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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0-24李学恒

海燕 2009年10期
关键词:说书人小站茶馆

李学恒 中国石油作协主席团委员、副秘书长,黑龙江省作协主席团委员、第四届驻地合同制作家。1976年开始发表作品。诗歌入选《中国石油诗选》《黑色诱惑》等选集,散文入选《散文选刊》,散文诗入选《2005年散文诗精选》,报告文学获第四届全国石油职工文化大赛一等奖、第二届中华铁人文学奖正奖。出版散文集《海色》、纪实文学集《大庆纪读》、诗集《山舞》。

人到中年,所经历的事不可谓不多,尤其是从一个有着特多时代风云变幻的历史时期走过来的人。但不知为什么,好多轰轰烈烈起码是郑重其事的场面,随着时间的推移都淡忘得难以记起了,却有一些小场景,比如那个少年时期去过且生活过一段时间的滨洲铁路线上的小站吧,竟是那么深深地镶嵌在脑海里。不但不会忘记,而且常常回忆它,体悟它,让我品出一些已逝岁月的老酒般的甘醇。

那还是我将要上小学六年级的那个暑假,父亲带上我,从嫩江畔的富拉尔基坐火车到那个小站去。那天天阴,车过嫩江后不远,阴沉的天空下,就出现了连绵不断的绿苇和蒲草摇曳其间的水泡,铁路从中穿行,宛如一条长长的项链抛撒其间,在连天的水泊与绿苇的映衬下,这项链串起一个个珍珠似的小站。到了我们要去的那个小镇后,八月的雨早已把小站和小站旁的小镇飞针走线地密缝起来,朦朦胧胧,湿润凉爽,让人从心里感觉到双脚踏在了一块童话似的土地上。抬眼望去,月台上的站牌书写的名字让人颇感意外:喇嘛甸。蓦地,在童话的感觉里,又平添了几分云雾缭绕的神秘感,似有似无的雾气,叫人联想到莫非这里真有庙宇香火的徐徐飘烟?

父亲带我在站台上的石头小屋里歇的脚,他的几个工友就住在那里。大人们都很欢快,热情地打着招呼,用大茶缸子泡茶,抽一种紫红色包装的葡萄牌香烟,聊着一些相关或不相关的事情。茶、烟和亲切质朴的话语,让那个石头小屋充溢着使人舒服的温暖,外面的雨越大,屋里就愈显暖和。隔着不大的窗户,瞅那风裹着雨抽打的纹丝不动的石头屋,让人感觉到在大人们的身旁就有一种结结实实的倚靠。我问大人们,这里真有喇嘛吗?他们哈哈大笑,说哪有啥喇嘛,还不知是啥年代的事呢。他们还告诉我,这座石头小屋是老毛子在这儿修铁路时建的厕所,早就填平了,咱们来了没地方住,就成了宿舍了。当时心想,真像人们所说的“老毛子的房子中国的菜”,连个厕所也修得这么好。后来待我稍长,走过几次滨洲铁路沿线,我注意到沿途车站都有这种俄式风格的厕所及候车室,好像是从工厂订做出来安放到这些车站上似的。

