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遇与我擦肩而过
2009-09-29陈丹青
陈丹青
人在旅途中会有fantasy。就是想入非非。不知女人有没有,男人希望有艳遇。我现在还有这种fantasy:让你轻微快乐的不是真的艳遇——艳遇概率,少得跟空难一样——而是fantasy:也像空难的恐惧般。一念闪过。闪过一念。
但我有个毛病:旅途中不会主动跟人说话。不是架子大。是害羞。天性如此。我觉得搭话是轻佻的。有的男女没几句就熟;导跟前世冤家似的,火车没开就已经打牌了,那份儿亲昵呀:嗨,你瞧你、你瞧你,讨厌!
我给你说一次艳遇。真的艳遇——我是画画的,贼眼。去年从上海飞北京,一眼瞧见队伍最前面正在签票的女子。美人!后侧面那么好看。简直“专业”美人!她掉头走了。走了。我就忘了。
我经常迟到。好几次是广播播音找我,连名带姓。那次我也是最后进机舱的人。机舱里坐满了人。一眼看见她——不是我在找她:这样的美人。怎会看不见呢。美术馆最好的画,老远勾你目光——我一排排对座号。居然就在她身边:我靠走廊,她居中。靠窗一位小女孩。看见正面了外形太标准了。眉眼鼻梁。笔笔中锋。像王羲之的字。王羲之的字,极妩媚的。
我暗自高兴。要命的是害羞同时滋生,你知道,害羞其实是倔强的情绪。我们就这样并排坐着,我不可能别过脑袋看她——除非眼睛长在太阳穴靠耳朵那儿——她索性坐我远点儿,还能偷看她。
害羞,一个老男人,也里的小男生情结。我从小不跟女生讲话。看到漂亮出众的女性,我会紧张、拘谨。这种心态跟一辈子。平时我胡说八道很放松,人不多的聚会。谁相貌出众,我会暗暗拘谨。现在还这样,没办法,这是性格。
我很想画身边这位美人,跟她讲话,但此时此刻我知道什么都不合做。还不如没艳遇。
起飞了。她开始睡觉。身子弯下去。头发垂落,挡住脸面。空姐送茶水了。我替她攒在我的小桌面上。伺机递给她。光是递递也风流啊——我插队时有个哥们儿。打起人来拳脚忒狠,可是他常到县汽车站守候下车的女生。抢着给人扛行李——我也不过如此伎俩。
可是没得逞。她全程熟睡。根本没喝水也不注意水杯。她偶尔起身朝椅背后仰。中国人很少侧面这么标致——我到底还是扭头看了,真是惊艳!摸出一枝圆珠笔,一个信封,反面是白的。我飞快勾勒,飞机轻微颠簸,线条也颠簸。我记得偷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简直像作案。
完了。北京到了。艳遇结束了。飞机停稳,灯光大亮。我起身让她出来,活活看她走掉。一句话没讲。她标致到那样,自己知道。埋头走开。
下一次坐飞机,放个什么电影,香港片。她演皇后,绫罗绸缎。嗔怒着——哦,难怪,她是演员。过一阵,报摊上一本彩色杂志封面,又是她。查对名字:范冰冰,那位邻座睡美人。
做个悬念小说还行,留着期待。结果呢,结果就像我上面说的那样。
(唐驰摘自《当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