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朋友

梅子涵

青蛙和蟾蜍是好朋友。

它们不是田野间、池塘边的青蛙和蟾蜍，它们是人的生活里的那种好朋友。它们也不完全是人的生活里的那种好朋友，它们是一个叫洛贝尔的美国人写出的文学故事里的好朋友。它们是：文学里的好朋友。

所以，它们又可以写成他们。

因为，文学里，童话里有生命的它们，都是可以写成他们的。

文学里的他们，成了我们这些不是文学里的人的好朋友。我们喜欢文学里的他们。我们会想念。会念念不忘地讲他们的故事。一个人读了他们的故事，那就等于十个人读了；十个人读了，那弄不好一万个人都会听说。文学里的他们，有的甚至全世界都会知道。

所以你说文学是一种多么好的东西!

我们现在又多么喜欢上了这个文学里的青蛙和蟾蜍。一个绿的，一个不是绿的。一个长腿，一个短腿。一个高高的漂亮，一个矮矮的可爱。

一个脑子很清楚，一个会稍微糊涂一下。

一个会说故事，一个不会说故事。不过一个会说故事的说故事的时候，一个不会说故事的睡着了。

一个只要春天到了，就精神抖擞一个精神抖擞的时候，也惦记着睡觉。

一个有耐心，斯文，说话不提高声调；一个会疑惑，烦恼，突然就大叫起来。

一个有点儿像从容的哲学家，一个有点儿像憨愣的农民。

一个像哥哥，一个像弟弟。

而且一个是不是还有点像大气的男朋友，一个有点像撒娇的女朋友?当然，男朋友是青蛙，女朋友是蟾蜍。漂亮青蛙的可爱短腿女朋友——这是我想的，不是洛贝尔说的。每个阅读的人都可以自己去想。如果你说，蟾蜍是男朋友!那也行。如果你一定要说，蟾蜍看上去很像是青蛙的姥姥，那么我也没有办法。洛贝尔会说“哦，是吗，姥姥?我也不知道。”外国人说“我也不知道”的时候可能就是不同意。每个人都可以自己去想，但是不等于每个人想的都总是很对。所以，可以讨论讨论。讨论文学是很有趣的事情。

一个叫TAINE(丹纳)的很重要的法国人，在他的讲艺术的书里问，为什么会有文学呢?然后他很简单地答因为，如果没有文学，那么即使储存了很多的粮食，“他还不过是一个动物”。

但是有了文学，连是动物的青蛙和蟾蜍也有机会变成人了。

文学里的人、文学里的青蛙和蟾蜍，讲了一个个人的生活里没有的故事给我们听。把一个个人的生活里也闪现过的普通心意、心思、心情、心理，讲得像诗歌一样，像滑稽戏一样，让我们心里忽而绵绵的，忽而特别绽放开。把一个个我们该具备该认识该触摸的人格、知识、哲学，风趣、浅明，根本不用归纳中心思想地就令人信任了，成为完全不刺眼的路灯，照亮。文学里的青蛙和蟾蜍啊，我们要诚恳地承认，你们的每一个故事都要比我们的那些语文课文有趣耶，有趣好多好多，可是怎么你们一个也没有到我们的课文里去?你们冤!我们有意见!

洛贝尔先生，你身体健康吗?你肯定还活着是不是?我们真是感激你，真是佩服你，真是想排着很长很长的队请你在书上签名。不是只签一本，而是每一本都签。签完了名还一定要握手。为什么一定要握手?因为这一个个了不起的故事全是你用手写出来的啊!不过，我说得好像不太对。那些很烂很烂的书难道不是用手写出来的?我知道该怎么说了。是用洛贝尔的很超众的文学天分和智慧写出来的。是他的超众的一次次的文学降生。

所以应当和他的超众握手。和他的文学天分握手。怎么握呢?你去问问青蛙和蟾蜍，他们肯定知道。

文学让青蛙和蟾蜍知道一切。

文学也让我们和他们难分难舍。

文学太好。

精彩片断

单独一人

蟾蜍到青蛙家去。他看见门上贴了张纸条儿。

纸条儿上骂着：“亲爱的蟾蜍，我不在家，我出去了。我要单独一个人静一静。”

“单独一个人?”蟾蜍说，“青蛙有我这个朋友，为什么还要单独一个人呢?”

蟾蜍从窗户往屋里看看，又到园子里看看，都没有看见青蛙。

蟾蜍到树林里去找。青蛙不在那儿。

他到草地去找，青蛙不在那儿。他到河边去找，看见青蛙一个人坐在河里一个小岛上呢。

“可怜的青蛙，”蟾蜍说，“他一定是心情很不好，我得想法子让他开心。”

蟾蜍跑回家去。他做了几个三明治，他冲了一罐冰红茶。他把这些东西全部放在一个篮子里。

蟾蜍急急忙忙回到小河边。

他大声地喊：“青蛙!我来了，你最好的朋友蟾蜍来喽!”

青蛙离得太远了，他听不见。

蟾蜍脱下外套，像挥舞旗子那样地挥舞着。

青蛙离得太远了，他看不见。

蟾蜍一面喊一面挥舞，还是没用。青蛙坐在小岛上。

他没听见蟾蜍，也没看见蟾蜍。

一只乌龟游过来。蟾蜍爬到乌龟的背上。

“乌龟大哥，”蟾蜍说，“拜托你把我载到那个小岛上去。青蛙在那儿呢。他要单独一个人静一静。”

乌龟说：“既然青蛙要单独一个人，为什么你不随他去，就让他单独一个人呆在那儿呢?”

“你说的也许对。”蟾蜍说，“也许青蛙不愿意看到我。也许他不想再要我这个朋友了。”

“是啊，也许。”乌龟一面说，一面往小岛那儿游过去。

“青蛙!”蟾蜍大声地说，“我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傻事向你道歉。求求你再做我的朋友吧。”说着，蟾蜍不小心从乌龟的背上滑下来。

哗啦一声掉到河里了。

青蛙把蟾蜍拉到小岛上。

蟾蜍赶紧往篮子里瞧瞧。三明治全湿了，冰红茶的罐子也空了。

蟾蜍说：“这下子我们的午餐全泡汤了。这午餐是我给你做的，青蛙，为的是让你快乐起来。”

“可是，蟾蜍，”青蛙说，“我本来就快乐啊，而且我是非常的快乐啊!今天早晨我一睡醒，就感到好快乐。我快乐是因为阳光灿烂。我快乐是因为我是一只青蛙。我快乐是因为我有你这个朋友。我要单独一个人静一静，是要想一想这一切是多么地美好。”

“哦!”蟾蜍说，“难怪你要单独一个人静一静，原来有这么一套大道理啊。”

“可是现在，”青蛙说，“我很高兴我不是单独一个人了。咱们来吃午餐吧。”

那天整个下午，青蛙和蟾蜍就呆在小岛上。

他们没有冰红茶，只吃那泡湿了的三明治。

他们是两个亲密的朋友，在那里“单独”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