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场馆的平民化转身

唐　磊　万佳欢　丁尘馨

从没有一个国家像中国这样,赋予了一个体育综合运动会如此高的精神和政治含义。那些奥运会遗留下来的物件,也由此不得不背负了特别的“内涵”,而能成功往前走的,都是做到了将“崇高”与“地气”相连接

8月下旬,一个关于“鸟巢”未来命运的转折在悄然进行中,“鸟巢”的运营方中信联合体在接手这个国家标志性体育场一年之后,因为在开发使用上未得到理想的回报,不得不放弃了此前与北京市政府签下的30年特许经营权。

与中信将“鸟巢”归还“国营”的黯然不同,几天之后,在与其毗邻的“水立方”举行的全国游泳锦标赛,则让“水立方”又一次受到民众瞩目。倒不是这首次在“水立方”举行的比赛有多吸引人,而是50元一张门票,既能游览水立方,还能看比赛,一举两得让民众趋之若鹜,首次来到“水立方”比赛的全国各地的选手也跃跃欲试。

自这两个相邻的奥运会标志性场馆建成以来,“鸟巢”就一直以其强悍的造型和巨大的声势当仁不让地成为北京奥运会最具代表性的象征。去年10月起两个场馆同时对外开放,“鸟巢”也始终是媒体和旅游观光客的焦点,而与风光的“鸟巢”不同,“水立方”其实一直就不是那个“鸟巢”旁边的附属,无论对外承租场馆、提供长期演出点,还是对民众开放,“水立方”都进行得比“鸟巢”要早、要频密,在结果上也更成功。

去年9月,国家体育场运营有限公司总经理李建一曾对媒体表示,“今后‘鸟巢最主要的用途是体育比赛和文艺演出”。可这一年多以来,“鸟巢”仅有几场屈指可数的“豪华”演出:“成龙和他的朋友们”、宋祖英携多明戈、周杰伦等人的音乐会、“魅力中国”大型音乐会以及意大利超级杯足球赛;而在“水立方”,“最大”的规模恐怕就是不久前结束的全国游泳锦标赛了。可是,“水立方”的演出却几乎没有停止过,就在比赛开始的两天前,8月23日晚,大型全景芭蕾《天鹅湖》刚结束了在“水立方”长达两个月、连续51场的演出,演出平均单场观众达2500余人,最高单场散票销售达4000张;而自2008年9月30日首演至2009年1月底结束的大型水幕声光交响音乐会,是北京市演出公司“梦幻水立方”的另一个品牌项目,至今两个品牌共演出120场,吸引观众38万余人,票房收入突破3900万元。

它们之间最大的不同,恐怕就是,如果说登“鸟巢”有君临天下的“高贵”,那么进“水立方”则让人有了与君同乐的享受。哪个更受到普通民众的喜爱不言而喻。

和“水立方”一样,其他的奥运场馆在这一年来,也都在尝试更多地去接“地气”,让更多普通人能参与其中。朝阳公园的沙排场是其中特别的一例。

早有“预谋”的沙排赛场利用

“明天是不是就结束了?”“明年还有吗?”……

8月30日,“2009北京海洋沙滩狂欢节”结束前一天,在出口处巡视的该项目副总指挥孟伟不断回答游客提出的类似问题。

从8月1日正式开业到31日结束,朝阳公园的沙滩、泳池平均每天接待6000人,游客数量和每年朝阳公园的最旺季——春节期间相当。

沙滩、晚风、辣妹、DJ……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朝阳公园的沙滩排球场就是最受观众追捧的赛场之一。如今,这里成为市民的一个夏季休闲场所,人们躺在2万平方米的沙滩上晒太阳,在5千平方米的泳池戏水,还可以体验一把沙滩排球、或玩一回沙滩足球。和别的有水上项目的公园相比,它的最大“卖点”就是,这里有从奥运会遗留下来的经严格筛选过的——“奥运沙”。

早在2001年北京申请2008奥运主办权时,竞争城市之一的巴黎就曾许诺,将沙滩排球场地放在埃菲尔铁塔下,多诱人的提议,而因国际排球联合会主席阿科斯塔热衷于推广吸引观众的沙滩排球,他当时向奥申委提出沙滩排球要在天安门广场举行的要求,中方的一些代表为了争取他这一票,曾同意了他的要求。

申奥成功后,因政治、文化背景、交通等原因,天安门广场方案无法兑现,由第二备选场地——北京朝阳公园替代。虽然当时北京市希望把网球、曲棍球、射箭、小轮车、沙排场馆都放在奥林匹克森林公园,但遭到国际排联官员的强烈反对。这是沙滩排球第四次进入奥运会,前三届都在海滨城市,如何让沙排在内陆城市发展,一直是国际排联的难题,他们希望借助北京奥运,试试沙排进驻公园的效果。

