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笑星

2009-09-29

文学界·原创版 2009年9期
关键词:大头局长舞台

小 牛

在我们这座地级城市,龚歪歪算个明星了,很多人可以不知道市领导的名字,但很少有人不知道“龚歪歪”,因为龚歪歪给我们带来太多快乐,“龚歪歪”已经成了快乐的代名词。要知道今天生活中快乐可是太重要了!有个段子说:今天我们累,所以到处要偷税:今天我们愁,所以经常要洗头;今天我们苦,所以经常想要赌:今天我们忙,所以老是想上床;今天我们坏,所以什么都掩盖。怎么办?要想不累不愁不苦不忙也不坏,大家都到这里来,看看龚歪歪。

这个段子就是龚歪歪在台上说的。

“龚歪歪”这名字,听着就有点不正经。我们不知道有种蛮正经的儿童食品为什么也要叫个“歪歪”,我们这里,“歪”的意思就是吊儿郎当、油里油气、痞模痞样,或者傻里吧唧纠头纠脑二百五,用到一个在台上逗乐的角色,那就是又傻又愣又吊又土又丑又逗的味道了。当然龚歪歪这个艺名还有个名副其实的原因,因为他那张嘴的确有点歪,不说话看不出,一说话嘴角往左边扯,唱歌就歪得更厉害了。他的脸本就长得不怎么样,再加一张使劲朝左边裂的嘴,看上去就像一个被踢裂了的破罐子。

龚歪歪也知道自己长得不中看,他就在台上拼命拿自己的长相开涮。他首先躲在主持人的铺垫后面,主持人说,我知道今天人们都爱美,上来一个演员也得让大家养眼。那么下面,我们要隆重请出一个人来了,那可是格外出众的模样啊。掌声有请!龚歪歪就纠着脑壳墩着步子上场了,满场掌声欢呼声敲打桌子声拍打塑料小手拍声。龚歪歪一身上世纪七十年代打扮,蓝纱卡上衣,草绿的确良军裤,戴一顶与上衣同色的布帽。但上衣明显小,在微胖的身子上绷得太紧;裤子又太短,裤脚高高吊在小腿上:帽子已经垮了帽檐,就跟赵本山戴的那顶招牌帽一样。这模样谁见了都憋不住乐,龚歪歪却愁眉苦脸,上来就跟主持人说,不是说了不要“隆重”嘛。主持人说,“隆重规格高啊。龚歪歪很不高兴,今早上我在楼道里被一邻居叫住,那邻居说,要隆重给我介绍一位新朋友。我说好啊,快认识下!那“隆重”就从他屋里出来了。主持人问,谁?龚歪歪垮着脸,一条沙皮狗。我们轰地全笑开了。

主持人下去后,龚歪歪还在一脸不满,也不能这么丑化一个演员嘛是不?我现在就摆在大家面前,让大家评评,我到底长得丑还是不丑?我们当然齐声喊,不——丑——龚歪歪这才松开脸,我们的观众心眼好好噢,最大一个优点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在满场哄笑中,龚歪歪又在嘴边竖一根手指,表情神秘兮兮,告诉大家,也真的有人说我长得很不一般呢。我刚才来赶场子的时候,在门口碰到一个漂亮妹子了(自顾窃笑)。那漂亮妹子就使劲盯着我看,叫,哇塞!你长得好不一般哦,简直《像风像雨又像雾》哎!台下正琢磨时,他猛然醒悟,不对呀,这不是说老子就是不像人吗!满场爆笑。龚歪歪将嘴歪一歪,那漂亮妹子也不算会形容的,比她语文强得多呢,有人就说过,我长得有创意,敢把黄土高原沙哈拉沙漠吐鲁番盆地全体现出来;有人也说过,我长得很有教育意义,非常接近车祸现场;有人又说我长得特别提神,小孩看了都通晚不肯睡觉;有人还说我长得非常现代,完全打破了对称平衡的美学原理;还有好多人形容我呢,说我长得很艺术,尤其代表了一种著名的绘画主张野兽派;说我长得很科幻,能让地球人想象外星人;说我长得很有考古价值,木乃伊基本可以淘汰了。最欣赏我的是一个老太太,问我要照片呢,说贴门上,可以辟邪。你们不相信吧,再告诉你们,我去医院也有女孩追着我要照片哪,说贴床头,可以避孕。

我们台下的人已经笑得东倒西歪了。龚歪歪也嘿嘿地憨笑一下,将软塌塌的帽檐扯一扯,说,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这些形容的意思就一个字:丑。其实大家没仔细看我,你们第一眼是看到一个字:丑;再仔细看看啊,就有两个字了:更丑。接着叹口气,丑也不是我的责任,要怪生产厂家。我爹妈技术太差,还不谦虚,当初也不跟我商量,时间也紧啰,天不亮就得出集体工,只好紧张战斗一声炮响,一家伙就把老子搞定了。

我们都笑得快岔气了。龚歪歪摆摆手,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这人最大优点就是不喜欢啰里巴索。下面给大家唱歌吧。满场都叫好,大家都知道龚歪歪歌唱得很好。今天在场子里逗乐的角色除了会逗还得会唱,这叫亦谐亦庄,只会俗不能雅是显不出真功夫的。而我们这座城市里好几个歌厅里串的逗乐角色,就数龚歪歪唱得最好呢。

龚歪歪很得意的神情,我的歌可唱得好啊,好多人都说比得上神仙放屁——不同凡响。而且我特别聪明,所有歌星的歌我都会唱。你们希望我唱哪个的歌吧?在乱七八糟的回应里,他支着耳朵,什么?随便唱哪个的?不行不行,我这人太厉害了,弄不好就害了人家歌星嘞。当初我学唱《真的爱你》,黄家驹听说我学他唱歌,直接从台上栽下去就没起来;后来我学唱张国荣的《风继续吹》,把哥哥从高楼顶上吹到街上去了:不敢学唱男的唱女的,唱《何日君再来》,唱得邓丽君躲到阴间再不来了;唱《女人花》,把梅艳芳也唱成一朵谢了的枯花。我这个人真是要不得,学谁害谁呀,陈百强、张雨生、陈汝佳,被我害了一片呢。我打算以后再不学唱别人的歌了。结果就有台湾的人给我打电话,建议我最好学一些人讲话,首先就学陈水扁讲歪歪话。

