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三年旧三年
2009-10-20李陵
李 陵
如今,一个人穿双皮鞋,根本不算什么稀罕事,也不会产生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30多年前,当我第一次穿上皮鞋时,那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却不是人人都体会得到的。时间虽然过去30多年了,我至今回想起来,仍然感觉一切就发生在昨日。
我出生于云南的西双版纳,一年四季几乎没有冷的时候,当时我们家里有4个孩子上学,仅靠父母那点微薄的工资来维持,所以我们一年四季几乎都不穿鞋。
虽然不穿鞋,但是我们天天在有石子的路上奔跑,天天在荆棘丛生的森林里穿行,天天在小河里、溪流中,以及当地老百姓的水塘里捉鱼摸虾,生活得不亦乐乎。
记得有一次我们十几个小孩子,脱得光光的在水塘里捉鱼,捉到一半的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有人来啦!”于是大家纷纷上岸,抱起衣服就飞奔。我也上了岸,抱起衣服就往一片水田里跑,想着跑过水田,对面就是公路,更便于逃窜。那种慌乱,真是典型的慌不择路,至今想来,仍然让我汗颜。
因为慌不择路,我刚跑出十来米,就感觉脚下踢到一样东西,一阵疼痛钻进心房,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仍然一脚跳进了水田,朝对面的公路狂奔而去。
等到了公路上,觉得安全了,我才一屁股坐到地上,用力扳起左脚,这一看不禁吓了我一跳,左脚的小脚趾下,竟然露出了森森白骨。
虽然痛到钻心,但我仍然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到卫生所上药包扎,而是隐忍着,让伤口自动愈合。这是关于打赤脚的最深刻的记忆。
1977年,我们举家迁回了老家。老家不比云南,一到冬天,北风一吹,那寒气能钻到心窝子里,不穿鞋是肯定不行的了。于是,在天气渐渐变冷的时候,爹就给了我一双解放鞋。但这解放鞋在我上夜班的时候,还是不能抵御寒冷。一双脚,常常冻得麻麻的,不能自己,好在十五六岁的年纪,经冻,也冻不坏,只是觉得难受一点罢了。
存父母的4个子女当中,我是老大,父母给我们缝制新衣服,总是我第一个穿,然后再一个一个往下轮。在当时的中国,并不是只有我们家才这样穿衣服,子女多的家庭,无一不是这样轮着穿衣裤的。
衣服是这样轮着穿,鞋子也是这样轮着穿。这是因为,国家经济不发达,物资供应紧张,每户人家的经济条件都不好,只能从节约方面去考虑了。当时有一句时髦的话: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一件衣服、一双鞋子,我穿3年,大弟穿3年,二弟再穿3年,到最后扔的时候,衣服或鞋子总是破烂得不成样子。即使这样,那些破破烂烂的衣服,也被用来纳成布鞋底,直到鞋底磨穿了,这些布才算完成了它们的使命。
在北风和冰雪中,我穿着父亲给我的那双解放鞋,艰难地熬过了1977年的冬天。其间,爹和娘都给我讲他们小的时候,在冰雪中打赤脚上学的事,而我能有一双解放鞋穿,比他们要好多了,我应该感到幸福才是。
在计划经济体制还没有解冻的1978年冬天,我被招工了,成了肉食加工厂的一名工人。
招工后,肉食加工厂300多人要集中学习。我趿着一双破旧的解放鞋,准备去学习,这时,父亲递给我一双毛皮鞋。
我脱掉解放鞋,穿上皮鞋,感觉脚上暖暖的,相当舒服。这可是我的双脚第一次接触皮鞋呀。穿皮鞋的滋味,原来是这样。
这种毛皮鞋,现在在中国的南方已经很少见了,牛皮做的,有黄色和褐色两种,做工很牢固,当然也有些斤两,穿在脚上,比一般的皮鞋要重。
从来没有穿过皮鞋的我,第一次穿上这种皮鞋,感觉脚上突然有了相当大的力量,脚踩在地上,嗵嗵有声。
听到这嗵嗵的声音,我立刻就来了精神,不但脚步迈得很大,也迈得强劲有力,走出家门不远,一阵欣喜就涌上我的心头。
然而,不到一个小时,我就感觉脚很痛,而且越痛越剧烈。我脱了鞋一看,原来脚后跟被鞋子磨去了一层粗皮,露出了红色的肉。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新皮鞋会打脚,又因为穿上皮鞋后,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所以走路时也恣意地迈着大步,没有注意那么多。结果,鞋子不但磨伤了我的脚,而且将我的脚趾头扯得酸痛。
恰好在此时,会议要改在另外一个地方召开。听到这个消息,大家一哄而散,纷纷往新的地点跑去,似乎去晚了就会被除名似的。
看到大家都跑起来,我当然没有理由不跟着跑。但我脚上是一双笨重的毛皮鞋,而且刚刚把脚后跟的皮磨去,疼得相当厉害,现在要跑步,那疼痛就可想而知了。
开始,我只是大步流星地跟着大家往外快走,渐渐地就落到了后面。出了操场后,我干脆牙一咬,忍住脚上的疼痛,提脚小跑了起来。
我的心里抱定了一个信念:一双鞋,能犟得过我吗?
我相信,只要坚持一下,这种痛很快就会消失,迎接我的,将会是长久的幸福。
我的信念是正确的,它进一步证实了“坚持就是胜利”这句话的正确性。随着生活条件一天比一天好,我的皮鞋也换了一双又一双,而且都是轻便合脚的皮鞋,不会再磨伤我的脚。那双毛皮鞋,则被我永久地搁置在了记忆的顶端,见证着我由苦到甜、由穷到富的日渐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