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草舞（组诗）

王志国（藏族）

风吹草舞

每一天都在摇摆

我在风的倾诉里

抚弄暗影,失去方向

我是风的小奴婢,大地的绿衣服

也可能是一只黑蚂蚁眼中

直插云霄的参天大树

但这毫不影响

我作为一棵小草的幸福生活

风一吹就动

多年以来,我始终没有在风中学会矜持

在摇摆和静止之间游离

有时,我静静地坐在蓝天下

我会发现,没有风

大地静得可怕

到处都是陌生的耳朵

草地经

在苍穹、雪山和大地之间

黑色的帐篷、白色的羊群

埋头吃草的牦牛和奔驰的骏马

仿佛活佛馈赠给大地的吉祥经文

一部五彩的经书,就这样

在牛哞马嘶中

悄悄打开

四月的牧场,春天正在缓慢爬坡

开阔的草地上,一朵朵错乱的野花是

草地倾听的耳朵

在风里收听天堂的合唱

而青草一直在追逐春风的裙袂

因为牧人无视的走过

因为再也无法将芬芳的心事隐藏

我们身后的小花呀,一朵挨着一朵

袒露出了比蓝天还要干净的忧伤

但在这场追逐中,最先爬上山头的

不是烂漫的花草,更不是撵青的牛羊

而是迟暮的阿妈,她摇转的经筒啊

高过了苍茫的雪山

这些正在融化的雪山呀

远在天边,多么圣洁

仿佛一位风姿绰约的仙女

在春风的怀里幸福地消解、泪流满面

见证着草地的枯荣与牧场的兴衰

而八瓣莲花盛开的雪山,太高

春风只能缠绕她的胸前

那一幅幅猎猎唱经的五色经幡

是否就是真神巡游大地的云梯?

当晨光唤醒帐篷里的炊烟

当露水打湿草根那些森森白骨

当风吹草低,浮出啃食的牛羊

当缭绕的桑烟在草场上弥漫开来

当纷飞的龙达洒向苍茫的大地

当火光把暮晚灼烧出猩红的窟窿……

草原,一部神秘的经卷

已经被无形地摊开、诵读

并且在老阿妈安详的神情里

温暖一个人、一个家,乃至一个牧场

当五彩的经幡飘然于白雪之上

觐见的信徒跪满玛尼堆之下

环绕群山的积雪呀,多么美丽

仿佛一朵正在枯萎的莲花

要赶在凋零之前

将草地上这些温暖的藏文

大声地诵读

草地枯荣交替,雪山依然高耸

但八千年的光阴呀

这些书写在草地上的藏文——牧民

既不欢欣,也不忧伤

只是放牧牛羊、繁衍后代,除了不忘记

在生活的陶罐里储藏必要的盐巴和酥油

谁都没有说出

但在心里,没有谁

比他们更明白

圣 地

牛鼻子出气的地方

就是大雨来临的地方

云雾遮挡不住面容的群山

就是我的雪山

我的脚下

是苍茫大地和风吹草低的牧场

我的头上

是一片瓦蓝瓦蓝的天空

我的心里

诗意地栖居着我的神

我的爱与恨、情与仇

八瓣莲花次第开放

五彩经幡风中唱经

圣地高原

一座大地的阶梯,缓缓向上

在这里,内心澄净的人呀

用心灵点灯

勿需攀爬觐见

即是天堂

悲 伤

已经很多年了,痛一直躲在暗处

仿佛阴影追随光亮的后尘

我已经筋疲力尽,无力躲闪

为了忘却,我不断地变换自己

仿佛一棵秋天的树,为了变得更轻

扔下往事的叶片,赤身走向春天

但一段伤心的旧事并没有走远

依然在我的身边

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

仿佛一出悲剧里煽情的泪水

躲在我们的眼眶,不时溢出一两滴

不仅仅是因为瞬间的悲伤

而是生活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