我们一边大笑一边催龚歪歪快唱。龚歪歪将脑壳也歪着,想一想,这样吧,我改词唱,这样谁都安全。我最会改词了,就改《两只蝴蝶》吧。我们大声叫好。龚歪歪就挤着眯迷眼扯着歪嘴巴唱起来:

亲爱的你慢慢飞

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亲爱的你张张嘴

让我灌你一点辣椒水

亲爱的你跟我飞

要不你不知道嫁给谁

亲爱的来跳个舞

不跳你就不晓得痛苦

我把你缠缠扯扯不能飞

让你看我就眼发黑

毁了你一生

害你无怨悔

不辜负我的太丑你的美

等到我唱完你跟我回家睡

能得到台下掌声像打雷

……

满场掌声欢呼声敲打桌子声拍打塑料小手拍声真的像打雷,我们还扯着脖子狂叫好!

龚歪歪接着又唱了一首,这也是规矩,一般得唱两首。第二首不改词了,说就唱个再不怕死的,黄家驹的《喜欢你》。

唱得那个好哇,地道的粤语,高亢激越极具爆发力的唱腔,既饱满又细腻能瞬间拔高又突然压低的宽广音域,音色独特很富感染力的“肉嗓”特色……我们完全为龚歪歪所折服,他快要变成黄家驹翻版了。

直到散场了大家还在为龚歪歪的唱功讨论,许多人都觉得,他要是专门唱歌也许出息更大呢。不过这设想很快又会被否决,歌星不像笑星,长相太丑还是不行的。

都说龚歪歪冲到今天这份上其实不容易。

他是荆县人,原先一直在荆县混。荆县是我们这地级市下辖的一个小县,县城直至上世纪末都没有一家有演艺舞台的歌厅。龚歪歪只是在那些搭在街头的舞台上表演自己的节目。那都是为一些庆典活动或促销活动搭健的简易舞台,既无舞美又无灯光,音响也很一般,这样的舞台上唱歌舞蹈都出不了多大效果,只有逗

乐子才能上气氛。龚歪歪就上台去了,开始是模仿赵本山,模仿多了就抖笑话,笑话抖多了就讲段子,最后发展到完整的笑话加段子加演唱的大段表演,让人乐不可支。

龚歪歪就这样开始在街头火起来,只要他上了台,街上行人都挤到台下去了,跟着龚歪歪的表演哈哈大笑。甚至还有笑了以后又哭的,说是一个卖菜的老太婆,将菜担搁在街边,只顾扯着脖子望着舞台上打哈哈。看完龚歪歪的表演才发现,自己的菜全被人踩坏了。

20世纪末的荆县县城像中国许多县城一样,商业活动已经此起彼伏,而为了掀气氛最流行的方式就是舞台造势,因此街头三天两头就会出现临时舞台,甚至一天出现两三个舞台的情形也有。龚歪歪当然有得忙了,哪个舞台都少不得他去掀哈哈,他有舞台必上,同时出现两三个舞台的时候,他就将上台时间一溜排开,下了这个舞台立马往另一个舞台赶。县城小,舞台多,龚歪歪的表演压力也就小不了,不能老让观众吃剩饭啊。于是龚歪歪只要下了舞台脑壳里就没闲过,听说在家里蹲厕所都在苦苦琢磨段子。老婆要他帮着干活,在厕所外喊他,老在厕所躲着啊你。他冲出厕所就吻了老婆一下,说让老婆喊出一个新段子了。那新段子是这样的:我龚歪歪在这世界上就感谢一个人,老婆。老婆是唯一愿意委屈自己嫁给我的女人咧。不过老婆也蛮感谢我,她在娘家睡觉打呼噜的,听岳母娘说,那呼噜一打,屋里老鼠都跑到别人家去了。自从嫁给我就不打呼噜了。我跟岳母娘说,你女儿嫁给我多好啊,打呼噜的毛病都好了,哪个医生当得我啊。岳母娘说,你晓得原因么,我女儿说了,身边躺个能吓死鬼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咧!老婆夜里受了委屈,白天就要我多去厕所躲着。说长相丑不是我的错,老让她看丑相不舒服就是我的错了。我在厕所里蹲得惨啦,时间一久脑壳都发胀了脸也臭得发青了,等出来时老婆又认不出我了,瞪大眼问,这个脑壳像脚板薯脸像黄瓜皮的人是哪个?我说是你的丑老公嘛。老婆撇着嘴,哄鬼吧你!以为我记性这么差?我老公进厕所去我就记住他长相了的,丑是丑比你还是好看些哩!

这个段子就成了龚歪歪在新光歌厅开张演出的节目。据说把一个在台下看演出的县领导都笑得差点跌了眼镜。龚歪歪自己在台上也发挥得格外爽,歌厅舞台比街头的临时舞台要大,还有好灯光好音响,这才叫演出啊!

演出结束后,那位县领导还接见了演员,表扬了龚歪歪。县领导握着龚歪歪的手说,不错啊,给人民群众送去笑声,让人民群众在笑声中忘掉工作的辛苦,忘掉人生的各种不快,在笑声中增添生活的乐趣、增添奋斗的信心嘛。龚歪歪激动得只顾歪着嘴巴,话都说不出来。别看在台上嘴巴涂了油,到了领导面前紧张得嘴巴生锈了,何况第一次跟县领导握手呢。新光歌厅的老板告诉龚歪歪,跟他握手的领导就是县里分管文化工作的阮副县长。那天晚上龚歪歪回到家就喜滋滋告诉老婆,阮副县长跟我握手了,表扬我的演出咧。那歌怎么唱?军功章可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咦咦半。让老婆也替他兴奋了一把。

不过老婆听龚歪歪说这场演出是裸体台后,那脸又拉了下来。老婆的脸本来长,一拉就更像马脸。老婆说,上台怎么不给钱呢?没这规矩啊!“裸体台”是龚歪歪他们的行话,不是光着身子上台,而是光着身子下台——没报酬。龚歪歪解释,这是汇报演出嘛。老婆问,向谁汇报?阮副县长?他当领导的拿着工资来看汇报,你靠舞台挣钱过活的免费上台卖力?龚歪歪说,我们这小县城到底有了歌厅,也算全县文化生活的一件大事嘛,阮副县长当然要重视咯,向领导汇报演出也是个荣誉呢。其实这些话都是新光老板向龚歪歪说的,龚歪歪心里并不情愿,满满一场子观众不可能全是为了汇报赠送的票,四十块钱一张的票肯定卖了不少,老板狡诈得很呢。

