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化视野下的中国文化及文学浅析
2009-09-30芦茜
芦 茜
现代化是中国从鸦片战争以来一直孜孜以求的梦想,但是现代化的严格意义上的“现代化理论”是20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在美国兴起的一门综合性的社会科学理论。在此系统中,“现代化”有双重含义:一是在近代西方率先展开的传统社会的现代转化;二是指19世纪以后在全球发生的不发达国家的西方化。现在我们一般理解现代化是一种社会变迁模式。它存在于一些领先发展的社会的经济进步和政治进步之中,也存在于后来者的追随于前者的转变过程之中。现代化的内容一般说来包括三个层面的含义:一是物质层面的现代化,主要指经济尤其是工业发达,生活富足、收入高而消费所占比例较小等;二是精神层面的现代化,主要指人文精神与价值观念的先进等;三是制度层面的现代化,主要表现为社会制度实现了公正与效率的有机统一。所以,现代化是指物质、精神、制度等层面现代化的有机统一,是一个社会综合指标共同发展的状态及其过程。特别应出的是,所谓现代化,更主要的指制度的现代化和人的现代化,它是工业化、城市化、专业化、制度化、民主化、福利化等一系列变化的综合结果,这些因素和过程互为条件、彼此影响、缺一不可。
现代化具有空间性,即指处在不同的地理空间,由于资源条件和周边环境的不同,现代化的经济技术结构就会有所不同。现代化也具有时间性,是说一个国家处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其现代化的模式、进程及切入点的选择就会有所差异。所以,美国、日本和欧洲各国等,由于历史、人口及地理环境等要素的不同,就决定了其现代化的途径也有所不同。就这些要素中的文化传统与现代化的关系而言,文化传统不同的国家,其精神沉淀和物质积累都是不相同的,这就决定了现代化的起点和基础的不同,从而现代化的路径也将不同。尤其是一个国家现代化建设的切入点是物质层面、精神层面,还是制度层面,或者是综合推进,由于空间和时间的不同,不同国家就应当有不同的选择。对中国而言,由于传统文化对国民性的巨大与深刻的影响,所以早在新文化运动时期,一些思想家就意识到了中国现代化的切入点,就是要进行人的现代化,而人的现代化最关键的就是改造国民性。因此我们今天提到人的现代化,也就势必需要对传统文化进行再认识。
美国文化学者克罗伯认为:“文化是一种架构,包括各种内隐或外显的行为模式,通过符号系统习得或传递;文化的核心信息来自历史传统;文化具有清晰的内在的结构或层面,有自身的规律。”从“架构”的角度说,传统文化一方面是前人生存活动的结果,传递前人生存活动的经验和教训;另一方面也是一种知识、价值、意义,是前人生存活动的智慧的结晶。所以,当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就无法逃脱地站立在一个已经被创造的文化世界中,这正如我们存在于已经存在的自然界中一样。
对于传统文化与个体的关系,德国哲学家米希尔·兰德曼曾说过:一个人要发展,“个体首先必须吸收与他相关的文化传统。个体首先必须爬上他出于其中的文化高度。”这就是说,人作为有限的存在,从一出生就处在一种传统文化之中,不管他了解或喜欢这种文化与否,他不可能超越传统文化的观念意识,而使自己处于一种与传统文化完全断裂的状态。不管意识到与否,传统文化总是影响并作用于我们的每一个成长阶段以及当下的生存活动中,成为我们自身的一部分。可以说,传统文化是我们进行思维的前提,它使我们的思维中必然存在着一些无法控制的成见和思维定式,但我们必须要调整、修正或剔除和完善它们,并在此基础上展开新的创造活动。而这种新的创造活动及其成果又成为传统文化中的一部分。传统文化就是这样存在、发展和延续下来的。因此,从结构上讲,文化包含两部分:作为文化活动结果的这一部分。是传统文化;作为对传统文化进行修正、补充、更新的另一部分,就是现代化。它们作为文化一体的两面。是共时态地位居于个人、社会当下的生存活动的方方面面之中。所以,传统文化与现代化不可完全断裂,一个国家现代化的过程,一方面包括对传统文化的继承,另一方面也必然包括对传统文化的改造。在中国,这种对传统文化的改造更主要地、更集中地体现在对国民性的改造上。
中国对现代化的理解有着一个漫长而曲折的过程。洋务运动后,大部分中国人把现代化仅仅理解为民族自强、抵御外辱的手段,而国民性的完善与制度现代化却迟迟未被人们所认识。直到甲午惨败、书生“造反”,引致“百日维新”及后来的“立宪运动”,中国现代化的制度建设才被提上日程。然国运多舛,辛亥之役使清王朝的立宪努力终归夭折。民国临时大总统孙中山虽对中国制度现代化的走向有较清醒的理解,对中国现代化制度建设的艰巨性却缺乏足够的准备。辛亥革命失败后,中国一些早期的思想家诸如梁启超、陈独秀、鲁迅等都开始试图从文化根本上找出原因,并逐渐认识到要拿旧心理运用新制度是绝对不可能的,从而开始要求人格的觉醒。那时他们已经认识到,欧美之所以在近代崛起,走上富强之路,不仅在于工业的进步或者民主政权的建立,首先是因为解决了人的现代化,西方的现代化就是从人的启蒙、人的解放而起的。而中国以往的社会变革由于没有重视人的思想变革,所以国民心态依然停留在古代。因此,当一个社会要向前发展的时候,也必然呼唤一种新的人格的出现与铸造。这也正如美国著名社会学家英格尔斯所指出的那样:“如果一个国家的人民缺乏一种能赋予这些制度以真实生命力和广泛的现代心理基础,如果执行和动用这些现代技术的人,自身还没有从心理、思想、态度和行为方式上都经历一个向现代化的转变,失败和畸形发展的悲剧是不可避免的。再完美的现代制度和管理方法,再先进的技术工艺,也会在传统人的手中变成废纸一堆。”所以,人的现代化是国家现代化必不可少的因素,它并不是现代化过程结束后的副产品,而是现代化制度与经济赖以长期发展并取得成功的先决条件。由此可知,中国实现现代化的首要课题就在于对国民性的改造,实现人的现代化。
