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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阳光撒满被遗忘的角落

2009-10-24蒋昕捷

37°女人 2009年2期
关键词:东东服刑人员罪犯

蒋昕捷

张淑琴创办的这个儿童村,吃穿上学不用花钱,但只接收服刑人员的子女。罪犯与孩子割不断的亲情,促使这位退休的警督许下心愿。这个“童话世界”的创办者希望,来自社会各界的爱心能帮助高墙内外的两代人获得新生。

10多年前,陕西略阳县的大山深处,小艳在前面走,破旧的花格子衬衣裹在身上,肚皮露在外面。小芹跟在姐姐身后,裤腿高吊,两只沾满烂泥的布鞋里露出两个大脚趾头。自从父亲去世,母亲入狱之后,姐妹俩就寄居在远房亲戚家放牛养猪。“猪草不够,要挨骂;牛滚坡了,要挨打。”直到有一天,姐妹俩被这位承诺“能见到妈妈”的张淑琴奶奶领回了儿童村。

如今,姐妹俩已经离开张淑琴,在北京一家服装厂找到了工作。这座专门接收服刑人员子女的儿童村,也把总部从西安搬到北京,取名“太阳村”。

“阳光是最无私的,它不管沟沟坎坎,也不分贵贱高低,总是播撒到每个人身上,照亮那些需要温暖的人。”这就是张淑琴的构想。

在这个离北京市中心40公里的大院里,生活着130名服刑人员的未成年子女。9栋由企业捐助盖起的“爱心小屋”坐落于荷塘四周,红漆的铁皮墙,天蓝色的屋顶,所有的外墙都被画满了充满童趣的卡通形象,俨然一个童话中的世界。张淑琴曾叮嘱那位免费帮忙的台湾设计师,不要那种灰蒙蒙的设计,“鲜亮的颜色才能给孩子们带来好心情”。

60岁的张淑琴曾于1985年在陕西省监狱局的《新岸报》做记者,由此开始与服刑人员及其子女有了近距离的接触。

有一名罪犯在监狱立功减了7年刑期,张淑琴去采访他的时候,问到他的家庭。那个高大的汉子当时就哭了,他说,妻子也在服刑,家里有5个孩子,走的时候有一个还病着,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带着那位心酸父亲的嘱托,张淑琴寻访到那个村庄,她看到,在几孔破旧不堪的窑洞前,年过古稀的老太太佝偻着身子,带着4个年幼的孙子、孙女在麦田里劳动。孩子们的大姐已经因无钱医病而死去。那个小小坟墓前的青青小草,深深地刺痛了这位单身母亲的心。

“犯了罪,必须要惩罚。但孩子是无辜的,必须要保护。怎么才能做到两全其美?”张淑琴试图向监狱局的领导建议,设立几个福利官,专职处理罪犯家庭的问题。可她得到的答复是,监狱就“只管墙里的事,墙外的不管”。

那几年,张淑琴去的最多的就是女子监狱。服刑者们说起自己的家庭,谈得最多的是孩子。有的罪犯因为惦念孩子,一个月间头发全白,有的甚至不惜越狱。

在与服刑人员子女的频繁接触中,张淑琴逐渐意识到,长期以来,人们忽视了这群孩子的存在和权利。因为特殊的遭遇,他们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也得不到人们的同情。为了生存,他们有的流浪,有的沿街乞讨,有的被亲属皮球般踢来踢去遭受虐待。更有甚者,也像父母那样走上了犯罪道路……

1996年,张淑琴决定创办儿童村,专门针对服刑人员的未成年子女进行特殊教育、心理辅导、权益保护以及职业培训。

“开始的想法很幼稚,以为儿童村成立后会有许多人站出来响应、捐款。这样很快每个省都会建立一个儿童村。”但事情并不像所想的那样简单。张淑琴先联系民政局,民政部门说他们“只管孤寡老人、孤残儿童和烈士子女”;找到司法部门,答复是“本部门主要职责是打击罪犯,总不能连孩子也管”。张淑琴不打算坐等着政策出台,“孩子饿了,要吃馒头,那就应该先给孩子一个馒头”。

在西安创办的儿童村并没有得到太多的支持,2000年,张淑琴决定把儿童村搬到北京顺义区板桥村,以便打造一个能辐射全国的“试验田”。由于找不到主管单位,太阳村只能作为营利性的企业,在工商局登记,除了得到的有限捐助外,还必须纳税。