奥运会场馆的赛后利用是众所周知的世界性难题,尤其是对于新建的场馆,几乎没有解决办法。“沙滩排球场”也算是新建的赛场之一。“奥运沙”抵京后,每天24小时不间断地洗了3个月,如此精细采集且昂贵的场地,奥运之后,利用不好的话浪费不说,一些官员甚至担心这17000吨沙子被吹起来进入到城市里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在公园内(如何)选址,我们选在湖边,这是有预谋的。”北京朝阳公园开发经营公司总经理田锦禾山对《中国新闻周刊》说。这个“预谋”就是准备在奥运后建个游泳池,傍着从海南运来的17000吨“奥运沙”,打造新的休闲娱乐场所。

2006年建沙排馆时,朝阳公园就开始营造设想中的大泳池。沿着湖岸,5千平方米游泳池建在公园的湖里,感觉漂在湖面上。围堰刚做好,奥运将至,工期未完,公园就先把湖水抽入围堰内,看上去还是一摊湖水。2008年底,朝阳公园将围堰中湖水抽出,又用了7个多月时间,直到2009年7月中下旬,才将泳池等相关设施建设完工。

但从历史上看,并不是改建的场馆就有好的“利用价值”。北京朝阳公园开发经营公司总经理田锦禾山说他们考虑到这个方面,对其开发也花了一些心思,“有的场馆改完火不了。沙排实际运动人群很少,所以我们考虑‘参与,不会游泳也进池子泡泡。还能跟奥运沙零距离接触。”

改建好的泳池分为三个区域,一个水深20厘米的戏水区,专门给一两岁甚至更小的孩子玩;水深40厘米的戏水区,供儿童娱乐;游泳区设计成水深1.3～1.5米,游泳区更多时候就是一个成人戏水区,在水里泡泡、打球,都不至于沉下去,会游不会游的都玩得开心。场地内最高峰时达1.2万人,泳池里没有发生过溺水情况。

为了吸引游客,并与“奥运沙”匹配,泳池的建造标准定的较高,按“会所设施”建造。水净化系统效仿了“水立方”,水的纯净度达到0.78,仅略低于直接饮用水的0.72。整个区域是主场馆周边训练场的扩展。游泳池及其附属机房、更衣室等建造共花费1700万元人民币。公园还将周边原有的2000个停车位,增至5000个。

媒体介入促成非“偶然”性成功

“奥运沙、大泳池、夏季市内休闲区缺乏,是火爆的三点原因。” 朝阳公园开发经营公司总经理田锦禾山这样总结。尽管早有预测,但开业第二天就达4000人买票进场,还是让承办方吃惊不小。而能迅速引发关注,跟北京电视台体育频道介入主办海洋沙滩狂欢节,不遗余力的宣传不无关系。

北京奥运一周年,媒体无一例外地要考虑“做什么样的节目?”。“本来我们想做体育人物高端访谈,但是有谁看?”北京体育频道的孟伟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怎么叫好又叫座。策划什么活动,能体现电视的特点,又能给老百姓带来东西,让大家回味?一直在说奥运给老百姓带来这个那个,但到底是什么?”

北京台副总编辑、体育频道主任朱江为此曾考察过一些国家的奥运场馆,最深的印象是——非常冷清。他认为,“办完奥运会了,这些设施是不是要为老百姓服务?怎么给老百姓真正服务,提供空间,媒体有一定的责任。”

2009年5月中旬,北京体育频道决定,找周年活动的地方要既能为百姓提供娱乐,又能制作成电视节目。按照“体育、百姓、夏季、奥运”的主题,有五六个场所进入筛选视线。7月,朱江来到朝阳公园参加同事婚礼,看到还未完工的泳池和高高堆起的奥运沙,朱江决定,就把活动选在朝阳公园。

和朝阳公园合作的谈判还算顺利,但公园对人群的预估并没有朱江乐观,他们不愿意和体育频道一起投资然后分成门票,只愿保守地以收场租方式合作。最终BTV体育频道共投入了800万元进行各种软硬件添补,包括100万元的价格租下沙滩、泳池一个月,负责活动的安保、急救等方面开支……公园仅从票价50元、80元、100元不等的门票中每张抽取5元,并负责活动餐饮、商品售卖。

作为副总编辑,朱江一直倡导北京电视台体育频道“接地”,就是频道自己主办赛事、活动,并做成节目播出,不单是让频道在赛季淡季,和赛事报道权涨价的时候留住、吸引观众,也希望频道在办赛事、活动中也能盈利,不光守着广告吃饭。

