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外一篇)
2009-09-30吕悦
吕 悦
安静下来吧,你的心。让自己坐下来,不要扬起尘土,让世界自己来寻觅你回来的路。——泰戈尔
静下来的时候,一种安静的忧伤轻轻漫过,仿佛笼在河流上的薄雾,那样淡淡的,却拂不去。手机空落落的,还没有被铃声填满。想象着,他在哪里,忙碌或者空闲,笑着或者皱眉,或者根本没有表情。是什么吸引并诱惑了她呢?不是那个眼神,肯定不是。她想自己已经看惯了那么多的眼神啦,这么多年,这么多男人,怀着各种心事和目的。那些只会用眼睛来说话的男子,已经不能将她打动了!她的眼神也是那样,好像还是很清澈的,却有几分迷惑的样子,让人感觉单纯。事实上,她认为自己最虚伪不过了,可是谁知道呢。他们喜欢的,就是那样的神态。
可伪装并非她的天性。在这个虚假的城市生活久了,就会不知不觉丧失分辨能力。让真和假成为孪生兄弟,让“假”越俎代庖,真反而不像真了。
她记起来了,那个笑容背后,跳跃过的一丝顽皮,在他的嘴角,很得意地一闪。啊,被她捕捉到了,这微微上扬着,不屑一顾的神气!这样的可爱出自一个人的天性,无法伪装的,孩子式的淘气。于是,很简单地,就喜欢上了。
对她来讲,要喜欢一个人很难,也很容易。一个等待了十几个秋天并逐渐衰败的心灵,至今不能让她委身相许:而他只用一丝不经意的顽皮,俘获了一段绵长的相思。世界真是阴差阳错地制造着麻烦。有一段时间了,她收不拢自己的心,除非在恶狠狠的工作中,将自己粉碎成文字的碎片,才能有片刻的清净。然后,恶劣的工作结束后,她又寂寥起来,这种寂寥是最折磨人心的,啃噬着你的思维,一口一口,将人淹没到无能为力者的梦境中去了。
这几天,爱上了咖啡,没有咖啡就会心神不宁,莫名狂躁。有一次,办公室里的咖啡被搜索光了,最后一包过了期的,她也没有放过。过期食物毒不死人,过期事物有时候很害人,人很脆弱又很坚韧,只有人自己才能将自己杀死。有听没听的一段音乐,无意中将她刺痛了:~~你在我的眼眶决堤淹水,爱不是离别可以磨灭……这样的语句应该是从她的身体里面流出来的,欢快的时候唱出轻盈,这时候却那样沉重。她感觉自己有什么地方被划开了口,有种液体不断冒上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假如没有男人的触碰,女人的身体就一定干净么?
她对自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一个女人的身体是一间关闭的屋子。关了很久,在没有打开之前,谁也不知道,这屋子里究竟是蒙了一层灰,还是依旧一尘不染。男人的爱也许是一握光线,还可以是一把鸡毛掸子,因人而宜吧,也无所谓好与不好。一束光线可以吹散阴霾,照亮生动的容颜:而一把掸子能拂去灰尘,让女人重新鲜亮起来。
但两者还是有些不同的。光线太强有时候会令人羞愧,会让女人的秘密无地自容;而掸子就像一双温暖的手,抚摸着光洁的皮肤,让心情熨帖,让呼吸加速或者趋于平和。
她发现了自己的症结所在。一种突如其来的饥渴,甚至连咖啡也不能缓解的饥渴,常常来侵袭。她需要拥抱和抚触,就像新生婴儿,唯有抚触才能唤醒萌芽的智慧。一种皮肤的细微摩擦,那样令心颤抖。甚至,她只是希望能握着他的手。十指相缠,然后靠在他肩头,钻在他怀里,就能解渴了!
饥渴症。她给自己下了诊断。药方,在他手上。他不给。
原来以为,自己能控制的,是自己的身体。而奔腾而去的渴望,如野马脱缰,你无能为力!可是现在问题更严重了。明明是爱着的人,却不能接近了。因为她说服不了自己的身体——连身体也不听自己的了。有一次她几乎在他的亲吻和抚触下乱了呼吸,突然,一个念头跳出来——确切地讲,是心里那个他不由分说蹦出来,嘴角那一丝顽皮和诡异,盯着她,笑嘻嘻地,却毋庸置疑地扰乱了她的心。她知道自己不能将那些情节和场面继续下去了,调整了呼吸,手脚都冰凉了!
他很伤感地说:你心里有人了。是么?