我不记得那天的午饭是在哪里吃的了,反正雨停后,父亲和他的工友们到小站对过的那家茶馆听书去,我也跟随同往。小镇只有和南北铁路平行的两条弯弯曲曲的土街,茶馆就在靠近小站对面的土街上。十来分钟的路,过铁道,再过一个鲜奶收购站和商店,茶馆就到了。茶馆和周围的大多数房屋很协调,是稍微起鼓的平顶土坯房。屋子里靠尽里头是一铺火炕和锅灶(带家小的说书人的吃住就解决了),靠南墙根是一个上面放一把椅子和一张长条桌的说书台(说书人的万里疆场就浓缩在这里了),台下面的多半间大屋,散放一些桌凳(喝茶听书人的享受就倚靠在这上面了)。父亲和工友们泡上一壶茶,推杯满盏之间,说着一些早就想说或刚想起的话,至于说书人比比划划,唇枪舌剑,好像没怎么上心。我还是头一回听书,看说书人说起书来精神抖擞,全没了在台下的蔫蔫模样,心里好生诧异;看他把一柄长扇子一会儿当枪,一会儿当鞍马,倒也觉得有趣。听得伸长脖子,投入得不行的,也大有人在,他们听起书来不怎么喝水,一壶水就能泡完这场书,开茶馆的主人是不是心里有些不悦呢?说书人也许也特喜欢这些听书迷吧——他们常来捧场,在说书人扇子一拍“且听下回分解”时,高高兴兴地掏出钱来放在穿梭于各桌椅之间的说书人老婆的小筐里。听了一会儿书,喝了一会儿茶,天又下起雨来,骤雨落在土房土路土地上,一股泥土特有的湿润香气从敞着的门窗飘进来,让每一个听书喝茶的人,不知不觉地掉进乡村小镇的泥土温馨之中。我不喝茶也不听书了,走近门口,呼吸着氤氲而来的泥土味,看外面的急雨在泥土上砸起一个个小泥泡。很快,雨水在地上的洼处汇集起来,向更洼的铁路扬旗旁的那个大水泡流去。泡子里嬉戏着一些鸭和鹅,在大雨里,它们惬意得不行,一会儿钻下水去找食儿,一会儿在水面上噼里啪啦地拍翅膀,好像要展翅飞向大雨倾盆的天空。大雨里,外面无人,一座座土屋像一条条壮硕的奶牛卧在那里,安详地显示着草原农牧结合的和谐。偶尔间,火车鸣叫着穿破雨帘从远方奔至小站停下或轰鸣地开过,叫人明显地感到这个静谧的小镇实际上紧紧地贴着时代的胸膛。

那年秋天刚开学,我家就到这个草原小镇上定居来了,在镇里的一座民房里住了不久,又搬到了小站后面仅百米之遥的新“干打垒”房里。几年的时光过去,我们认识了车站给水所里的老于头、站上的梁民警、售票员兼小小候车室服务员的那个像有些俄罗斯血统的姑娘。小站东面马场的人,经常套上他们饲养的种马来接站送站,高身庞大骨架的马魁梧极了,拉的四轱辘车在它的身后像是玩具一样。看它亮亮的身子,梳理整齐的鬃毛和高扬着的头,给人以天马下凡一样的感觉;看它几乎脸盆一样大的蹄子,叫人担心路是不是会被踩塌。更有意思的是,那巨大的老鵏经常光临,床单似的巨大双翅在天空中盘来旋去,意兴阑珊之时,就落在小镇附近的草甸上,或者名士一样临泡而立,把一派潇洒和十足的信心,泼洒水中。多少年后,当我看到美国名片《侏罗纪公园》时,猛然忆起少年时多次看到的这些自然珍图,就觉得那些包括名作家在内的人们所梦想的天人合一的乐园,其实我早在少年时期就饱览过了。

倏然间三十余年的时光过去了,离开那个小站后,我竟再也没有回去过。沧海桑田,世事茫茫,那个小站及小站的周围,是否有了许多变化?哦,铺上沥青或水泥的道路将不再有泥土的芳香,隔绝在钢筋水泥楼房里的眼睛将看不到草怎样绿、鸟怎样飞,就是下雨的时候,楼里的人们也望不到茫茫的雨帘了,因而也没有了和大自然息息相通的甘苦。当我忙忙碌碌不可开交、身心交瘁几欲倒下的时候,当我酒醉呕吐、躺在床上思想一片混沌的時候,当我经由迷离的卡拉OK、疯狂的扑克机夺路而逃的时候,我最想立刻找到一个寄寓身心的清静恬适的去处,这个去处,大概非少年时曾相融过的那个小站而莫属了。小站,你的清风,你的爽雨,你沁人肺腑的土香,还在北方的夏天里陶醉不断长大的少年吗? 责任编辑︱曲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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