体育频道在“海洋沙滩狂欢节”现场搭建了演播室,举办真人桌上足球比赛等活动,每天都进行直播报道,周末更有长达三个半小时的直播。频密的宣传让“狂欢节”迅速升温,以至于开幕第二周,游客单天达到6000人时,主办方开始害怕并发愁场地是否足够容纳。

体育频道这一个月的“接地”实验,不但赚了钱也赚到了社会效应,体育总局和市体育局的官员都闻讯先后到朝阳公园“考察”,北京市民则在市内找到了一个特别的休闲场所,这显然是一场多赢的局面。但更重要的是,奥运沙排场地找到了很好的利用办法。

目前,奥运沙排主场馆加盖可伸缩顶棚的申请已得到北京发改委批准,它和央视《同一首歌》的战略合作即将展开,明年“五一”能对外开放;而沙排场馆边的功能房正在被改造成朝阳规划艺术馆,今年10月12日就能接待游客。“这些都弄好,赛后利用就圆满了。”田锦禾山说。

“精神图腾”的未来陷入两难

从目前结果上看,朝阳公园是较早规划赛后如何利用并付诸行动的奥运场馆之一。一位朝阳公园工作人员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他们之所以能那么早规划,“其实解决奥运场馆利用问题,也是为区里增光,给区领导增光。”

能较早进行并实现规划,和沙滩排球场的归属不无关系。

朝阳公园沙排场是区属场馆,所属朝阳区政府,管辖束缚较小。而朝阳区领导也一直很关心赛后利用,早在2007年奥运测试赛时,就同相关机构探讨过合作可能。

有业内人士指出,包括“水立方”在内,以及“鸟巢”这样的场馆动作慢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它们的象征意义太强,很多方案制定都要瞻前顾后。五棵松篮球馆也因经营权,一直停留在“看上去很美”阶段。

早在建造之始,“鸟巢”的开发思路也已设计好——不外乎包括以下几条:赛事和商业演出、出售冠名权和寻找各级别赞助商、旅游接待、商业开发。

可在奥运结束一年后,人们逐渐发现,“鸟巢”已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了更高层次的“精神领袖”之路,其定位正被不断抬高。2008之前,中国缺少一个国家级别的体育场,“鸟巢”的出现填补了这个空白,满足了同时来自官方和民间的自信心及自豪感。它绝不仅仅只是一个体育场,甚至已成为“民族精神”的图腾。

而这个高高在上的体育场运营成本也是非常惊人,其维护费用达到每年7000万元,只要启动,基础成本就是70万元,且需要100多名工人同时工作。

今年8月8日,意大利超级杯承办方付了300万元人民币场租费后,国家体育场“鸟巢”终于举办了一年来首场的大型体育赛事,而且还是商业性的。而此前“英超”在工体一晚上的租金只是这个数字的1/6。

公开数据表明,这个国家级的、运动设施最为完备的体育场,第一年最主要的收入来自于旅游观光——看“鸟巢”已成为北京最热门的旅游线路。奥林匹克公园管委会常务副主任王春透露,截至今年“五一”期间,鸟巢开放半年多的门票收入已超3亿元。

而另一个来自媒体的数字是,“鸟巢”整体投资和利息加上运营费用总计在36亿元(另有说法是45亿元),每年至少挣3000万美元才能维持开支平衡。每张50元的门票收入显然远远不够。王春还提醒,“鸟巢”游客面临人数下滑的趋势。“实际上现在每天参观鸟巢的人已经比去年“十一”刚开放的时候有所减少,从最高峰的日客流量8万人次,下降到现在的五六千人。”

北京体育局局长孙康林曾在5月语气坚定地说,北京的体育场馆将最大可能地实现100%向公众开放,为全民健身服务。

已成为全民“图腾”的“鸟巢”,如何改变正在沦落为“遗址”的命运,未来还有太多的难题需要解决。

据了解,“鸟巢”内部空间正在逐步进行改造,三层将建设环形奥运主题餐厅,这些餐厅将设置以北京奥运会的筹办、场馆建设、赛事影像为线索进行的特色主题设计,同时还会通过各种影像和实物资料,向人们展示“鸟巢”的建设过程;“鸟巢”周边10余万平方米的商业设施也正在制订改造方案;“鸟巢”中的140余个看台包厢也将进行改造和简单装修,未来或将以会员制的形式包租给企业或个人。 ★

北京:场馆命运各不同

奥运结束一年后,北京奥运会新建的12个奥运场馆、8个临时场馆及改建的11个场馆如今的命运各不相同。有的成为旅游景区,有的承办商业活动,有的场馆继续行使其体育赛场和训练场的功能,有的不得不被拆除,而更多的场馆则针对普通群众进行改造开放。

