐专业化,对心理帮助的需求也大幅增加。伊朗的自杀率每年不断增长,卖淫、醉酒、赌博成风。
女性的地位是伊朗难以抹去的一道伤疤,而伊朗政府难以否认的另一个严重社会问题便是吸毒。伊朗是世界上吸毒率最高的国家。10年前官方确认伊朗有200万吸食海洛因和鸦片的“瘾君子”,相当于总人口的2.8%。这个比例今天已经翻倍。
伊朗一位不愿具名的吸毒问题专家说:“在一个禁止做太多事的社会中,每件事又好像都允许做了。比如一个年轻人从黑市上买了一张被禁的流行CD或一部西方电影,他就与违法的地下组织有了联系,很快就被那些人带坏了。我很担心伊朗出现越来越多的道德堕落,有一天我们恐怕难以扭转这种局面。”
“百万签名”和女性权利
在伊朗,似乎只有那些能够从自己强大家族中得到某些保护的人,才敢自由地表达想法。伊朗已故最高精神领袖霍梅尼的孙女埃斯拉其说,她坚信祖父如果还活着,也会反对现在的局面。
我们谈话的时候,埃斯拉其的恰朵经常从头上滑落,露出一条亮色的丝质头巾,还有一枚精致的花形钻石胸针。她礼貌地不让摄影师拍这样的照片。
45岁的埃斯拉其是伊朗改革运动中颇具影响力的人物,她以前负责内政部青少年事务。6年前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她说她讨厌穿恰朵,为恰朵禁锢了女性而感到遗憾。然而她现在否认这种说法,说:“翻译时肯定出了些问题。”
时代不同了,在现在的环境下说这样的话,必然会招致许多问题。6年前埃斯拉其这样说的时候,她丈夫是伊朗改革派最为著名的人物,总统哈塔米是她丈夫的哥哥。
谈到霍梅尼会如何看待今天的伊朗时,埃斯拉其再也忍不住了。“如果祖父还活着,事情肯定不会是这样。我会和他交谈,他也会认真倾听,就像从前一样。”她瞥了一眼镜框里的照片,年少的埃斯拉其在霍梅尼身旁开怀地笑着。
“过去4年,我们生活在伊斯兰革命后最封闭的社会中。那违背了革命自由和独立的宗旨。”谈到那些为了争取妇女权利而惨遭监禁或迫害的女性活动家时,埃斯拉其褐色的眼中显现出坚毅的光芒。
大多数争取妇女权利的运动,都希望伊朗女性能获得西方女性早已获得的权利。她们希望获得平等的离婚权,希望将女孩结婚年龄从13岁提高到18岁,将女孩因犯罪判刑的年龄从9岁提高到18岁。伊朗是现在世界上唯一对未成年人判刑的国家。
22岁的达拉比上月初被绞死了,原因是她17岁时的一起谋杀。尽管达拉比激烈地否认这一指控,她的上诉也仍在听证过程中,达拉比还是被执行了死刑。
争取女权运动还呼吁让女性更自尊地死去,禁止对犯有通奸罪的女性用乱石砸死,女性可以自主选择是否穿恰朵赴刑。她们甚至为此发起了“百万签名”运动。
在“百万签名”运动中签名诉求的伊莎拉奇说:“我觉得一个人不该因为做了符合自己信仰的事情而被捕。也许你会上天堂,但如果你没有自由,你仍然一无所有。”
阿达兰是活动的组织者之一,她因争取女性权利而被指控“威胁国家安全”,3次在伊文监狱被单独监禁,服刑时间超过3年。她说:“我们在挑战现状。如果这些法律都得到修改,伊朗社会将得到根本改变。”
希尔琳·艾芭迪保卫人权中心副主席莫哈马迪说:“女性和青年已经受够了压迫和不公。我相信变革不远了,否则伊朗将面临一场非常可怕的危机。”
谁来左右伊朗的明天?
