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报生父：一个女儿心痛的选择

张继云

一场感情纠葛,导致了一对夫妻离异,也导致了年幼的女儿受到惊吓,根本无从知道父亲与母亲、父亲与继父、母亲与继父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也导致她无法感受家庭的温暖,学习成绩下滑,多次离家出走……为了女儿重归校园,丈夫竟然与前妻联手,使女儿的继父猝然“消失”……得知真相的女儿会怎么做呢?

从生父到继父,留给女儿多少惊恐多少无奈

2008年5月6日傍晚,云南师宗县某山庄员工宿舍走廊上,一对父女爆发激烈争执。16岁的服务员李桂兰被她的父亲、一个神情憔悴、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紧紧地抓住,不断恳求:“我找得你好苦,跟我走吧!”李桂兰却使劲挣脱了:“你没有资格来管我,你从来没有管过我,凭啥要我跟你走?”

李建云暴跳如雷,吼道:“你不听话,我就打死你!”“你敢?!”

这时,已经围观了不少人。大家见李建云情绪激动,担心李桂兰受到伤害,想把她拉进宿舍。可李建云堵住门口,咆哮如雷:“你今天要是不跟我走,还在这样不三不四的地方混,我就杀了你,就像杀死李老生一样!”

一听这话,李桂兰怔住了!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脑海里涌出了许多往事……

李桂兰生于1992年。父亲李建云比母亲洪小三年长25岁,在距离师宗县城60多公里外的五龙乡果农场工作,一般每月回家一趟。母亲洪小三则在县城开水果店。

李桂兰5岁那年,父母之间发生了一起“捉奸事件”。原来,那段时间,李建云感觉妻子不像从前亲热了,而且听邻居含沙射影地说,妻子常与一些男人打情骂俏。有一次,他突然回家,而家里没人。打听后,他来到附近的一家旅馆,只见女儿在旅馆门口一个人玩耍。顺着女儿指引,他冲上了二楼的一个房间,看到妻子洪小三与一个年龄相仿的男人就在里面,神情慌张!他气得血脉贲张,二话不说,操起一个杯子,砸向了这个名叫李老生的男人。顿时,李老生头破血流。随即,两人厮打了起来。旅馆保安闻讯赶来,拉开了他们。

回到家,李建云听说李老生也开水果店,就要洪小三交待鬼混经过,而洪小三拒不承认。气极了的李建云扬手一巴掌,打得妻子口鼻流血!

眼前发生的一切,把年幼的李桂兰吓坏了。她一边骂爸爸“大坏蛋”,一边用小手打爸爸。李建云一抬手,就将女儿推开了,而且痛斥洪小三:“你把孩子也教坏了!”

第二天清早,洪小三带女儿回了娘家。李建云悻悻回到农场。一个星期后,他又悄然回家,只见妻子衣着时髦,站在那家旅馆门口东张西望,似在等人。李建云冲上前去,将她拽回了家。

一到家,洪小三拖着女儿进入了卧室,而且将门死死反锁。李建云暴跳如雷,踹开了卧室门,用烟头乱烙妻子的脸!洪小三疼得拼命尖叫,女儿吓得“哇哇”大哭!失去理智的李建云吓唬女儿说:“你再哭!再哭我也烙你!”看着父亲愤怒的眼神和火红的烟头,小桂兰吓呆了!

第二天,洪小三带女儿李桂兰逃回娘家。李建云向县法院递交了离婚诉状。3个月之后,法院判决两人离婚,女儿李桂兰归洪小三抚养。女儿离开的时候,李建云抱起她,想亲亲她。小桂兰害怕得大哭起来,用力挣脱了他。

离婚后,李建云搬到了林场居住,很少去看望女儿。不过,他一想起女儿离开时惧怕的神情,就非常痛恨自己伤害到了女儿年幼的心灵。

而洪小三带着女儿,不久与李老生公开同居,但没有正式结婚。两人的水果店也合二为一,生意更加红火了。起初,李老生对小桂兰也很关心,当亲生女儿一样爱护,经常买些小礼物哄她开心。到了后来,李老生嗜赌博、拈花惹草、挪用货款、好吃懒做等毛病暴露无遗,而洪小三又得知李老生在1995年因为盗窃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有些后悔与他交往,不断发生口角,感情日益淡漠。