后来龚歪歪又听说了,这新光歌厅有着阮副县长的干股。这让他心生气愤,难怪今天贪官多,管着文化市场有油水也就行了,还要来歌厅参干股啊!参份干股也就行了,还要克扣人家演出费塞自己的腰包啊!但气愤归气愤,胳膊还是拗不过大腿,为一场演出费得罪歌厅老板,以后这一百块一次的舞台还想不想上啊!要知道街头演出一场才挣二十块呢。

当然白天有街头舞台龚歪歪还会继续上,钱少点也舍不得放弃。家里就是缺钱,老婆的弟弟因先天性心脏病做手术花钱不少;他自己的爹患肝癌治了八年刚去世,给他留了一屁股债。而老婆下岗后四处打零工只能挣点辛苦小钱:他自己的单位也早垮了连养老保险都得自己缴纳。龚歪歪很感谢新光歌厅,让他多了一个挣钱舞台,因此他在新光舞台上的演出十分卖力。而这个舞台也让他有了充分施展自己才华的机会,那街头演出毕竟光天化日,不能太荤太黄;新光舞台是关着门在厅里演,加点荤涂点黄会让大家更加快活。于是龚歪歪就日益在表演中加荤涂黄,他又把老婆晒到台上去了。他说,我老婆啊,老说嫁给我亏了,因为她知识比我多。好好笑啊,我念了初中,她小学没毕业,知识能比我多?老婆说死书读多了没用,要脑壳灵泛,你能分出老鼠的辈分么?我哪里分得出。老婆就耻笑我,老鼠没辈分呢,再小的老鼠也是老鼠嘛。我再考考你啰。老婆经常考我的,老婆问,晓得李白的老婆叫什么?女儿叫什么?我鼓起眼睛答不出,估计我初中的语文老师也答不出。可我老婆说她晓得,李白的老婆叫赵香芦,女儿叫李紫烟!李白自己都写了诗的:日赵香炉生紫烟。我眼珠都鼓成牛眼珠了,是这样呀……!老婆还考我,晓得《锄禾日当午》这首诗是哪个写的吗?我说初中老师讲了,有两种说法,但哪两个名字我都记不得了。老婆哼道,屁两种说法,告诉你,就是那个叫“锄禾”的人写的,他老婆叫“当午”,诗的第一句就讲了嘛:锄禾日当午。我听得快要晕过去了,老婆还要考我,晓得“一日千里”这个成语怎么来的吗?我说,初中是讲过,好像是《史记》里的。老婆又哼鼻子,讲你读死书,那是两口子在飞机上做爱做出来的形容词呢!

龚歪歪说得一本正经,台下人笑得前仰后合。他老婆见他回家老说“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只想去看看他的演出,就是舍不得四十块钱。龚歪歪就去找新光老板,说自己为歌厅开张作了免费演出,能不能让老婆也免费看一场演出呢?老板盯着他,说你脑壳真的蛮精致啊!但到底同意了他的请求。然而老婆躲在场了旮旯看完整场演出后,很不以为然,回到家对龚歪歪说,就这样的演出?值得满场子那样发神经?老婆还说,钱多的人就爱花钱买无聊,台上除了痞就是疯,痞是一点都不好笑;疯也让人一身发麻,看那几个摇着脑壳跳疯舞的,真担心把脑壳甩掉了呢。龚歪歪就说老婆没艺术细胞,都是你这样的人,我龚歪歪就惨了,新光也惨了!老婆赶紧又说,当然希望无聊的人越多越好,你在新光越火越好哕。

但谁也没料到,正当龚歪歪在新光势头看旺的时候,却栽了跟斗。那是因为一个包场演出。有位乡下来的老人七十大寿,包场演出就是为这位老人祝寿的。为一些喜庆大事包一场欢乐演出是县城刚兴起来的时尚,而且据说这位老人一生就爱有乐子,知道县城有乐

翻天的场子还特别高兴。龚歪歪当然该为这个包场舞台尽一番力了,问题是老板还要他为那位老人凑二百块钱的祝寿份子,因为老人就是阮副县长的岳父呢。龚歪歪不干了,我已经为阮副县长贡献一次裸体台了,还要再上二百块钱的贡啊,那不等于又加两次裸体台!龚歪歪有时也个性蛮足的,这两百块钱说不出就真没出。第二天老板就通知龚歪歪,不用再去新光了,说是县里有领导批评了,龚歪歪的表演太下流,污染精神文明,县里唯一的歌厅给污染了影响很不好。龚歪歪愣住了,别的演员包括从外地请来的演员在台上逗乐子都离不了“下流”啊,怎么单批评他了!他能肯定,这位批评他的县领导就是阮副县长,一个县领导心眼这么小!老婆也气愤,说告他个贪官啊,捅到报纸上去!龚歪歪就真的给市里的报社写了封信,把要说的话都说了。那信却石沉大海。接下来,龚歪歪在街头小舞台演出也不断受到阻扰,总有文化稽查人员找他麻烦,不是说他的表演丑化当代新农民,就是说他改词唱歌侵犯人家著作权;甚至还有警察说他拿台下妹子逗乐子有耍流氓之嫌。

龚歪歪算是明白了,自己把阮副县长彻底得罪了。惹不起躲得起,他只好带着老婆孩子离开了荆县,他必须到市里来闯荡了。

都说闯一条新路是逼出来。龚歪歪在市里打拼几年后,成了市里几家歌厅最受欢迎的演员。他自己都对老婆说,我已经基本算个笑星呢。老婆也高兴,说希望无聊的人越来越多让歪歪越来越火。龚歪歪说越火越不容易咧。老婆说晓得你不容易,我才没享明星老婆福照样四处打零工,帮着你挣辛苦钱嘛。