于是,人们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伊朗此次选举,民众希望能选出伊朗的奥巴马来,能改变这该死的现状。
直到两周前,内贾德之外的3位候选人才被允许使用官方媒体发布信息。为了获得更多年轻人的选票,穆萨维在Facebook上播放演讲视频,张贴幻灯片。伊朗目前有2000多万网民。然而伊朗政府以“破坏总统大选条例”为理由,封杀了Facebook网站。
这3位候选人都努力突出自己将让伊朗与过去一刀两断的决心。最有可能打败内贾德的穆萨维,在过去20多年的政治生涯中一直不活跃,他在1980年到1988年两伊战争时期担任总理,被视为强硬派。但与内贾德相比,他稍具改革精神。
前议长卡鲁比的政治生涯也难以给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他曾担任烈士基金会主席,但这也引发许多被该基金会征用大量私人财产而流亡海外的人士的仇恨。卡鲁比在2005年总统大选中被内贾德击败。
见到卡鲁比时,他详细介绍了他最重要的竞选议题:女性权利。为了获得至关重要的女性选民选票,卡鲁比许诺将更重视女性问题。如果他当上总统,将首开先河让一名女性成员进入内阁。
我们的谈话在“改善女性生活研究机构”里进行。我问他将对有关女性权利的法律做出哪些具体修改?卡鲁比捋着灰白的胡子,给出了模糊的回答:“我一直对有关女性的问题持开放态度。”
谈到一夫多妻制问题时,卡鲁比才神采奕奕地谈起来。尽管这个问题关系到大多数伊朗人,但内贾德政府一直对此噤声。本届议会290名议员中至少有67人不止有一个妻子。
卡鲁比说,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这说明他们为此感到羞耻。卡鲁比谴责一夫多妻制是将多种性关系合法化。
本届总统竞选中的女英雄是曾考虑自己参选的埃卜特卡尔。她曾是伊朗首位女性副总理,还是1979年学生袭击美国驻德黑兰使馆事件的代言人。那次她们将52名外交人员扣为人质长达一年。
我上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有所保留,但这次她公开表达了对现任政权的不满,谴责政府推行“塔利班式的政策,企图把女人留在家里”。
埃卜特卡尔支持穆萨维,但不排除自己将来竞选总统的可能,她现在是德黑兰市议员。尽管伊朗《宪法》没有明确规定女性不得参选,但人们怀疑宪法监护委员会是否允许。
埃卜特卡尔说,她正忙着鼓励更多的年轻人去投票。“国家的政治和经济方向都需要进行重大改革,媒体需要更多的言论自由,反对派需要更大的自由空间。”
采访还没进行完,但埃卜特卡尔紧裹恰朵的助理示意我时间到了,并坚决地把我引出了办公室。她提醒我说,无论结果如何,伊朗的权力仍将掌握在保守宗教势力手中。
内贾德的“民主经济政策”帮他在2005年第一次当选总统,但这一政策随后引发了严重的通货膨胀,失业率短时间内大幅增加,伊朗经济受到油价下跌的严重冲击。伊朗目前还由于进行铀浓缩项目受到多种经济制裁。穆萨维竞选团队的勒拉孜说:“伊朗经济正在灾难边缘徘徊。无论谁当选总统我们都将面对一段困难时期。但是内贾德如果连任,情况将更加糟糕。”
年轻人的梦想
第一眼见到德黑兰的年轻人,很难相信他们会为即将到来的总统选举感到担忧。这些孩子在Saadat Abad大街的酒吧和冰淇淋店门口聊天嬉闹。尽管与伊文监狱只有一墙之隔,但一些胆大的女孩还是舍弃了黑恰朵穿上了紧身夹克,头巾中露出染色的头发。
“道德警察”的巡逻车路过时,拦下了这两个女孩做案件记录,但她们好像事不关己,还微笑着与过路的朋友打招呼。
一辆坐满小伙子的旅游车经过警车旁边时,几个小伙子向这两个打扮时尚的女孩打招呼,大喊着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希望和她们交朋友。这是德黑兰式的速配,虽然官方不允许家庭之外的男女社交聚会,但年轻人还是有自己的方式,很多人通过这种特别的街头见面交换信息。
我和他们交谈时,他们一开始很紧张,也不愿意透露个人信息。但当我问到他们是否会去投票时,他们无一例外地回答:“肯定去。”
23岁的法拉茨说:“我相信最后一刻会有好多人赶去投票。自由太重要了。现在人们上街都没有安全感,害怕被逮捕,尤其是年轻人。我们希望变革。我们想体会到未来的希望,希望伊朗是适合生存的国家。”
他说,政府总是对国家以外的事情投入过多精力,比如与美国为敌,却对国内问题漠不关心。
20岁的实习教师哈南德很害羞。她说:“我们还是要保持乐观,相信终会改变。任何改变都只会比现在更好,伊朗的窗帘终究会被彻底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