但是,李老生对养女李桂兰从来不打不骂,听任洪小三管教。李桂兰一直称李老生为“爸”,逐渐习惯了……

只为给女儿温暖的家,亲生父母制造悬案

一晃就是8年。2004年夏末,洪小三到李建云所在的林场进水果,遇见了李建云。李建云塞给她1000元钱,托她给女儿买些东西,流露出了很深的思念。

这时,洪小三想到了前夫李建云虽然脾气暴躁、赚钱不多,可只要他在家,自己什么活都不用干,连饭菜都会准备好,而现在自己操持里里外外的一大堆事,还要挨骂受气,不禁红了眼眶……于是,她与李建云谈到女儿、各自的生活,谈得眼泪汪汪。这夜,洪小三留在了李建云房里……

从此,洪小三经常瞒着李老生,以采购水果为名来找李建云。李建云也常跟前妻一起回县城看望女儿,给女儿买些衣物。这时,李桂兰上初中,她接受父亲的礼物,但对父亲的恐惧感却无法消除,对母亲“脚踏两只船”的做法也非常不屑,甚至不愿意与爸爸同桌吃饭……

上初三后,李桂兰住校,仅周末回家,个性变得沉闷,成绩大幅下降。得知女儿不快乐,李建云隔段时间就要到学校看看她。他只有初中学历,一直希望女儿上大学。

女儿要中考了,李建云特地请假一周,要来陪护,被洪小三挡了回去,怕他的出现影响女儿正常发挥。可到了中考那三天,李建云到底忍不住,每天偷偷躲在女儿考点对面,目送她进出考场,黯然泪下……

但李桂兰没有考上理想的一中,离录取线还差5分。失望之下,她居然离家出走了。洪小三急得要命,翻遍了县城,在女儿的一位同学家中找到了她。后来,洪小三听说县一中招收择校生,但要多交6000元择校费,便与李老生商量。不料,李老生心里不满,嘟嚷道:“没有本事考学校,就让老子出钱‘买学校,唉……”这话刚巧被回家的李桂兰听到,她十分委屈,再次负气出走了。洪小三急得差点报案,与李老生哭闹到半夜。争吵中,李老生掀了桌子,砸了电视,抽了她几耳光!

可洪小三不敢把这些事告诉李建云,担心他知道了会找李老生算账。直到半个月后,女儿李桂兰又离家出走,洪小三见到了女儿的一张纸条:“妈妈,我是个苦命孩子,没有继续读书的福气,我出去打工了。从此,你和爸爸(指李老生)不要牵挂我了。”

女儿仅仅14岁,会到哪里去呢?情急之下,洪小三找到李建云,哭诉了一切。李建云得知女儿出走,既深恨自己无能,又憎恨李老生无情。在他看来,李老生不仅毁了他的家,还误了女儿的前途,他心中的仇恨如野火一般熊熊燃烧了。

这一次,洪小三整整呆了一个星期。李建云对她呵护备至,两人萌生了破镜重圆的强烈愿望。李建云说:“我们只有复婚,女儿才会回来读书。”洪小三也赞同。

可是,他们担心李老生不会善罢甘休。思来想去,洪小三萌生了整死李老生的念头。而李建云早就想要除掉李老生,两人一拍即合。

2006年12月16日,洪小三按李建云说的,骗李老生一起到林果农场大龙潭果园“偷水果”。这个借口对有前科的李老生极具诱惑力,他当即应允了。洪小三帮李建云邀来了一个帮手龙绍军(李老生拖欠了他一年工钱),龙绍军答应了。