北京6所高校内的奥运场馆赛后均经过改建,增设了其他的运动项目场地(如中国农业大学奥运体育馆副馆由原摔跤比赛热身场地改建为羽毛球馆,北京大学乒乓球馆改造成综合体育馆,北京科技大学“一馆变四馆”,加建篮球场和网球场、游泳池等),对校内外开放。

五棵松体育馆建立之初的指导思想是“把一部分场馆建设在人口稠密、体育设施相对缺乏的大型社区”,满足北京市社区居民的商业、文化、体育、休闲需要。不过奥运会后,这里只曾短期对外经营,承接了NBA中国赛、艾薇儿演唱会及一些商业活动。据悉,改造后的五棵松篮球馆将完全按照NBA的模式来运营。今年10月11日,丹佛金块队与印第安纳步行者队的一场季前赛将在这里举行。

一些建于北部风景旅游区的场馆赛后主要功能定位在于大众健身和旅游休闲,如改造为沙滩浴场的朝阳公园沙排场和顺义奥林匹克水上中心。后者除了延续举办国际比赛及训练基地的功能外,另一个目标在于“建成京城东北部最大的体育休闲基地”。8月24日,该区域的激流回旋赛道激情漂流项目开门迎客。

国家会议中心击剑馆的比赛大厅在奥运会后被改造成能容纳6000人的大会堂——目前仅次于人民大会堂,主要用于举行大型会议、宴会、展览等活动;而其他热身场地也改造成为大宴会厅,用于举办大型宴会和中等规模的会议、专业演出等。

其他一些新建场馆(如奥林匹克公园网球中心)、临建场馆(如奥林匹克曲棍球场)及改扩建场馆(如奥体中心体育馆、北京工人体育场、首都体育馆等)将继续履行其举办国内各类体育比赛的功能。而由于棒球运动在中国没有群众基础的实际情况和奥运后无人接盘,五棵松棒球场在只举办了44场正式比赛后终被拆除。

青岛:奥帆基地的角色转换

相比北京的几个重点奥运场馆,北京之外的奥运场所的开发利用显得更为自由和顺利。

在青岛,随着8月9日“青岛国际海洋节”的开幕,青岛奥帆基地取消了收费的规定,向市民和游客免费开放。

20天后,基地的旅客接待量达到50余万,“这个数字与之前相比整整翻了一番,”奥帆中心的“业主”青岛城市建设投资集团(以下简称“青岛城投集团”)宣传处有关负责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基地周边,传统旅游商品遭受着经济危机之苦,而奥运类旅游纪念品小店的生意却依然火爆。

无疑,奥运会给青岛留下的“奥运遗产”已经成为这座城市新的旅游发动机。而与其他奥运场馆相比,毗邻海岸的青岛奥帆基地拥有极大的“地利”优势,旅游业兴旺也成为必然。

早在奥帆基地建造之初,青岛城投集团就开始考虑场馆的赛后利用问题。根据原有的计划和思路,奥帆中心原有的各场馆都进行了大规模的角色调整,原奥运分村、运动员中心、媒体中心等设施分别被建成了酒店、高端休闲娱乐中心、游艇俱乐部会所;此外还增设了贝壳状的实景演出剧场、风帆造型的奥帆博物馆、海景酒吧街等配套设施。

“我们一共投入了四到五个亿,”该负责人对《中国新闻周刊》介绍,目前,青岛奥帆中心被国家旅游局正式授予“国家滨海旅游休闲示范区”,全国唯一一块滨海旅游品牌。

今年2月,一些政协委员曾就奥帆基地的收费问题提交了一个提案,呼吁实行免费,“让奥运场馆回归大众,避免奥运场馆出现闲置现象,让更多的市民亲身体验奥运精神、奥运情结”。而即便失去了每人10元的参观门票,青岛城投集团负责人表示,集团通过出售纪念品和商业开发等方式来筹措奥帆基地养护与管理的费用,“维持中心正常的养护应该没有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不遗余力接“地气”,奥帆基地仍然忠实地履行着体育赛场的原始职责,它同时还是青岛群众性帆船运动和青少年帆船运动的训练基地。奥运会结束后,已有大大小小几十次帆船赛事在此举行。就在今年年初,奥帆基地才成功举办了世界顶级大帆船赛事“沃尔沃环球帆船赛”。据悉,“克利伯环球帆船赛”未来的两个赛季也将从明年开始进驻奥帆中心。

由此,青岛奥帆基地利用其“后奥运效应”,也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的角色转换。

(本刊记者/万佳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