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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枕无尘

2009-10-24黄文山

海燕 2009年10期
关键词:牌坊徽商祠堂

黄文山 一九四九年生,福建南平人,《福建文学》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曾获首届冰心散文奖和郭沫若散文随笔奖。其读史随笔《历史不忍细看》,散文《彩色的西海固》《河西走廊的月亮》《汀州写意》等被《光明日报》《人民日报》《读者》《作家文摘》等多家报刊选载,并入选《新世纪优秀散文》《21世纪经典散文》以及散文年选。

雨巷足音

在徽州的那些日子,大多时候,天空总是下着雨,云层低低地垂着,映衬得村前的牌坊群格外高大、峻拔。无边烟雨笼着青瓦粉墙的簇簇村落,笼着村子里曲曲弯弯的巷道。檐前的雨帘很快就织成了望不断的一片,阶梯状叠落的马头墙则在雨中生动地弹奏出声声古韵。撑一把伞,面对着徽州纷纷扬扬的春雨,思绪便也如雨丝牵连不断。

牌坊是徽州人引以自豪的历史印记。几乎每一座村庄都有牌坊,有的甚至形成牌坊群,它们沿着村前的道路不断伸展,那当是村庄的巨大名片。于是,牌坊下的村庄们,纷纷昂着头看天空。对它们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些来自朝廷的正式表彰更值得炫耀的呢?然而,雨中看这一座座牌坊,看到的不仅是荣耀和光彩,似乎还有泪珠和着雨水潸潸而下。这些向朝廷申请建造的石构旌表,无声地诉说着牌坊主人的忠孝节义,不能诉说的还有无尽的忍耐和深郁的压抑。坚实的石料构成的威严气势,让人感到,沉沉的牌坊,同时也是一道道不容移易、不能逾越的规矩。

雨中看祠堂,则仿如与一位位苍穆的老者对话,油漆斑驳的梁柱,撑着几百年的天空;青苔衍生的天井,盛过几百年的雨水。站在它们面前,不用开口,便自生出一种景仰之情。连绵的雨丝仿如老者们的飘飘长髯,那里面埋藏着多少尘封的故事,隐含着怎样深奥的玄机。一座又一座祠堂,在雨中默默对视着,后人读不尽它们的沧桑,读不懂它们的深邃。

徽州人似乎特别重视牌坊和祠堂。这些牌坊和祠堂的建筑年代集中于明清两朝的三四百年中,而这正是历史上徽商最为显赫的时期。是商人们运回的累累白银,造就了这一份辉煌。牌坊和祠堂不仅记录了徽州沉甸甸的历史,同时也记录了徽商们艰辛的创业步履。

这般高峻的牌坊,这般宏阔的祠堂,这般精细的雕饰,显示出一种气派、一种富足和一种自矜。然而,徽州大小村庄的街巷却一例是这般狭窄、弯曲、悠长;而铺在街巷上的则大多是鹅卵石,坚硬、质朴、沉着。如果说牌坊是村庄曾经的辉煌,祠堂则是宗族绵延的历史见证,而村庄的路尽管也渐渐老去,但对于每一位年轻人,依然是他们走向新生活的起点。

走在窄窄的古街巷道上,听着石板路上橐橐的脚步声裹在雨点中,心头油然而生一层古意。这情景总令我想象三百年前的一个少年郎正打着一把油纸伞,背着青布包袱,怀揣几两纹银,抬眼看一阵灰色的天空,又望一眼渐行渐远的老屋,脚步犹犹豫豫,厚厚的布底鞋轻轻地刮擦着鹅卵石路面,发出脆生生的响声。

徽州民间俗例,男子年满十六岁就要外出经商。这个风俗似乎有些特别,但你只要看看村庄旁硗薄的田地,地窄人稠的现实,就能理解走出去才是生路的古训,就会明白,为什么徽州人要把商业活动叫做“生意”了。

徽人经商自东晋始,明清最为鼎盛。他们的足迹遍及大江南北、瀚海东西。

就这样,一帮又一帮的徽州少年离开熟悉的家园,他们总是从自家門前的鹅卵石道起步,直到他们腰缠万贯,坐着大轿返乡。他们在家乡起大宅、建学堂、造花园、修祠堂,但谁也没有想过,要把这曲曲弯弯的巷道拓宽取直。也许他们格外敬畏这条最初走向人生的道路,也许,对他们来说,弯曲的巷道更像一条自己人生的轨迹。留着它,既是对少年时光的深情怀念,也是告诉子孙后代最好的方式。

这些徽州商人,尽管岁月尘封了他们的足迹,但被磨得发白的鹅卵石的路面上,依然写着一段拂拭不去的历史。

屯溪老街

老字号的胡开文墨厂建在屯溪的老虎山。隔着一条马路,对面就是老街。站在墨厂的山坡上凭眺,老街景貌一览无余。这是一条长一千二百七十二米的保持着古代风貌的商业街,黑瓦白墙沐浴在无边的烟雨中,一色的灰褐石板路面在杂沓的脚步声中诉说着五百余年的沧桑。