17日17时许,洪小三按计划将李老生骗至大龙潭果园。李建云和龙绍军事先躲在通往果园小路的树林中,一见二人到达,突然蹿出,以木棒猛击李老生头部,立即就打死了他!接着,李建云和龙绍军用绳索把尸体绑上两块石头,沉入了大龙潭电站饮水渠,再返回果园烧毁了作案用的木棒和带血的上衣。之后,龙绍军、洪小三逃走,而李建云借故辞去了农场的工作,离开了。

回到家里,洪小三若无其事地继续开店。两个月之后,见一切风平浪静,她开始向亲朋好友“打听”不辞而别的李老生……

2007年3月14日,师宗五龙乡大龙潭水电站管理员清理饮水渠,发现了这具被绳索捆绑的尸体,立即向当地公安机关报案。师宗县公安局立即展开侦破,因尸体高度腐败且白骨化,无法辨认死者身份,警方张贴《认尸通告》,四处查找尸源。

洪小三很快看到了《认尸通告》,因为害怕事情败露,她主动到师宗县公安局,假装悲伤说:“我丈夫于2006年12月离家,一直未归,我觉得《认尸通告》上的死者穿着、身高、年龄很像我丈夫。”民警立即带她前去认尸。洪小三辨认后,哭道:“就是他……”

警方提取尸体骨片,与在本县务农的李老生父亲进行DNA鉴定,确定尸体就是李老生。

举报生父杀继父,一个女儿心痛的人生选择

2007年5月,李桂兰在外得知继父被害,回到师宗县住了10天。对此,李桂兰说:“不管怎么说,这是我叫了10年‘爸爸的人,一直待我很不错,我是他的继女,应该尽孝。”

见女儿突然回家,洪小三惊喜交集,询问之下,才知李桂兰离家出走后,到了昆明,先在一家餐馆当服务员,有次一位客人打翻了她端的菜盘,却把责任全部推给她。老板娘不仅训斥了她,还扣除了她半月工资,气得她哭了整夜。后来,她到一家百货公司招聘售货员,顺利通过了面试……这些日子以来,她憋着一口气,没与父母联系。从报纸上看到继父被害,才赶回家来。

安慰母亲一段时间后,李桂兰又外出打工了。走前,她对母亲哭道:“他(指继父李老生)也是苦命人,死得不明不白,太惨了。如果抓到凶手,我一定要问清楚,为什么要害他?”此时,李桂兰根本不会想到,杀死继父的,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而且母亲也是帮凶。

听到女儿的话,洪小三只觉心惊肉跳。

再说李建云。他仓皇离开农场后,先回县城当了一阵搬运工,与洪小三共同生活了八九个月。不久,他到昆明寻找女儿,发现女儿又不在昆明打工了。因为女儿不见踪影,李建云与洪小三经常发生争执,李建云再次搬了出去。临走,洪小三对他说:“找不到女儿,不要再来见我!”

李建云一边流浪打工,一边寻找女儿,找遍了昆明、丽江、大理、曲靖等地。2008年5月4日,他打听到,女儿竟然回到了师宗县某山庄(距离县城约七八公里)工作。在他印象里,那是一个乱七八糟的场所,因此很怕女儿走上邪路。于是,他于5月6日回到师宗,决定带回女儿,让她重新读书。毕竟女儿不满16岁,不能像自己一样没有文化,被人瞧不起。可他没想到,女儿根本不肯跟他回家。本文开头的一幕出现了……

听了父亲的话,李桂兰先是一怔,继而想,也许父亲杀死继父是真的!她的心念一动,只说自己上厕所,悄悄溜走了。等了会儿,李建云情知女儿不会回来,只得悻悻离开了。

他没有想到,他暴怒之下的失言,在女儿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李桂兰成功逃离后,心里一直怦怦乱跳!难道,父亲真的杀了继父?自己怎么办?是否应该报案?

