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首有网吧
2009-10-30杨猛
杨 猛
我到达了现场,和冲突地近在咫尺。但是,我却要从网络上去获取信息并对走向做出判断。
第一次看到石首发生警民大规模冲突的网络视频时,我对其激烈程度感到惊讶。这一幕之前只在cctv《新闻联播》的国际新闻里头出现过,它似乎更应该发生在巴勒斯坦、尼泊尔和伊朗,而不是瓮安、南康和石首。
为什么是石首?石首发生了什么?
一具躺在永隆大酒店门前的尸体,究竟如何发酵和点燃了猜测、愤怒和暴力呢?
如果不做记者这份差事,我相信自己永远不可能到石首。之前我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过。经验告诉我,这种三线甚至是四线的县级市,缺乏风景和掌故,没电影院,没酒吧,没有像样的书店,没有被单洁白的宾馆。并不是出行的首选。直到收拾好笔记本电脑出门前的一刻,我才搞清楚石首的准确地理方位:石首隶属湖北省荆州市,南接湖南常德。它距离武汉大概260公里,距离常德更近一些,大概只有150公里。
于是我决定赶下午3点20分唯一一班北京到常德的航班,再从常德坐长途车杀过去。这个路线无疑最省时。
南航空姐递给我一份当天的潇湘晨报。我意外发现头版就是石首永隆大酒店“抢尸”冲突的报道。湖南的同行已经利用地理优势,捷足先登了。
后来到了石首,我见到了这两位湖南同行:一个文字、一个摄影,并且真诚地赞美了他们的行动迅速。相比之下,事发地湖北的媒体就沉闷多了,报纸上很“干净”。
永隆大酒店所在的东岳山路上,上千名市民在围观、散步。此时厨师涂远高的尸体安放在10公里外的殡仪馆里。尸体被拉走了,议论却更热了。我转了一圈,和周围商铺的人聊了聊,发现道听途说的居多,想马上获得有价值的信息不太可能。而近百名当地警察、武汉特警开始不断疏导滞留人群,并阻止人群靠近现场。
我不想被警察清理出去,明天就截稿,只有一天的时间采访和写稿,时间不多了。永隆大酒店的两旁,不少店铺已经关门,但我发现,离永隆大酒店的不远处,有一家网吧还在营业,于是走了进去。
这间网吧有40多台电脑,只有五六个年轻人在玩游戏,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正好能够观察到酒店旁边的动静,又可以保证不被清理出核心区域。
交上押金,登录。第一件事情,是打开我的饭否,这是个有用的工具,我最近才知它的妙处。这是一个人传人的工具,信息可以短时间内放大到极限。出发前我获取的信息,有一部分来自天涯、凯迪这样的论坛,一部分来自饭否这样的微型博客。
多看看是很有必要的,它能让我找到适合的角度。
事实上,我一直和饭否上的一个神秘“饭友”保持着联系。该“饭友”一直在播报着关于石首的最新消息,我感觉这人应该就在石首,而我也确实通过他得到了一些有用信息,比如永隆大酒店的所有人张永隆的手机号码。
我在第一时间和张本人取得了联系。张永隆极力否认和永隆大酒店有关系,他称酒店现在由三个女性承包经营,此外讲了不少自己的“猜测”,有些明显不适于见报,比如这次骚乱和某邪教组织有关之类的话,姑妄听之。第二天,国内媒体开始扎堆石首,张老板警觉了,后来干脆不接任何陌生电话。目前为止,此人还没有接受过第二家媒体的采访。
石首之行的一个收获是,我发现饭否这样的网络工具对我的工作很有用,平时可以在上面扯淡,关键时候还可以获取信息。但当我按照私信里留的号码打过电话去,却发现神秘饭友那端传来熟悉的京腔。从声音判断,这应该是一个在北京读书的大学生。他告诉我:自己也是通过网络和石首当地的网友联系,然后再把信息发布到网上。在当地媒体和地方政府保持缄默的一周里,石首的声音就是通过无数个这样的网友传到外部世界的。
神秘“饭友”很勤奋,石首事件爆发后的4天里,由他发送的关于石首的即时消息差不多有200条。
具有鲜明对比的是,当地政府对此事的新闻发布近乎为零,只是通过当地的一个门户网站和电视台,无关痛痒地发布了一个来路可疑的“通稿”:“我市发生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
我理解,这就是网络时代的民意表达方式。没有谁比谁更“不明真相”。你可以沉默,但是你不能阻止别人沉默和寻找真相。
针对“政府的新闻发布语焉不详”,人民日报的社评说得到位:“石首案再次提醒有关政府部门和领导干部,如何妥善应对当今社会信息传播和意见表达多渠道、互动性的新局面。”
想想挺有意思。我到达了现场,和冲突地近在咫尺。但是,我却要从网络上去获取信息并对走向做出判断。于是我更明白为什么会出现“绿坝”这样奇怪的东西了。顺便说一句,“花季护航”很像一种卫生巾的名字。
我告诉自己,这已经足够了。是的,石首可以没有电影院,没有干净的床单,但是石首不可以没有网络。石首如是,瓮安、南康亦如是。幸好我在距离事发地30米的地方,就发现了网吧,并且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