她没有说话,但她分明就和那个他、那一抹顽皮的笑容对峙着。
有些淡淡的薄雾升起来。
她明白,因为他,有些能力,正在失去。
她的饥渴,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医治的——甚至相爱着的人也不行。因为除了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这样笑着,明明诡异,却又顽皮:明明一本正经,却掩不住淘气,带着些恶作剧。
这个多情的季节,我收集了很多雨水,以便伤心的时候,可以让它决堤,让它一泻千里。
会渐渐枯萎的,这思念。如果让心静下来,不扬起尘土,世界就会转过身来找我的。你也是一样。我把自己送到来时的路上,与自己挥手道别,我要让你在想我的时候,无处告别。我要让你动了心却失去意义,在那条路上,已经远去的背影,脚步永远追不上了。我的饥渴症,在生命的缝隙里,长出了新芽,没有了滋润,我就长成枯萎的姿态。
还是那首老歌,翻来覆去唱着爱情。而我们从此失语,再也唱不出爱的能力。
勇气
当我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曾和熙来攘往的人们在一起。在路尽头,我发现只有你和我在一起。
我不知道白昼何时逐渐暗淡,化作黄昏,也不知道旅伴们何时弃我而去。我不知道你的大门何时敞开了,也不知道我何时站在你的门口,惊喜地倾听心中的乐曲。
——泰戈尔
春天,做奇奇怪怪的梦,梦得最多,依然是等待你,或者你等着我。同样的地点和风景,银白的月色和昏沉的路灯,你的夸张的影子,跳动在风中的心跳,无一不让我感觉甜美。在暗中,我能更清晰地看见你顽皮眼神,透明的心事和孩子般的幻想。我喜欢。只要握着你的手,我愿意一直走下去,是的,那天,你带我去老街,灰瓦黛墙,飞檐木窗,窄窄的鹅卵石小径。盏盏红灯笼在风中摇曳出轻松,人们,陌生或者熟悉,每个人脸上带着友善的笑,那是明清时代的笑容,过滤了几百年的沧桑和现代的浮躁,那样纯净,真诚,让人心里暖暖的。我依偎着你,看看笑笑,看看又笑笑。你问我怎么啦,嗨,这是内心涌动的幸福,我按捺不住。转过一个弯,来到一个古戏台,咿咿呀呀的歌声虚无缥缈却挥之不去。不知怎么的,你我竟然站在了戏台之上,台下,成千上百双眼睛盯着我们,天哪,台下的观众竟然都是你我熟悉的人:家人、朋友、同事……从他们惊讶的目光中我看到了他们的敌意,质问和愤怒,妒忌和猜疑…,,唯独,没有祝福,我找不到欣喜和祝福。为什么?那些目光如此尖锐犀利,锋芒一样刺过来,扎得我心好疼,那一刻,就如黑暗中的眼睛,突然被拉开帷幕的阳光刺伤,眼睛里就滴出血来。一些眩晕的感觉袭来,让身子绵软,我更紧地抱住你,不松手,可是,我还是渐渐失去平衡,因为——
我找不到你。肯定的眼神。
就好像,戏台成了审判席。我的脸上,写着倔强和无辜。我站起来,勇敢地迎上去,就让流言蜚语的眼光。刺穿单薄的一瓣心,于是,穿透了心脏的光线,渐趋柔和。
她一声叹息。问自己,假如真要站在审判席上,她会不会逃避,他,会不会逃避。
是不是,爱是不可言说的,黑暗中的行者。要让爱见光明,你我都准备好了吗?
每一次探访她的世界,他总有些疲惫。她的思维应该是正常有序的,除了有些发散,基本还是有理可循的,问题是,她有一种很特殊的……什么呢,好像是一种气场或者说气脉,会不可逆转地推动你往她的路上去,几乎让他陷入被动。但是,怎么形容呢,他想,她就是一双质地很好的鞋子,新鞋子难免有些硌脚,一会儿就能磨出一个水泡来,这时候,最容易让人放弃。就是这个坎,过了之后就好了,一旦穿久了就习惯了,结痂了,以后穿起来就很舒服很合脚了。况且,他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猛然间,他被一双空洞的眼睛吸了进去——顷刻间,万丈深渊的坠落,不,是飘浮,升腾。似云中漫步,他控制不了自己,像坐着过山车,风驰电掣,剑一般脱离原先的轨道,被强大的气流吸附,向着另一种方式,一个漩涡,翻滚、滑翔……
这是怎么啦,他定了定神,已然惊出一身汗来。
此刻,安静坐在窗前的她。顿时感到莫名的焦躁不安,这突如其来的狂躁和忧虑在心里激起层层巨浪,让她强烈地意识到一种类似忧患的东西,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是肯定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奇怪的是,她的心跳依旧缓慢沉静。似乎,内心和身体突然分离,分离成互不相干的两部分,一部分是水,一部分是火;一半十万火急,一半心如止水。这样无法控制的焦急,把她引到一个悬崖边缘。啊,她看见了,是他陷入了困境。她伸出手,大叫着:抓住我,抓住我!他和她,隔着月色朦胧。指尖无法触碰,雾一般的风,吞吞吐吐的海水,反反复复冲刷着焦虑。一只海鸟,尖叫着,无视危险,更贴近水面,顷刻被巨浪吞噬。眼看,他浮浮沉沉,而那个漩涡,更加猛烈,旋出一股强劲的风。情急之下,她竟然纵身一跃,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触碰的刹那,指尖传过剧烈的电流,是一种被雷击的感觉。类似疼痛,却欣喜万分。她大声笑起来。我抓住你了!
事实上,她依然专注于窗外那株玉兰,身子几乎纹丝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月光依然惨白,路灯也依然昏沉,玉兰落尽了花,已长出满树枝叶,勃发出无限生机。风一直吹着,树跟着摇摆不定。
她想起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想,本来,树欲静则静,何须理会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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