的确,龚歪歪的不容易除了老婆是没人了解的。别看他在台上如鱼得水,在台下对谁都不敢得罪。吃一堑长一智,他到底学乖了,牙齿硬会长虫,舌头软有美味。他一晚上至少要赶四个以上的场子,人家规定的时间不能耽搁一分钟。有时打的路上塞车,他只好下车撒腿跑。有次跑得太猛在昏暗处撞着一个汉子,被对方揪住了,他一个劲赔礼道歉。对方睁大眼睛认出他,非要他讲个段子才行。他只好飞快讲个小段子:一个小气鬼连屁都要当肥料,冲着自家阳台上的花草放。今晚上在外面憋了屁要赶回家去,跑得太快撞到别人了。人家说撞疼了屁股,以后放屁都要受影响。小气鬼说你就把我当个屁放了,看我跑得多快你那屁就有多顺溜昵。对方哈哈笑着放了他。但他赶到场子还是迟到了半分钟,演出完了挨了老板一顿训,还差点扣他一半演出费。虽说演员是老板的摇钱树,但老板能对演员训崽一样的,没有老板的舞台演员上哪里挣钱啊。

当然龚歪歪既然成了百姓的笑星,也就有许多场子争了,有演出的场子都希望他去上个节目。听说有年圣诞节晚上,连一些闹通宵的酒吧都希望他去上节目,算下来共有十五个场子。龚歪歪差点累趴了也赶不过来,只好删掉三个规模小点的酒吧场子。第二天龚歪歪就接到三个电话,两个电话开口就骂他,他连声说该骂该骂,还答应每家酒吧找空挡去串个裸体台,这才息了事。而最后一个电话倒是不骂,冷着腔说龚歪歪看不起他让他走失不少生意,陪五千块损失算了。龚歪歪拼命请求谅解,对方却把电话挂了。当天夜深时候,龚歪歪走在回家路上被几个楞头凶脸的人栏住,说是受了人家委托来当面通知,明天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交五千块钱,不交钱出点血也行,想连血也省着,那就滚回荆县去,实在不愿滚回荆县去也行,就让老婆孩子替你吃点亏。龚歪歪没办法,只好第二天夜里交了钱。老婆说要报警,他摇头叹气,最好不要惹人家,得罪的是别人,吃亏的是自己,历史的教训要记取啊。龚歪歪说的历史教训,当然是指得罪阮副县长的事了,虽然离开荆县后阮副县长也因为新光惹了麻烦,听说是跳疯舞的几个男女服食摇头丸被人举报了,阮副县长挨了记过处分,但人家领导的处分也补不了龚歪歪的委屈啊。龚歪歪跟老婆说,得罪耍蛮的人,比得罪心眼小的领导还要吃亏多呢。

出名后的苦衷还不只这些,就连应酬都能生出许多为难。龚歪歪常常要赴饭局,在酒家碰上爱看他节目的人,要求签名你得一一满足,哪怕拖了吃饭时间。有个汉子一时找不到落签名的物件,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避孕套,让他签到那盒子上,说你不是丑得能避孕么。他也笑着是呀是呀签了名。也有虽然看他演出放肆打哈哈但在酒家碰上却要摆架子的,觉得你一个大家捧的人老子也能摆布昵,叫他去那一伙的席上坐一坐,要敬他酒。偏偏龚歪歪沾不得酒,点头哈腰装孙子。对方不饶,不给面子啊!硬不给面子啊?也行,那就给你浇个里子吧,将一杯洒从他领口里浇下去。龚歪歪打着哈哈说凉快,再连连打着拱手告辞,总不能闹得大家看耍猴吧。

有天深夜龚歪歪演出完了回家去,他回家从来不打的,为了省车费。虽说挣钱比过去多了。但欠债没还完,住房还是租的,还得给儿子准备日后上大学读研究生的钱,经济担子依然重呢。路边有不少夜宵摊,生意不错,浓浓的香味把路灯光也染得油漉漉的。龚歪歪重重吞下嘴里的口水,肚子早饿了,但舍不得去夜宵摊上花钱,回家吃碗老婆下的面条就够了。可就在这时有人叫他,嚯这不是龚歪歪吗,来来来,一块吃夜宵!一张桌子边围坐的几个人都在向他招手。龚歪歪打着拱手谢绝,已经有人离座来拉他了,客气还是摆架子呀,要不就是急着回家日“当午”了?一片笑声中龚歪歪只好被拉到桌边坐下,一杯白酒也摆到他面前。他赶紧摇手,我真的不会喝酒,我就以茶当酒行不?一个理平头的汉子瓮着腔说,那不公平嘛,你一个人得便宜。要不,你讲段子吧,一个段子抵一杯酒。其他人都嚷着行。

龚歪歪只好讲段子。这其实是很有难度的,好段子他得留着台上用,但太淡的段子又难以应付别人。他先讲个假荤的:如今电脑普及了,但惨的事也多了……几个人都认真听,被他的噱头吸住。他接着抖包袱:显示屏说它好惨啊,每天让人看!键盘说我才惨呢,每天让人打!鼠标说我更惨啊,每天让人摸!主机说你们有我惨吗,每天让人按肚脐眼!有人听到这里摆着手,老掉牙了,网上的呢。平头说,也算一杯酒吧。就让龚歪歪用茶杯跟大家碰杯。龚歪歪再讲个真荤的,有三个男人凑一块说睡女人,一个说他三天日一次;第二个说,那你不行,我可是一天日三次呢;第三个说你们都不行,我日一次得三天啊!听的都笑了,让龚歪歪再抵了一杯酒。但平头又瞅着龚歪歪,你除了日来日去的,还有好段子没有?龚歪歪想一想,那我说个一点也不荤的吧。一条警犬在街上巡逻,看到一条土狗也在街上溜达,就气势汹汹跑过去质问它,你怎么也在街上!土狗说,你能上街我为什么不能上街?警犬说,看清楚了,老子是警犬,你是什么东西?士狗不屑一顾地对警犬哼道,蠢货,你也看清楚,老子是便衣!

