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星是这样上天的
2009-10-22周保林
周保林
在浮夸风盛行“一天等于二十年”的20世纪50年代末期,我的家乡龙潭河畔闹出了几个特大奇闻,不仅震动了三湘四水,还波及省外。一是一丘6分面积的山田总产稻谷9000多公斤;二是用网收打红薯,工效提高数十倍;三是马角般的玉米棒子。当时我正初出茅庐,在龙潭河公社当秘书,既是间接参与炮制者,也是直接受害人之一。
亩产3万斤稻谷的由来
1958年10月,慈利县委办的小报《慈利报》发了一个特刊,叫做“卫星上天”专号。报头印了两个醒目的红色大字“号外”,下面正文是“龙潭河公社高峰大队一丘名叫弯弯丘的稻田,亩产稻谷1.5万公斤”。这条新闻一经发出,常德地区《滨湖报》、省《湖南农民报》乃至其他省报都相继出动,以不同的角度,报道了这一人间奇迹。龙潭河公社一下子声名鹊起,盛况空前。
这个奇迹究竟是如何创出来的呢?原来,驻队干部朱爱,系大公社办公室干部,脑子好使,算是个聪明的年轻人,领导为培养他,先让他到条件较差的高峰大队办点。他开始工作扎扎实实,说话丁是丁,卯是卯,可每次汇报都遭整,领导说他思想右倾,像小脚女人,胸无大志,“人家鸡毛都能飞上天,你总是前怕狼后怕虎,没有一点朝气”。
这些话在那时算是砍刀子了。朱爱老是想不通:共产党不是提倡实事求是吗,难道变了不成?但有些事却令他匪夷所思,比如他亲眼看到邻村有个叫曾益的干部上报他的试验田亩产小麦达1500公斤,按朱爱的估计,150公斤都难达到。而曾益讲假话得表扬,获提拔,我讲老实话反而吃亏不讨好,何苦呢?
经过几个晚上的辗转反侧,朱爱似乎悟出了一些道理,他想,领导经常讲的“人有多大的胆,地有多高的产”,敢想敢说是不是就这个道理呢?想到这里,他浑身陡然来了劲,心一横,反正吹牛皮不犯法,只要嘴巴一张就是了,他决定豁出去。
于是经过一阵精心思考之后,他选择在高山沟里、一般人不愿去的地方一丘6分面积的稻田,报总产稻谷9106.5公斤(当时报数字要具体,越细越好)。将数字上报给我。此数听后如突闻霹雳,我明明知道他是荒诞不经,无中生有,却不敢反驳,反而抱着一条宗旨,只要我不是炮制者就是了。我如实向公社李书记作了汇报,李书记是个知识分子也是心知肚明,苦笑一下,要我立即报给县委。县委办负责人听了我的汇报,兴奋无比,连说几个“好”字。请示领导后,马上要县报社发了头条新闻。
新闻一经发出,我倒为朱爱着急了,亩产那么高,稻谷倒是好说,反正谷又没刻字,可以抓沙抵浪,万一上面派人来检查,要数稻蔸子怎么办?我将想法告诉了朱爱,要他做好思想准备。
朱爱觉得我的话不无道理。他眼珠子一转,连夜组织劳力从别丘田中将稻蔸子挖出,用门板将稻蔸抬到那丘田里栽下来,做到纤悉无遗。果然县委还是有钻牛角尖的务实人,第三天便派来一个检收组,他们将稻蔸子一一清数,点头表示赞同了,说是亘古未有的奇迹。他们回县之后,马上报告到地区和省里,全省在龙潭河开了现场会,据说还惊动了中央。从此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龙潭河的名声越传越响,李书记自然很高兴,说朱爱为龙潭河争了光,要我编一首歌传唱,于是,我一气呵成写了一首名叫《春风吹到龙潭河》的歌,歌词写道:“春风吹到龙潭河,河水激起千丈波,水稻卫星飞上天,党的光辉照山窝……”不久朱爱同志因放卫星有功而被破格提拔了。
网打红薯及马角般玉米棒的秘密
红薯在北方称地瓜,是杂粮中的主食,用途广、营养价值高。自古红薯收获都用锄头从地里挖出来。而20世纪50年代末期龙潭河收获红薯则用网打。众所周知,网是打鱼的,能网红薯吗?
1958年,慈利红薯大丰产。有个农民出身的干部叫向雁一,坚持细收细打,他负责的那个片进度很慢。县委强调要丰产丰收,一定要赶在下雪之前把红薯抢收回来,否则就要受处分。每次开电话会公社书记都要骂向雁一一顿,并扬言要开除他的党籍。老向急得六神无主,精神恍惚。他的妻子也为他着急,便给他出点子说:“你何不用牛犁耕红薯地,然后组织人将一株株提藤蔓收起来呢?”老向觉得妻子的话有理,当即安排大量劳力,包括中小学生一齐出动,前面用牛犁翻耕薯地,后面让“大兵团”跟着收捡,这样虽收一半丢一半,但进度的确快了若干倍。
我在收集进度时,问老向用的什么绝招?他信口开河说是“网提法”。“网提法”,我认为这个说法很形象,于是将这一情况速急报告县委办李秘书,当时并未讲清具体操作方法,只说是“网提法”。李秘书是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的女大学生,未直接接触农村工作,她们听到我的话后像捡到一个活宝似的,即向地委办汇报说,“龙潭河用网打红薯工效翻十番”。地委办的同志也如获至宝,立即让在当时地委的机关报《滨湖报》发了重要新闻:“龙潭河公社用网打红薯,效率提高数十倍。”省里很快就推广了这个经验,大力表扬向雁一同志是多快好省、苦干巧干一天等于20年的好典型,县委也及时将他提拔为副社长了。
“网提法”的凯歌声未息,第二年秋天,又出现了新的奇迹。驻队干部刘富,创造了一种新玉米棒子说有马角那么大。我越听越糊涂,公社书记要我速写材料上报。从此,龙潭河的马角玉米棒也成了硕大无朋的奇闻了。
网打薯,马长角,弥天大谎。我哭笑不得,暗中记了几句打油诗:“红薯用网打,天大一笑话。玉米像马角,睁眼说瞎话。卫星上了天,牛皮传天下。”未想到,这几句话被人告了密,说我反对“三面红旗”,将我打成了右倾主义分子,狠狠地斗了几小时。第二天公社领导就把我贬到高山上包队去了。直到“反五风”后才给我平反。
本已弄清的问题,可是“文革”中又被别有用心的人翻了出来,算我的老账,说我是攻击大跃进、谩骂人民公社的黑手,一整就是几年,直到“文革”末期才得以解脱。我以《自嘲》为题,又记了几句打油诗:“稻谷亩产3万斤,网打红薯放卫星。马角玉米飞上天,掉下地来无踪影。”
(责编 卫清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