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政坛家族乱战

张　旭

日本大选中,鸠山与麻生两大家族的对决,不过是几十年来日本政坛家族乱战的缩影。难以消除的党争背后,更多是政坛世家恩怨的绵延

2009年夏末的日本大选,自民党和民主党两军对阵,民主党党首鸠山由纪夫向自民党总裁麻生太郎的首相地位发起挑战。这如火如荼的一幕,让人联想起上世纪50年代鸠山一郎与吉田茂,为争夺首相展开的那场旷日持久的恶战。

鸠山家族与麻生、小泉、安倍家族并称日本政界四大家族。如今,其中两大家族的对决竟宿命般地再度上演——麻生太郎是吉田茂的外孙,而鸠山一郎则是鸠山由纪夫的爷爷。日本难以消除的党争背后,更多是政坛世家间恩怨的绵延。

私怨催生政坛纷争

鸠山与麻生两家失和,要追溯至上世纪40年代。

1945年11月,鸠山一郎出任日本第一大党——自由党总裁,并随即着手组阁。未料,盟军最高司令部此时开始对二战后日本军国主义分子进行整肃,历史不清白的鸠山被褫夺公职。万分沮丧的鸠山一郎找到了当时自由党的二把手吉田茂,与之达成“君子协议”:鸠山支持吉田担任首相,但在鸠山恢复公职后,吉田必须让权。吉田茂欣然应允,并于1946年顺利当上了日本首相。

1951年,鸠山的处分被取消,而这时已坐稳相位的吉田却不肯履约,二人因此反目。1954年,鸠山一郎带领岸信介等一众亲信愤然脱离自由党,另立日本民主党。一年后,鸠山终于如愿,当上了日本首相,自由党与民主党也合并为自民党,但鸠山与吉田的私怨,并未因此了结。反而在他们各自培植心腹的过程中,牵扯进更多人,也由此演变出此后几十年,日本政坛几个家族间盘根错节的政治纷争。

在鸠山一方,鸠山一郎最信任的人,莫过于和他一起“出走”的岸信介。岸信介原姓佐藤,幼时被过继给岸家。1945年底,岸信介曾作为甲级战犯被盟军逮捕。然而借着美国政府的庇护,岸信介不但很快获释,而且还重新杀回了日本政坛。不久后,他认识了福田赳夫,对其信赖有加。在此期间,岸信介还为女儿觅得一位如意郎君——安倍晋太郎。从此后,福田和安倍就成了岸信介最为器重的心腹。

1957年,岸信介就任自民党总裁、日本首相。此后,福田赳夫被任命为自民党政调会长、干事长等要职;而安倍晋太郎则一直担任首相秘书。1960年,岸信介在辞去首相职务时,将“岸派”的嫡系人马托付给了福田。

在“岸—福田派”发展壮大的同时,自民党内与之对立的“吉田茂一派”也正迅速地开枝散叶。早自1946年,顶替鸠山一郎担任首相后,吉田茂便加紧在党内培植心腹,年轻的田中角荣有幸成了吉田的亲信之一。另外还有两人也深得吉田信赖。一位是麻生太贺吉。吉田甚至让女儿与麻生结为夫妻,麻生太郎便是两人之子。

吉田茂还有一位亲信——佐藤荣作。佐藤荣作是岸信介的亲弟弟。在岸信介随鸠山一郎另立门户后,佐藤与哥哥开始各为其主。

旧恨未了,再结新仇

1964年11月,佐藤荣作出任日本首相后,田中角荣在自民党内几乎一手遮天,把党内不少人笼络到自己的旗下,“佐藤派”逐渐转变为“田中派”。

但内阁内,有一人不买田中角荣的账,那便是福田赳夫。佐藤担任首相时,福田曾三次被任命为大藏相,任期长达三年多。此间,由于福田高效的财政政策,日本经济出现了长达57个月的持续繁荣,从而创造了日本经济史上的新纪录。

鉴于福田做出的巨大贡献,且为兄长“岸信介一派”的正统继承人,佐藤荣作最终决定将首相之位传给福田赳夫。然而,由于此时的“佐藤派”实际上已经变成了“田中派”,在巨大压力下,佐藤只得决定在自民党内进行一场争夺总裁位置的“君子之争”。得知此事,党内中曾根康弘、三木武夫、大平正芳等人也纷率各自的派系宣布参战。

为使相印不致落入三木、大平等人之手,1972年大选前夕,佐藤特意找到了田中和福田。佐藤建议,在第一轮投票后,得票较少者应无条件地支持得票较多的人。对此安排,福田表示接受,而田中却不置可否。事实上,田中早已盘算好,自己在第一轮投票中很难领先,但若能笼络到其他小派系,那么在决选中就仍有胜算。

于是,此次会面后,田中开始为争取其他派别积极运作,而自认为已与田中结盟的福田却最终遭到孤立。

结果是,1975年7月5日的选举,田中以绝对优势当选自民党总裁,而由其继任首相之事亦随之板上钉钉。这件事后,福田赳夫始终对田中角荣怀恨在心,虽然在1976年底,田中角荣下台后,71岁的福田赳夫圆了他的首相梦。但在耄耋之年撰写回忆录时,福田仍要狠狠地痛斥田中背信弃义。

