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手电筒进山
2009-09-30王奎山
王奎山
我回乡下老家还没有坐稳当,堂弟就交给了我一个任务,让我劝说他的父亲从山上搬回来。堂弟的父亲我应该叫七叔。原来,七叔一直在村子里住得好好的,一年以前却突然发了神经,把家搬到山上去了。
接到堂弟交给的任务,我就进山去了。说是进山,实际上离村子才五六里地。山上的林子,产权都属于村子里,七叔住到山上,连护林员的活也揽下了。
到了山上,七叔却不在家里。七婶说,老头子一天到晚在山上跑,哪棵树断了一根树枝,哪个鸟窝生了几只小鸟,他都知道,七婶说话的口气是埋怨,但脸上却堆满了笑容。
我坐在院子里,喝着七婶给我冲的二花茶,一边和七婶说话,一边等候七叔回来。突然,屋角的猪圈里钻出了两只小猪崽儿。小猪崽儿尖嘴猴腮的,毛呈棕红色。我说,这小猪崽儿咋这个样子?七婶笑了,说,那是野猪崽儿么。我说,野猪崽儿咋跑到了家里?七婶就给我讲起了这窝野猪崽儿的来历。冬天里的一天夜里,七叔七婶正在屋里睡,突然听到院子里鸡窝里的鸡咯咯直叫,七叔还以为是来了黄鼠子(黄鼠狼)呢,就忙起来看。开门一瞧,不是黄狼子,而是老大老大的一个黑家伙。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野猪,肯定是因为冬天里山上食儿少,饿坏了,摸到了七叔的院子里(七叔的大门口有一个栅栏门,夜里也不关),寻摸地上头天晚上鸡子吃剩的粮食籽儿。七叔看那野猪怪可怜的,就从屋里挖了一瓢粮食撒到了院子里。野猪吓了一跳,刚要扭头往外跑,可能是嗅到了粮食的香味,就不管不顾地吃了起来。从此,每天夜晚睡觉前,七叔都要在院子里撒一瓢粮食。那野猪尝到了甜头,天天夜里跑来吃。那是一头母野猪,还怀了孕。后来。到下崽儿的时候,干脆把崽儿生到了七叔的柴棚里。就这样,七叔七婶白捡了一窝小猪崽儿。
正说着,七叔回来了,手里还捧了一只受了伤的灰斑鸠。七叔说,是被鹞鹰抓伤的。七叔让七婶快拿云南白药来。等七婶拿来云南白药,七叔掀开那灰斑鸠的翅膀,露出了好大一个伤口。七婶把云南白药粉撒到那灰斑鸠的伤口上。七叔才把那灰斑鸠放到一个笼子里。说,别着急,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再放你出去。
我向七叔说明来意,并且特别强调说,保山(堂弟的名字)说了,家里孩子都大了,该寻亲戚了,你们两个住在山上,影响不好,弄不好,还耽误孩子寻亲戚哩。七叔一听这话就来气,说,你别听他胡咧咧,根本不是那回事,他从小不让孩子上学,初中,一说是初中毕业,大家就嫌文化低,到底怨谁?
我说,保山说的也不能说一点道理也没有。你们老两口子住在山上,知道的,说是你们自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儿子媳妇不孝顺,撵你们出来呢。七叔说,我上山以前,挨家挨户给村里人说了,我是自愿的。我就愿意住山上,不愿意住在村子里。我说,那是为啥?七叔说,村子里太吵闹了。刚解放时,咱们村在九十多口人,如今。三百多口子了,见天孩娃儿哭,大人叫,正走在路上,一辆摩托车一下从你身边窜过去,能吓你一大跳。我说,那你要是到了城里又该咋办?七叔说,咱享不了那个福,一到城里就头晕,腾云驾雾一样,走起路来,脚下直打飘儿。七叔的话说得我哈哈直笑,我说,你们两个住在山上,连个电视也看不着,不着急?七叔说,电视啥看头?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不是你跟我好,就是我跟他好,有个啥看头?事后仔细一想,七叔这话还真有些道理,
我突然想起建沼气池的事,说,听保山说,前段时间。乡里要免费给你建个沼气池,你也不让,又是为啥?七叔说,我烧柴做饭做了一辈子,我喜欢烧柴的那个烟熏火燎的味儿,闻不到那个味儿,还叫做饭?沼气好,液化气好,煤气好,那你们城里人咋还专门跑到乡下吃地锅饭哩?我说,那倒也是的。
晚饭,七婶给我做的是贴饼子,小鸡炖蘑菇。那小鸡,是七婶自己养的;那蘑菇。是七叔自己在山上采的,真香啊。七叔一边吃,一边说,我就喜欢这,自种自吃,啥都是自己经手的,吃着放心。城里卖的东西,都是化肥养出来的,药喂出来的,你也敢吃?七叔又说,我七十多往八十奔的人了,我就喜欢这样过,我碍着谁了?我说,七叔,你说的对,你是现代派哩。七叔问我啥是现代派,我就给他解释。七叔听我说完,说,对着哩,跟我心里想的一模一样。
吃过晚饭。又说了一会儿话,我才往回走。来的时候,堂弟给我拿了一个充电式手电筒,我一边捏亮手电一边往外走。七叔说,你别捏手电,你越照越看不清路。你不照,走着走着,就看清路了。我停下手电往前走,走了一会儿,果然看清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