这段子一讲完,龚歪歪就觉得不大对劲,只有一个人笑且刚笑出声就闭了嘴,其他几个人都不笑,全拿眼瞟平头。平头则歪着头斜着眼看他,脸也黑着。一会儿,一个挨平头坐着的人向龚歪歪质问了,什么意思呀你?要讽刺谢哥是吗!龚歪歪慌了,赶紧打自己一嘴巴,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眼不识泰山,不晓得谢哥就是便衣警

察。我哪敢讽刺呀,警察保护我们平安我感谢还来不及呢!平头仍然歪着头斜着眼看他,面无表情。龚歪歪给自己倒一杯酒举起来,我、我、我罚自己一杯酒!他一口将一杯酒喝了。今晚的单也归我买!向谢哥赔礼了!向大家道歉了!他立即就去买了单,然后打着拱手告辞。

龚歪歪走出不远就脚步扭起来,脑壳顶了磨盘似的。他只好拦一辆的士回家,一进屋就倒在床上不动了。老婆端来热水在床边给他洗脚,骂着他,成明星就不晓得轻重了啊!真是个歪歪咧!

这年头人们越来越会生活了,要快乐还要享受。于是歌厅多起来的同时,洗脚城也多起来了。按说洗脚是最简单的事,睡觉前打盆热水将脚泡一泡,毛巾一抹就完了。可洗脚城有讲究,客人往那特制长椅上一躺,就有伺候的来了,男客由洗脚妹伺候,女客由洗脚崽伺候;先将你的双脚泡在热水捅里(愿意加钱的还往桶里调治脚气的药粉或是活血驱寒的中药汤),然后给你按摩头、按摩脸、按摩肩、按摩双臂;脚泡好了,架到矮墩上,给你抹上按摩油,从膝盖到小腿到脚板再到脚趾头一点一点搓揉按摩;双脚按摩好了,再打一桶热水给你洗去脚上的按摩油,用白毛巾给你抹干脚;接着还要给你按摩大腿,再让你翻过来按摩腰背。全套程序下来一个小时,名义是洗脚叫你全身都舒坦了。

龚歪歪是不会掏钱去这样洗脚的,一次至少四十五块钱,心疼。他只去享受过一次,别人请客,几个人躺一间大包房里,让他躺正中间的椅子,为的是好听他逗乐子。因此他觉得自己划不来,得了人家四十五块钱的请,比上一次台还累。不过只去洗脚城一次他就知道了,专门为自己享受掏自己腰包去洗脚的人并不多,大多是公费慷慨招待或私费有目的请客呢。也许正是因为有这么多慷慨的公费和有目的的私费,才有这么多洗脚城冒出来。

这天又有一家大豪洗脚城开业了。开业庆典很隆重,大门口架了充气拱门,扎了舞台,演了一上午的节目,还把龚歪歪也请上台去了。本来龚歪歪已经不上街头舞台了,倒不是看不起小钱,而是因为地级城市毕竟比小县城有讲究,上了名声的演员是要在专门场子亮相的,不能去街头卖艺影响专门场子的“专业色彩”,这道理好比歌厅虽然有包厢但不能提供按摩服务一样。都是道上规矩,大家要遵守的,因此街头舞台一般都不会来请龚歪歪这样的“大牌”。但为什么“大豪”要破这个例呢?龚歪歪必须谨慎,他就去请示自己晚上的主场老板方大头,方大头说请你就去吧,别应付人家。龚歪歪心里更加上了问号,这方大头算得本市歌厅行业的老大,那硕大的光脑壳向来都是昂着的,怎么就要让着“大豪”呢。他索性就想了解一下,这一了解让他暗暗吃一惊,原来“大豪”的老板是市文化局局长的小舅子,而这位文化局长是谁呀,就是原先在荆县受了处分的阮副县长呢!

龚歪歪把了解的情况跟老婆一说,老婆也吃惊了,说硬是个厉害角色呵,受处分闷几年,居然又升到市里来了!龚歪歪说,而且学聪明了咧,不再在自己管的码头上插手,通过小舅子去发洗脚财了。老婆皱着眉,那洗脚城开张又要你“裸体”吧?龚歪歪说,这回倒是没有,开的演出费跟方大头的场子一个标准呢。也许姓阮的官当大了气量也大了。老婆点点头,这还差不多,不算他个太差的官吧。

情况明了顾虑去掉,龚歪歪放心上“大豪”的开张舞台了。他在台上先讲了个短段子:我龚歪歪从乡下进城这么多年了,还是赶不上城里生活,城里人换花样太快呀。我老婆都在跟我嘀咕,好不容易能吃饱肚子,城里人又说经常饿饿好了;桌上好不容易去掉野菜有了肉,城里人又喜欢吃野菜了;厕所好不容易有卫生纸擦屁股,城里人又用卫生纸擦嘴巴了;我们好不容易不要挖土累得满身臭汗,城里人又去搞健身累得大汗乱流了:一家人好不容易不再穿破裤子,城里人又在裤子上剪洞洞了:我们好不容易能泡杯糖茶喝,城里人连尿里也有糖了……老婆最搞不懂的还是这一点:你龚歪歪都不在外面水龙头下洗脚回家里来洗了,城里人又去外面洗脚了,说是让别人洗脚能洗得一双脚香喷喷,走到哪里都踩到别人掉的钱包呢。围在台下的人一片哄笑,“大豪”的经理带头鼓掌。

接着龚歪歪又讲个洗脚城的段子,这是搬来别人的节目,原本是双簧,省城一对著名笑星就靠它成了名,龚歪歪正好改造成单口段子,心想你省城著名笑星靠这节目赚足钱了,我龚歪歪也借来赚点小钱吧。他绘声绘色边比划边讲:龚歪歪昨晚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也开了一家洗脚城。好多洗脚的人来了咧,挤得个洗脚城呀,人山人海开展销会一样。洗脚妹洗脚崽全忙得眨眼睛都没空,我自己也亲自上了阵。心里那个欢喜啊,只想把人家的洗脚水也喝一口咧。正欢喜着,一个六十多岁的乡下大娘冲进来了,喊着,龚歪歪我个好女婿啊,开洗脚城了啊!是我岳母娘呢。岳母娘要洗个脚,说一辈子也要享一次福。我说你老就当回王母娘娘吧,董事长亲自给你洗脚。只是没想到,岳母娘那双脚呀,一脱袜子我个娘,把我鼻子都熏歪了!也好,索性给歪嘴巴配套吧。店里还有只苍蝇一直打不到,这下让岳母娘脚上的气味一熏,顿时就从空中跌到了地上。亏得我给岳母娘安排的贵宾单包,要牺牲也就我一个人了。我用抹脚的毛巾先捆住嘴,打来一桶一桶水给岳母娘使劲洗那双脚。足足打了一十八桶水,岳母娘的脚还没洗出一点自来。我实在是撑不住了,掏出几张大票子给岳母娘,岳母娘哎,省城的洗脚城厉害些,把你老转到那里去啰。岳母娘去了省城一个月,回来就告诉我,你们这里的洗脚城放肆挣钱吧,省城人都会来了。我不相信,岳母娘说,省城的洗脚城全被我这双脚洗得关了门呢!

