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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独处长安,深夜写诗

2009-09-30

诗林 2009年5期
关键词:三色堇阴影诗人

燎 原

大约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诗歌与阅读之间就日渐明晰地显现出了一种选择关系。不同的资质秉赋、人生阅历、知识结构、生存状态,都成为一个诗人写出了这一种诗而不是那一种诗的根据;相应的,也成为身份类同的阅读者,更易于对这种诗而不是那种诗认同的理由。这就是当今诗坛的“小众化”写作现象,也是诗坛大而化之的大一统写作神话破灭后,诗歌向着自由多元形态的必然回归。曾经无所不能的诗歌在此表现出了它的有限性,这符合一个诗人是现实生活中常态的人而不是上帝或神甫的基本事实,但诗人之所以又区别于常态的人而是诗人,便在于他以诗歌表达了对于自己生命的敏感。由于这种表达基于自身感受的真实性和直接性,它实际上成为类同生命个体的代言,并在一定程度上抵达了其他人的部分生命事实。

在我原先的感觉中,我大约并不是一个被三色堇的诗歌所选择的阅读者,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这个名字,让我轻易地联想到了网络诗歌世界,而在这一诗歌世界,我基本上没有发言权。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仅仅是,通过两次诗歌场合中的接触,我们却成了熟人。我想这主要缘之于她被小字辈诗人称作“三姐”或戏称为“色姐”的通俗性与亲和力,或者她身上那种家常气息与小资情调平分秋色的天然感。这种性格的人无疑让人感到愉快,于是也就有了我对她诗歌的阅读契机。

但读她的诗,再次印证了一种特殊的写作现象:一个人的日常形象和她的诗作并不完全等同,比如一个笑嘻嘻的爽朗的三色堇,在她的诗歌中却是一个孤独乃至颓丧的人,一个哲学意义上的中年危机症患者。

这样的症状几乎成了她的诗歌主题。或者说,她是用年龄阅历和诗歌写作赋予的双重感知力,深入到生存腹地斑驳晦暗的阴影区。这样的阴影,来自阴郁恶劣的季节气候,来自嘈杂窒闷的空间环境,还来自面具化了的日常生活:“听命运的钟摆/在密风斜雨里谈论血管里的凉意/这是冬天的西安/仓鼠一样的天气漂过秦岭/生活正在一点点露出剧情的高潮”“我居住的城市嘈杂、忧郁/无所期待/大雾漫过了开花的果园/我站在坏天气里,没有方向”“长安城内的青衣不是隐喻/她们的裙裾有着相似的假象/有谁还会喊痛/太多的悲喜剧愈演愈烈”。

事实上,这正是现代都市人基本的生存处境和日常生活。只不过一般的社会公众已经对此见多不怪,麻木不仁。但这类现代都市综合症,并不因此而失去效力,它以强大的潜在毒素释放,消解着人的生存质量,乃至以生物实验中慢火煮青蛙的方式,不断降低生命体的感官预警机制,直至以突然的灾变使生命崩溃。在现今都市的不同方位,你难道没有发现神色各异的狂妄症、抑郁症、焦虑症患者你来他往,而心理咨询诊所遍地开花如雨后春笋?

三色堇直觉性地感受到了波德莱尔式的“巴黎的忧郁”。这种感受当然来自真实的客观存在,同时还来自她自己人到中年的驳杂心象、一个人到中年的女性诗人对于时间的惶恐,而这种惶恐则从另一个角度,几乎无法摆脱地控制了她的写作:“被困在墙外的中年/不敢离水太近……”“多么无力啊,中年的肉体被锯得血肉模糊/没人能逃过这坚硬的疼痛”“我慵懒的身体却难以发芽、抽穗/大把大把的事物就这样在中年飘去”“现在,我向南而坐/渐渐地辨认自己,在暮年的岸上/看人间苍茫”。

生命的核心问题其实只有一个,这就是时间问题,哲学的核心问题同样如此。时间在一个人从无到有的生命中,催发生机、催发活力、催发所有感官的花茎朝着阳光敞开,直至在天天向上的巅峰,使人体会到所谓生命的意义与美好;但同样还是时间,又在一个人从有到无的生命中,催发病菌、孳生烦恼、消蚀天性、枯萎肌体,直至最终取消生命,指向虚无。而生命在时间中弯曲的分水岭,正是一个人的中年时期。因此,一个诗人对这一问题盲目而本能的纵深钻锥,正是通过自身生命的警觉,切入了群体生命的本质。

当三色堇的意识进入到这一层面时,她生命的内在姿态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本该简捷明了的价值标准和行为方式,变得游移、复杂——她在对于生存环境阴影和生命时间阴影的清醒察识和无奈中,以克制与妥协,寻求不逾越底限的恰当应对。比如她在正常天性处处碰壁的现实面前,“学会了用沉默不语/去感知生活”,这显然是一个人不得不做出的妥协,但即便如此,她却要坚持表达底限上的自尊:“我不说瑟缩,只说阑珊。”与此相关联的,是她在高度警觉中,对于真实自我的坚守,“我害怕,我的喉咙/呼出的是别人的气息/我担心,我的内脏/安居着另一个人的秘密”。

三色堇至此呈示了她在生存体认上的两个环节:其一是对生命和生存腹地阴影的惊悚;其二是在生命之于生存不得做出的妥协中,对于人的自我、自尊不肯退让的坚守。毫无疑问,这是诗歌赋予她的体认能力和心力。而她又将凭借什么对抗阴影、成全坚守呢?还是诗歌。她用诗歌为自己构建了一个与现实相对应的精神空间,而更具本质力量的活动都在这一空间中进行。

在一些特殊时分,这种活动是激情的、剧烈的:“面对背影中的事物/我试图粉碎冰凉的思念和卑俗的心/期待更多的日子亮起来/我点着纸灯/在叙述中奔跑,奔跑,奔跑/我有足够的力气/将高起来的天空移动得更远”“我奔跑,靠仰望星辰为生/我无法阻止远逝的秋意/命里的音符,只能擦亮此生/所剩无几的蜡烛”。而在通常情境中,这种活动则表现为一个灵魂守夜者隐秘的欣悦与定力:

我独处长安,深夜写诗

与孤独相视而笑

这样的句式,让人油然想到了海子“秋天深了,王在写诗”那种王者造物式的孤独与自负。而对于三色堇,你当然可以把它解读为一种小资式的自恋——这是一个在当今屡屡遭受野蛮暴虐的语词和心灵现象,但一个人连爱自己的权利都被剥夺了,还能指望剥夺了这一权利的社会来爱他吗?

三色堇曾就自己的写作艺术观念,做过这样的表述:“在诗性直觉的无意识中,呈示一种感受状态。真诚的写作,干净的表达。”从她的诗歌技艺来看,她的确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尤其是她在一个小小的断片式的篇幅中,直取核心的切入方式,和洗练干净的表达,呈示着一个诗人在诗艺的领悟和磨砺中,水落石出的那种境界。

但我只是三色堇诗歌的不完全的欣赏者。我要说的是,我无缘充分享受她的语词世界,不能从她的语词系统中感受到那种机智、诡奇,令人惊奇的语言奇迹。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阅读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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