在那段“最困难的时期”,为了筹钱,张淑琴从这家企业跑到那个单位,四处“化缘”。眼看生活还没有着落,全国各地的孩子却已经源源不断地送过来。

东东的父亲越狱13年,在逃期间与一个女人同居生下这个孩子。2004年,爸爸被警方抓获,9个月大的东东被福州铁路公安局收留,几经周折被送到了太阳村。那时,他严重缺钙,挺着一个大肚子,四肢却佝偻弯曲着。张淑琴一看见这个孩子,就忍不住在火车站的寒风中痛哭失声。因为两个月时妈妈就跑了,东东不会吃奶,只能就着碗喝。

“叔叔、阿姨,来抱抱。”如今,每当参观者走近幼儿室,快满4周岁的东东总是眨着乌黑的大眼睛从门后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由于从小缺少母爱,他和谁都很亲近。同行的女士抱起他时,东东搂住她的脖子,贴在她的身上,许久不肯下来。

这间幼儿室里住着14名4岁以下的儿童,他们喜欢温顺地趴在大人的怀里,一旦放下,就哭着不让离开。“这儿的孩子太需要爱了。”一位来参观的女性感慨道。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对太阳村给予捐助,如今,孩子们的生活已经不成问题。但是特殊的成长环境,造成了这些孩子特殊的性格。

张淑琴曾让孩子们写过一篇作文,题目是《最难忘的一天》。令人吃惊的是,大部分的孩子写的是“那天爸爸被抓走了”。而且,有的孩子见到警车就会瑟瑟发抖,一些目睹了父母被打倒在地、戴上手铐带走的孩子还扬言“长大了要报仇”。

经过心理测试,张淑琴发现,在这些孩子身上大多存在着仇恨、报复、嫉妒、过度敏感等心理问题。为此,太阳村为所有的孩子都建立了行为档案,定期做心理辅导。而第一课,就是要“像地震灾区的孤儿一样,学会面对现实。”

有一所监狱给太阳村捐了一批床,上面印有“某监狱捐赠”的字样。有人问:“为什么要把那个监狱的名字写在床上,孩子们不会受刺激吗?”张淑琴提醒对方仔细瞧:“你看,孩子们自己剪了几朵小花,把这几个字装扮得多漂亮。”

在张淑琴看来,只有直面现实之后,这些孩子才能获得独立生活下去的勇气。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从创建第一个儿童村起,就有人指责她为什么不去帮助贫困山区的孩子、帮助烈士子女,却要去管这些“犯属”。也有人提出,如果孩子的后顾之忧被社会解决了,会不会鼓励更多的犯罪?

“牢房造得挺好,伙食也不错,难道是罪犯为了有吃有住才去犯罪?”张淑琴反问道。在她看来,首先孩子是无辜的,其次如果这些孩子得不到保护和照管,结果会更糟。

在第一批进入太阳村的孩子中就有这样的家庭:母亲犯了盗窃罪,孩子流落社会也学会了偷东西。那个女孩儿才8岁,就能翻越3米高的墙。有一次她偷了3000元,买了香蕉和鞋来看妈妈。当张淑琴赶到监狱时,那个悲痛欲绝的母亲就跪在那儿,请求狱警“赶快把这个孩子送到少管所”,否则“我还没出去,她就得进来”。后来,张淑琴把女孩儿领到太阳村严加管理。如今,这个女孩儿也有了自己的家庭。

太阳村的孩子每年至少有一次与父母见面的机会,这个看似寻常的举动,却让两代人获得了新生。但凡孩子在太阳村生活的服刑人员,90%以上都有立功的表现。有的家长刑满释放后,还主动要求到太阳村工作。

为解决社会捐助不稳定的问题,太阳村在租赁的200多亩土地上,种了5万棵枣树,开展“枣树认养”活动,只要出100元钱就可认养一棵枣树,由太阳村负责管理,收成全部归认养人所有。

凭借这笔数十万元的收入,张淑琴找到各地民政局、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妇联、监狱局等部门,在河南、陕西、青海、江西等省先后建起了6座太阳村。每个太阳村都有自己的独立法人,只是由北京的总部提供行政费用。

张淑琴和参与这项事业的人员约法三章,“一不贪污,二不拐卖儿童,三不虐待儿童”。为了确保财务问题的公开透明,她又说服一家全球知名的会计师事务所,免费为太阳村提供财务审计。

太阳村办起来了,但工作远远没有结束。“13年来,我得到的最高奖赏就是信任。”张淑琴淡淡地说,“信任就是这么多人把孩子托付给我,这么多人把钱物交给太阳村。所以我们要坚持走下去,直到阳光撒满被遗忘的角落。”

(小薇摘自中学生学习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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