台下全笑翻了。尤其一个穿着“大豪”员工服在给观众散发洗脚传单的漂亮妹子,笑得身子扭麻花一样乱抖,手里的传单都掉到了地上。龚歪歪顺势再逗一把,指着那漂亮妹子说,喏,那个发传单的漂亮妹子就是省城来的,要大家洗脚再莫上省城去了,全到这里来!漂亮妹子身子抖得更厉害,差点站不稳了。“大豪”的经理则使劲鼓掌大声叫好。

接下来龚歪歪说要唱歌了,问大家唱什么歌。“大豪”经理喊,来个男女对唱吧,让我们的员工配合你!龚歪歪说好啊!他就希望这种互动场面造气氛。“大豪”经理指着发传单的漂亮妹子,我们这位员工娟子唱歌可以呢,让她配合你!那个叫娟子的漂亮妹子满脸红得像西红柿,在经理的督促下不得不上了台。

龚歪歪问娟子,唱什么?娟子有点紧张,反问龚歪歪,你、你说吧,简单点的。龚歪歪说,那就唱个《糊涂的爱》?娟子点点头。龚歪歪就向台下说,大豪洗脚城喜欢糊涂啊,数钱能把人数糊涂,爱也能把人爱糊涂咧。“大豪”经理又带头鼓掌。龚歪歪又调侃娟子一句,不过娟子再糊涂也不会爱上我,我也就跟她唱个歌算了。他唱起来:

爱有几分能说清楚

还有几分是糊里又糊涂……

娟子接上来:

情有几分是温存

还有几分是涩涩的酸楚……

台下一片叫好。这叫好更多是冲着娟子了,这个群众演员出乎大家意料呢。龚歪歪也暗暗吃惊,这娟子嗓子的确不错,沙沙的却并不单薄,颇具通俗味道,只是

少了点技巧。他就有意把自己的唱功压一压,尽量和娟子配得和谐。

娟子唱上几句也丢了紧张,嗓子放开了,还能不时和龚歪歪用表情交流一下,惹得台下掌声更烈。龚歪歪心里赞赏这个漂亮妹子,索性牵住她的手,两人共同唱完最后一句:

这就是爱,它再累也不觉得苦。

歌声一落,龚歪歪带头为娟子鼓掌,娟子脸又成西红柿了,飞快逃下台去。

龚歪歪回到家里还在跟老婆感叹,人也真是,一个漂亮妹子唱歌也不错,得点训练说不定能上台,却只能当个洗脚妹呢。老婆说。你龚歪歪要是有机会上春晚,说不定跟赵本山并排坐了,可现在只能当个小地方的笑星啊。龚歪歪连声说,这就是命,这就是命呐。

龚歪歪感叹着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叫娟子的漂亮妹子,日后还会和他一起发生牵着命的故事呢。

事情缘于娟子的一次受辱。

一个着便装的警察去“大豪”洗脚,经理特意给他安排一个贵宾单包,还点了洗脚城最漂亮的洗脚妹娟子。可这个便衣警察盯着娟子的漂亮不想洗脚了,硬要,娟子提供特殊服务,吓得娟子哭叫起来。

这事情可就闹大了,洗脚城里各色人等都有,闹出大响动的事情没法包住,于是市电视台很快就把这事曝了光。龚歪歪是在家里吃午饭的时候看到新闻重播,那个着便装的警察已经被拘留,龚歪歪一眼看出正是那晚夜宵摊上的谢哥。此时的谢哥一副沮丧相,面对记者的质问还在拼命做解释,说他喝多了酒,以为那洗脚妹是个“鸡”。洗脚城里有时有“鸡”他是晓得的,这个“鸡”太漂亮让他控制不住自己,借着酒的昏劲就想强迫她,没想她会哭叫起来,现在只有后悔了……龚歪歪边看新闻边骂,夜宵摊上就看出你不是个好鸟!怎么混进公安的啊!

骂过那个混账警察,龚歪歪又替受委屈的洗脚妹叹息,今天不平事真是多呢,做个洗脚妹好辛苦,还要受这份屈辱!镜头里晃了一下洗脚妹哭泣的背影,龚歪歪觉得有点像娟子,心提了一下,只怕就是娟子吧,她那么漂亮!龚歪歪坐不住了,娟子哭泣的背影在他眼前拼命晃,一股强烈的同情心促使他要去找娟子。

龚歪歪来到大豪洗脚城,却看到大门紧闭,门边贴了一张“敬告顾客”,说是因故停业十天,敬请顾客谅解。龚歪歪向隔壁一家烟酒店的老板了解,得知这“大豪”因为“鸡”的问题停业整顿了。龚歪歪问老板,那你晓得一个叫娟子的漂亮妹子么?老板说,就是开张那天上台跟你唱歌的吧,倒是到我这里来过一回,说是不干洗脚妹了,想去寻一家幼儿园当老师,问我求职时给人敬什么烟好。我让她买了包七十块的软极品美蓉王。

龚歪歪点点头。要真能当个幼儿园老师也行,教孩子唱歌跳舞好。但他心里总是搁不下,幼儿园老师也不是想当就能当上的。他一定要找到娟子,看她到底处境怎么样。

一连十来天,龚歪歪只要有空就去打听幼儿园,公办的不用问,估计娟子也拿不出幼师资格证。找私办的吧,太多了,大大小小幼儿园到处是,如今孩子的钱好赚。龚歪歪想起当初因为太缺钱,没能让儿子进贵得吓人的幼儿园,缺了幼儿期教育毕竟亏,现在小学快毕业了成绩老跟不上,还得经常给老师交课外辅导费呢。