在人的现代化的过程中,一些从外部植入的观念形态的东西,势必与本土文化传统中那些农业文明的积淀物发生冲突。而这个冲突的消解,应该是在理性重估本土文化传统的基础上,以现代化人格的普遍性建构与本土文化中尚具生命力的因子的有机结合的完成来实现。但也应看到,过去中华民族的不幸在于,历史并没有给我们足够的条件来实现这种结合。也就是说,由于中国的现代化是以帝国主义、殖民主义形式出现的,迫使中国人作出对现代化的被动选择,即很难用平和的理智态度看待西方文明所拥有的人类共相。固然新文化运动向这方面迈出了一大步,但不可否认,在对传统文化的现代化改造中,我们仍存在着一些严重的障碍。首先,是对传统文化缺乏理性的重估。“五四”的“打倒孔家店”和“全盘反传统”,其口号的鲜明、立论的激跃都是空前的,但是由于急于对传统文化从根本上“大动手术”,却又缺乏对“国民性”的认真清理,因而表现为一定的焦灼与浮躁。他们没有认识到,理性重估要做的是对民族文化遗产中政治、经济、社会结构等精神资源的深层解析与梳理,非一时之功、一代之力
所能成。其次,是对个体人格建设的延误。自由、理性、科学精神、个体权利等这些中国传统文化资源中本来很缺乏的东西,只是经过20年代短短的昙花一现。就被后来连绵不断的战争所打断。所以,今天我们对待传统文化的改造中需要对国民性做更为理性的分析与评估。
同时,在对国民性改造的过程中,也即在实现人的现代化过程中,我们还必须重视文学对传统文化的改造作用。梁启超就认为,无论是欲新一国之民,还是欲新一国之道德、宗教,还是欲新一国之政治、风俗、学艺、人心、人格,都必须自小新说即文学革命开始。鲁迅也早就说过:“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壮,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务,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的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于是想提倡文艺运动。”事实也是如此,从世界历史的发展来看,任何社会的重大变革,都有文学做它的开路先锋。如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有一批文学家如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在思想上为其大张旗鼓。在美国废奴运动中,则有朗费罗、惠特曼、惠蒂埃、斯托夫人等文学家为它鸣锣开道,尤其是斯托夫人的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的作用更是功不可没,而她本人因此也被林肯总统称为“发动了一次战争的小妇人”。在俄国废除农奴制运动中,果戈理的《死魂灵》和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也起到了思想先导的作用。而在我们中国,如鲁迅先生的小说《狂人日记》、《阿Q正传》,以及大量的投枪匕首式的针砭时弊的杂文等都起了冲锋陷阵的作用。所以,文学对改造国民性,实现人的现代化,都有其巨大的而不可忽视的作用。
文学在推动人的现代化过程中,首先要用科学与民主的思想去考量以及批判阻碍社会前进的思想障碍。其次,要用科学与民主的思想反思历史。尤其是应该遵循客观规律,对传统文化进行反思,一方面发掘其具有共时性的价值;另一方面汲取历史教训,针对其缺陷进行放弃以及修正。但遗憾的是,能做到这两点的文学作品并不多见,目前可见的有张正隆的《雪白血红》、郭建英的《战争的碎片》、白石与冯以平的《从囚徒到省委书记》、龙风伟的《中国一九五七》、严歌苓的《第九个寡妇》等寥寥几部。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在用文学反思历史方面,无论在广度上还是深度上,都还存在着极大的空间。
从目前看来,中国的人的现代化的过程仍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这又是现代中国应该走的一条康庄大道。鲁迅等许多老一代中国知识精英走的就是这一条路,推动中国人的人的现代化,实际上就是吸收中华民族乃至全人类的文化精华,创造一种科学的、民主的、与时俱进的中华民族的新文化。只有这种文化,才能使我们中华民族昂首挺立在现代化的强国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