到屯溪,不能不看老街,因为老街才是古徽州的缩影。老街上,最让人流连的自然是画店和砚庄。尤其是大大小小雕工精美的砚台更成为老街上最醒目的风景。尽管已经步入电脑时代,但造型古朴雅致的砚台对人们依然有着强烈的吸引力。那温润如脂的砚石上,刻家巧妙地饰以亭台楼阁、山水人物,让人们于丰美的石质中领略到无穷的艺术魅力。我们在胡开文墨厂,便感受到这种传统文化的深远影响。用传统工艺制造的墨汁,从来就是山南海北书画家们的首选;而现在已很少再使用的墨锭,则成了人们收藏的爱物。过去,名家制作的徽墨,曾价逾拱璧。徽墨和歙砚,均因受到南唐后主李煜的青睐而扬名天下。五代时,易州著名墨工奚超带着儿子奚廷圭避乱南唐,徽墨由此诞生。徽墨采用桐油烟为主原料,具有色泽黑润、掭笔不胶、入纸不晕的特点,一直受到书家喜爱。其制作工艺世代相传,对外则保守配制秘方。胡开文将墨厂建在山上,主要是利用山洞相对稳定的温度和湿度制作和保存墨,但客观上,却令墨厂依山傍林,平添几分雅趣。

一千多年来,老街上浓浓的墨香,让徽州人为之自豪不已。

明代戏剧家汤显祖有诗云:“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地狭田瘠的徽州,之所以成为人们梦中的金银之乡,自然得力于徽商。但行商走遍天下的徽州人引以骄傲的不是他们的生意经倒是家乡的文房四宝。澄心堂纸、汪伯玄笔、李廷圭墨、龙尾砚被誉为新安四宝。这也是徽商的可爱之处,让堂上的墨香遮掩了袖中的铜臭。以商贾为一等生业的徽州人,始终念念不忘诗书传家,尊文重学、亦儒亦商成了徽商的形象设计。

徽商中有许多著名的收藏家,万粹楼主人万仁辉先生便是其中的一位。他早年赴广东经商,事业有成,薄有积蓄。返回故乡后,做的惟一一件事就是倾尽家财广为收藏徽州古家具,而后在屯溪老街盖了一座极具徽州民居特色的“万粹楼”,陈列展览这些历尽千辛万苦从各地乡间收购来的古家具。一扇镂窗、一道扶梯、一副对联,经过他精心构思,都安排得恰到好处。为此,他耗尽了几乎全部精力和资财,然而,一千年间的徽州却静卧在他的视野里。

人们走进万粹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台硕大的歙砚,深沉的砚池里盛着的是徽州的况味。

黄山的云

黄山的美是惊天动地的美。那拔地万仞、直薄云天的座座山峰以及峰巅上峭崖间姿态万千的松树,都美得让人怦然心动。但黄山不能没有云。人们习惯以西海、东海、北海、前海来表示黄山的不同方位,这海指的便是黄山的云。以海来形容云,不用说,是因为黄山的云来得汹涌壮阔、气势磅礴。

其实,黄山的云还是一位高明的画师,与风和雨不同,云总是静悄悄的,沉默得有时让人觉得高深莫测。它不像风和雨那样一路大声喧哗,老远就能知道它们的到来。尤其是风,喜欢在树林间穿行,喜欢在峡谷中驰骤。风过处松涛起伏,山鸣谷应,那是它最爱玩的把戏。雨则注重节奏和旋律,演奏得热烈而有耐心,雨并非知道黄山的心绪,但那一份执着依然让人感动。

在西海宾馆门前小坐,常常可以看到披着湿漉漉大衣的云们急匆匆地走着,显得特别忙碌。当大堂的门被进出的游客打开时,它也会溜进去探头探脑一番,而后又悄没声息地退出。不知道云们在忙些什么。可是当你掏出相机对准山景正想摁下快门,不料景物却模糊了,什么时候,云走来把山峰给挡住了。云气越来越浓,山也罢,树也罢,仿佛振袂欲飞。不过千万不要着急,这是云在酝酿情绪。云是很认真的,你得有耐心。云将散未散的一刹那,就是最佳的拍摄时刻。

云最拿手的作品还是墨松。黄山的松树千姿百态,蔚然大观。有的叶盖如伞,撑住一片蓝天;有的虬曲如龙,游行在风中雨中;有的独立峭崖,将一片苍翠别在大山的胸襟。晴明时刻,读山,读不出山峰的玄妙;看松,看不出松树的奇特。可是云来了,峭崖上的松树在云中开始了它们曼妙的舞蹈。云的妙手为黄山的松树泼洒淋漓的墨韵,于是酝酿出万千气象。层层叠叠、或浓或淡的松树剪影,让人以为水气氤氲、墨华飞动的黄山画派最初就是它们创造的。

云和风还有雨本来就是好朋友,要是少了它们当中的一个,也许黄山就少了几分流动的生气和声音。静静的时刻,黄山是一幅明丽的水墨画;喧闹的时候,黄山是几个调皮的孩子。当云悄悄地潜来,当风大咧咧地唤来了雨,当雨弹奏起热烈的舞曲,黄山便开始了快活的一天。

责任编辑︱孙俊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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