功夫不负有心人。找到第七天,龚歪歪到底找到娟子了。娟子的确在一家私人幼儿园打工,但只能做保沽。因为院长说娟子只适合唱通俗歌,教孩子唱歌嗓子要清脆才好。娟子双手抓着拖把一脸汗津津地望着龚歪歪,惊讶他为什么费这么大力气找她。龚歪歪说,还不就是同情你嘛,跟你在台上有过糊涂爱呀。又问被那混账警察欺负的是不是她,娟子不说话,眼泪刷地下来了。

龚歪歪后来给自己总结了,他最看不得女孩子流泪的,尤其漂亮女孩子;而那漂亮女孩子还跟他同台唱过歌的话,那眼泪就更加冲得他心碎了。他对娟子说要帮助她,就先带娟子去吃午饭,在饭馆小包厢里听娟子说了自己的身世,那身世真是令人唏嘘:娟子老家就紧邻荆县,她是个私生女,父亲是谁她没法知道。母亲是躲到乡下医院去生她的,却遭遇难产,死在了乡下医院。她自小由姨妈带大。但姨夫对她并不好,经常说供她吃饭穿衣还供她上学太划不来,前世欠了她的债呢。她念完初中就去广东打工了,好几家工厂都做过,但都是又辛苦又钱少的活。她想多挣点钱寄给姨夫,去年又跳槽到了一家玩具厂,工资是稍微高点,却被一个保安吓住了,那长得黑炭般的保安一个劲追求她,她没答应,保安就三天阿头牵了狼狗在她面前晃。还警告她,狼狗历害得很,她跳梢到哪家工厂都能嗅出她来。吓得她逃离个广东。但倒霉事老追着她,在火车上又让小偷把身上几千元钱全愉去了。她连姨妈家也不敢回了,下了火车就到处找工作,看剑大豪洗脚城招人,就应聘了。

龚歪歪听得直摇头,他问娟子,你不晓得自己歌唱得还不错?娟子说,晓得也没用嘛,初中参加过学校文艺演出,老师和同学都说我唱得好。当时还幻想考艺术学校专门学唱歌呢,姨妈坚决反对。龚歪歪奇怪,为什么反对?娟子说,姨妈说我妈妈就有教训呢。妈妈当初是县剧团的金嗓子,人又漂亮,剧团有三个男的追求她,她一个都看不上,就被人家报复了,毁了嗓子。龚歪歪瞪起眼来,怎么报复的?娟子说,是妈妈感冒的时候,在宿舍外走廊里架了小煤炉熬中药,不知被谁往中药汤里掺了马尿。龚歪歪无比气愤,太歹毒了!只听说旧社会戏班子有马尿害人的缺德事,竟被你妈妈撞上了!娟子神情哀戚,妈妈离开剧团后就破罐子破摔了,直到怀了我,都不肯正式嫁一个人……

龚歪歪打断娟子,往她碗里夹菜,吃点吃点。那些伤心事莫去想了,心里开朗点,啊?歌嘛,还是要唱。娟子吃了一片肉,说,离开学校我就唱得少了,有时唱几句也是想忘记不愉快。这次去了“大豪”,技术培训时被经理表扬学得快,心里有高兴,跟着店里电视机小声唱几句,经理听到了,又表扬我唱歌也不错,说以后店里搞春节联欢让我上节目。

龚歪歪点着头,是啊,你是应该发掘自己的唱歌潜力呢。以你的条件,完全有登舞台的希望呀!娟子将一双漂亮眼睛睁大了,我?我能……能登舞台?龚歪歪十分肯定,像我们这种民间娱乐舞台,女歌手长得漂亮,唱歌有个八分水平,再大方一点,就很受欢迎了。你的漂亮不用说,大方也可以培养,唱歌嘛,六分水平是有的了,再提高两分就足够。娟子一双漂亮眼睛瞪得更大,乌黑的眼珠放射出熠熠亮光,真、真的?……可我,不晓得怎么提高啊?龚歪歪说,市艺术馆有音乐专干,你去拜个师,让老师指点一番教一教,主要解决技术问题,娟子大瞪的眼珠又像热豆腐丸子掉进冷水里,立即缩小了,头也摇一摇,那肯定要不少钱啰。龚歪歪说,钱你别担心,我给你出。娟子眼睛猛地又重新瞪大了,乌黑的眼珠都差点窜出眼眶来,你?你给我出钱?龚歪歪点头,是呀。娟子还不相信,为什么呀?龚歪歪说,就因为我也是个苦出身;还因为你跟我同台唱过歌。娟子定定望着龚歪歪,紧紧咬住了嘴,一会儿,那大大的眼眶里又盈满了泪水。

第二天,龚歪歪就在市艺术馆联系了音乐专干。那位三十多岁的女音乐专干倒是爽快,听娟子唱了一首

歌,点点头说,两个月吧,你就可以上台去了。娟子兴奋得当场搂住龚歪歪胳膊蹦了个高。

龚歪歪一次性付给女音乐专干五千元钱。他觉得五千元钱指点出一个歌手也不算太贵。只是他从老婆手里要五千块钱的时候不能说实话,他骗老婆说,又遇上耍蛮的了,跟上次一样得五千元钱了难。老婆气得在屋里拉着长脸狠咒耍蛮的人,却也不敢要龚歪歪报警。

当然,龚歪歪掏这五千元钱对家庭经济毕竟是个不大不小的冲击,这冲击首先迫使老婆更加发狠地打工。老婆过去主要给人家做家政搞卫生,现在给自己增加项目,连替人家搬东西上楼的活也揽了。城里人住楼房的多,有点重量的东西要搬上楼大都要请人,不管挑或扛,每趟上一层楼五毛钱。这点辛苦小钱老婆也挣,让龚歪歪心里很是不忍。老婆才过四十,样子却显出老相了,是长期劳累的结果呢。看着老婆回到家的疲劳样子,他好几次劝老婆别累狠了,身体要紧。老婆就呛他,说本来是个累命能不累么,你明星再当大点就莫让我累了啰。老婆呛过他又安慰他,你老婆生就的累命昵,没见越累还越胖了么。说着还向他伸着脸晃一晃。那脸的确没有过去显得长了,稍稍宽了点,还好像光滑了点。龚歪歪却摇摇头,说怎么看着有点像浮肿咧。发面馒头的样子,只怕就是累多了呀。还建议老婆去医院检查检查。老婆又呛他了,你还真把我当个明星老婆啊,摆那份娇贵?放心,累不死你老婆!这话让龚歪歪更加对老婆心生内疚,他甚至对自己资助娟子的举动提出疑问,到底应不应该?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在审视自己,除了的确对娟子有着深深同情,是不是还因为娟子实在漂亮让他实在喜欢?要知道男人在美色面前很难做到彻底高尚呢,尤其像龚歪歪这种在美色面前有点丑的男人。