徘徊着,犹豫着,李桂兰思绪一片混乱。最后,她回到母亲住处,想问问母亲。

女儿突然归来,洪小三很惊喜。李桂兰满腹狐疑说了来意:“他(生父李建云)说了好几遍,我感觉,他可能真的杀了爸爸(继父李老生)。你说,我应不应该报案?”洪小三当即脸色大变,故作惊愕,尽力掩饰着恐慌,搪塞道:“我不知道……”

离开母亲,李桂兰做出决定,不管真相如何,先报案再说!她的想法很简单:无论如何,继父抚育自己10年,自己有责任揭开他的遇害之谜;如果凶手不是父亲,最好不过,如果凶手是父亲,那是他罪有应得……

于是,她打车直奔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将生父的暴怒、失言一五一十告诉了民警……

听说女儿举报生父,民警惊疑不已。但结合本案的疑点,民警决定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当晚11点多钟,将李建云带回了公安局。

李建云得知女儿举报自己,一阵惊愕,最终低下了头:“是的。李老生是我杀的。我杀他,就是为了我的女儿。我没想到,举报我的也是我的女儿……”是呀,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艰难找到女儿时,竟是自己的末日。

而李老生被害一案终于打开了缺口。警方迅速拘捕了洪小三。在警方心理攻势下,李建云和洪小三对于杀害李老生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很快被逮捕并起诉。不过,30多岁的龙绍军至今潜逃在外。

惊闻母亲也是凶手之一,李桂兰更惊愕不已。被捕后,洪小三通过民警,交给了女儿一张纸条,上面写:“兰儿,我向政府坦白了,是我一时糊涂,我有罪,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是个罪人。其实,你父亲是爱你的。我们杀李老生,就是为了你……”

看完信,李桂兰泪流满面,她冲入雨幕,脸上分不清雨水还是泪水。她不清楚,这些年以来,父亲与母亲之间,父亲与继父之间,母亲与继父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要用杀人的方式了结?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眼所见,哪样是真,哪样是假?而今,继父已死,父亲与母亲已被自己送入牢狱,她该到哪里去?

那晚,她狂奔了好几公里,浑身被雨淋透,最后眼前一黑,瘫在了地上,幸亏一位路过的大叔将她救起,送往医院抢救。

苏醒过来,李桂兰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懂得了父母对自己的爱。她决定,不再辜负父母的期待,回去上学。

2008年12月26日,曲靖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判处李建云死刑,缓期2年执行;判处洪小三有期徒刑15年。宣判之后,李桂兰来到看守所,托民警捎话:“我爸妈都是头脑简单的人,却不知为何,在生活与感情的旋涡里晕头转向,而又缺乏理智,导致犯下大罪。现在,我要去读书,希望可以带给他们(爸妈)希望,让他们在监狱里面立功赎罪……”

而且,每隔半个月,李桂兰都要给父母各写一封信。在一封信里,李桂兰写道:爸爸,我总是看你和妈妈吵架打架,甚至吓唬说要烫我,我很怕你凶神恶煞的样子,但我也能记得你喜欢抱我,喜欢把我扛在肩头……你不该为了我而杀人。继父再坏,也抚养了我10年,也是妈妈曾经爱过的人。现在,你和妈妈都进了监狱,我只能孤零零地想念你们。以后,我会好好读书的……”

2009年春节过后,李桂兰用自己的积蓄作学费,来到昆明电子技术职业学校上学。3月15日,她在师宗看守所见到了父母。她擦干眼泪,告诉父母,她重新上学了,无论爸妈在哪服刑,她都会常去看望他们……

每一次收到女儿来信、见到女儿面,李建云和洪小三都泪流满面。他们后悔不已,因为感情生活的纠葛,他们给了女儿一个黯然失色的童年、少年时代,最后将她推入无比尴尬的人生绝地,导致女儿举报生父生母。这是怎样钻心的痛楚?怎样痛苦的选择?

这时候,无论李建云,还是洪小三,终于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样一段纠葛不已的感情,既害了自己,又害了女儿啊。

幸福提醒

给予人以爱,不应是盲目地随心所欲。而应讲究方法。对待爱情、亲情都是这样。这个故事的悲剧在于,李建云爱的方式不对。女儿童年时,他没有讲究方法,给女儿留下心理阴影;女儿长大后,他以为杀了人就可以给女儿以爱。结果害了自己,也终究害了女儿。这种极端的爱的方式,不会带来幸福,只会陡添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