80年代初,福田赳夫将“福田派”掌门人的位子传给了岸信介的女婿安倍晋太郎。在新的“安倍派”中,一些至今仍显赫于日本政坛的人物开始崭露头角,如森喜朗、小泉纯一郎等。此后不久,“田中派”也被以竹下登为首的派系所取代,桥本龙太郎、小渊惠三、小泽一郎、鸠山邦夫等人成了“竹下派”的骨干。以往的家族恩怨由此开始了新一轮的传递。

新世纪的家族混战

2001年,出自“福田—安倍派”的小泉纯一郎就任日本首相,日本政坛的家族斗争又一次大规模爆发。

对于小泉的当选,田中真纪子功不可没。田中真纪子是田中角荣的女儿,然而她与“田中派”的继承者竹下登之间却势同水火。原来早在1985年,身为田中派干将的竹下登曾借“田中派”的班底成立“创政会”,意欲另建“派中派”。田中角荣得知后大为光火,不久后竟患脑梗塞卧床不起。竹下登趁机进一步笼络人马,并最终以分裂的形式将“田中派”过渡到“竹下派”。

从此之后,田中真纪子便与“竹下派”结下深仇,而且永远禁止竹下登进入田中的家门。1993年田中角荣去世后,竹下登曾前往田中家吊唁,众目睽睽下,田中真纪子竟然不允许竹下登在名册上签名。小泉纯一郎竞选时,其对手恰是竹下登的心腹桥本龙太郎。为了“替父报仇”,田中真纪子不顾小泉来自于 “宿敌”“福田—安倍派”,竭力为小泉拉票造势,并最终助小泉登上相位。

小泉当选后亦投桃报李,将外相大权交与田中真纪子。然而这一决定却遭到派内重臣、福田赳夫之子——福田康夫的反对,其目的显然是对曾经“失信”于福田家的田中家进行报复。但小泉最终没有采纳这位同门师兄的“建议”。也正因此,三十年前田中角荣与福田赳夫的争斗,在小泉时代,借着福田康夫、田中真纪子等人重新上演。

每次福田康夫对外发表言论,田中真纪子永远是他口中“无能的女人”;对于外务省的事务,福田也时常越过田中发号施令,以至外务省的众多公务员只认福田,不识田中。迫于派系内外的压力,小泉最终于2002年初解除了田中真纪子的外相职务。

2006年9月,安倍晋三在小泉纯一郎的支持下成为日本新首相。田中真纪子抱着对小泉忘恩的新仇以及对“福田—安倍派”的旧恨,对安倍晋三发起了口水战。田中真纪子甚至连安倍夫人不能生育这件事也不放过,奚落安倍没有孩子,所以才“不懂得和平社会对家庭的重要性”。

安倍上台后,内阁频频曝出丑闻,民众对自民党的信任度也随之下降。2007年7月29日,日本国会参议院进行大选。在此之前,自民党内部已感到前景不妙,故打算劝安倍辞职,并由福田康夫接任首相,以此尽量挽回民心。

然而,安倍并未接受这个建议,原因是其一直视为亲信的麻生太郎表示反对。麻生提出,安倍并非只有辞职这一条路可走,只要对内阁进行改组,自民党同样能够赢得选票。安倍依计而行,但却就此陷入了麻生的圈套。

麻生不过是想借改组内阁之机,自己当上自民党干事长,同时将其亲信安插在要位。有人认为,麻生太郎之所以在安倍晋三背后“捅刀”,还是和家族宿怨有关——他始终对福田和安倍两家心存芥蒂。毕竟麻生的外祖父吉田茂,与安倍的外祖父岸信介,以及福田康夫的父亲福田赳夫曾针锋相对。最富戏剧性的是,麻生与安倍其实还是叔侄辈的远房亲戚。只是在争权的路上,麻生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这场由田中角荣之女——田中真纪子、吉田茂的外孙——麻生太郎、福田赳夫之子——福田康夫、岸信介的外孙——安倍晋三共同上演的“家族纷争”以2008年9月麻生当选日本首相暂时告一段落。没多久,鸠山一郎之孙鸠山由纪夫又向刚刚上任的麻生首相发起了挑战。

2009年5月16日,鸠山由纪夫当选民主党党代表;7月12日,自民党在东京都议会选举中败给民主党;7月13日,鸠山领导下的民主党联合其他三个反对党向参、众两院提交对麻生内阁的不信任案和首相问责案;7月21日,麻生以解散众议院、进行大选的方式向鸠山由纪夫应战……

日本政坛家族斗争的更多故事或许还在后面,只是一个“乱”字,恐怕难变。

鸠山一郎与吉田茂的私怨,在他们各自培植心腹的过程中,牵扯进更多人,也由此演变出此后几十年,日本政坛几个家族间盘根错节的政治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