龚歪歪也想通过自己的辛苦弥补一下家庭经济,他想能在白天再上街头舞台就好了,不知道上次“大豪”的做法能不能促使道上规矩得到改变。他试着去探方大头的口风,却被方大头训一通。方大头训他脑壳里掉进老鼠屎了,也不想想市里有几个文化局长,文化局长有几个小舅子!一次破例还能次次破例?方大头还训他脑壳里只想钱,是不是女人来月经也想去捧个红得个包啊!最后方大头通知他,今晚演出完后还得去给阮局长献个“裸体”,钱该赚就赚不该赚也不能赚呢。

龚歪歪不敢推挡方大头的指示。他只是心里有点不情愿,这个阮局长到底还是老样子,小舅子的洗脚城开张没逼我“裸体”,是留着现在要我补嘛,还得送上门去。

夜里龚歪歪下了场子后,坐着方大头的小车来到重新开业了的大豪洗脚城,进了一个贵宾包厢。阮局长正躺在椅子上让洗脚妹洗脚。比起在荆县,阮局长发胖了些,但白胖的脸上神情憔悴。后来龚歪歪才知道,阮局长为火豪洗脚城的“鸡”风波伤透了脑筋,小舅子都被他骂个狗血淋头,方方面面上上下下的活动也让他费神耗心,好不容易才把事情摆平,人都筋疲力尽了。不过阮局长毕竟是当领导的,再筋疲力尽也不不失风度,见了龚歪歪矜持地点点头,还说了几句表扬话,说龚歪歪来市里后有提高,为市里歌厅文化的发展做了贡献。龚歪歪也赶紧说些感谢领导扶持栽培的话,做出很感恩的表情,心里却骂自己奴才相。不过他看方大头更加奴才相,在阮局长面前点头哈腰,还双手给阮局长捧上两条软极品芙蓉王。于是阮局长就斜躺在长椅上抽着软极品芙蓉王让龚歪歪逗乐子。

龚歪歪先讲一个段子:我龚歪歪现在得了领导培养稍微聪明点了,小时候可是蠢得很咧,老师都挖苦我,七窍通了六窍。我还得意,说只一窍不通了嘛!上初中老是弄不懂课本上的古诗。我们语文老师是个女的,念古诗念到“停车坐爱枫林晚”时,问大家,你们知道诗人停车干什么?我抢先答:坐爱啊!女老师顿时满脸通红……

蹲在阮局长脚边的洗脚妹憋住嘴巴吃吃笑,阮局长却没笑,那白胖的脸上松垮垮的,一双泡泡眼也在眼镜下半闭着。龚歪歪有点紧张,考虑该换个段子。阮局长也不看他,抬手指指茶几上的茶杯让他喝茶。龚歪歪连声说谢谢,喝口茶,

清清嗓,换了介段子,我是算蠢的了,可我老婆比我还要蠢……阮局长抬手止住他,别老说你老婆的段子了,有没有新鲜点的?旁边的方大头也脸色不安起来,朝龚歪歪也一眼,抖最好的,最好的!

龚歪歪又喝一口茶,脑壳里飞快筛选,那我讲个年轻妹子的吧。阮局长轻轻嗯一声。龚歪歪就讲,有个年轻妹子找工作,想进一家好公司去。经过考试合格了,就是不给她发通知。她去找公司老总好几回。老总只是回答,日后再说,日后再说。年轻妹子纳闷好几天,突然才明白,我怎么不懂这个“日”字呢!立即又去找老总,还把办公室门关了。第二天,年轻妹子就得通知进公司了。进公司不久就是五一节,老总给妹子发个短信;节日快乐!公司没人你快来吧。妹子却没来,外出玩去了。老总又发短信问她为什么不来。她回信说,您不是说要节日才快乐吗,我一来您还能节日?

阮局长脸上露了一丝笑,点点头,这个还有点新意。方大头也朝龚歪歪笑道,你个龚歪歪就是说日有本事。只有洗脚妹没反应,阮局长用脚在洗脚妹腿上搡一搡,妹子你听得懂吗?洗脚妹说不懂,起身端了脚盆去外面换水了。

龚歪歪有了信心,再说一个,还有个老总,出车祸把一只手臂截掉了,很痛苦,少一只手还像个老总吗!医生告诉他,正好医院里也有个车祸刚死的,手臂完好,家属愿意捐献手臂。老总迫不及待,快点给我接上啊。医生说,可那是个女的。老总说,女的没关系,总比胳膊下空一截好!医生还在犹豫,可她,是个做“鸡”的。老总说,“鸡”也没关系!医生就给他接上一只手臂了。一个月后,老总又去找医生,要把那条手臂卸掉,说受不了,每次撒尿完了,那手臂死抓着那地方不放呢。

方大头哈哈笑起来,但很快又止了哈哈,偷眼瞟阮局长。阮局长紧扳着脸,泡泡眼又在眼镜下闭上了,一会儿抬手向龚歪歪挥挥,走吧走吧,不想听了。

离开洗脚城后,方大头在车上训起龚歪歪来,你个歪歪也太歪了嘛,哪壶不开提哪壶,阮局长不就是为“鸡”的事伤了神吗!

娟子的两个月强化培训效果不错,她能正式登台了。

龚歪歪向方大头推荐了娟子,他说娟子是在省城歌厅的实力演员,愿意回家乡来演出为家乡歌厅文化做点贡献。娟子被他说得有点不安,两只手不停地绞衣角。尽管龚歪歪事先就给她灌输过道理,打了许多比方说明包装的重要性,但她毕竟是个纯朴女孩,从没吹过牛呢。方大头审视着娟子发红的脸,问,省城舞台上的?还这么纯朴?龚歪歪赶紧解释,娟子在省城舞台只唱歌,一直像棵露水菜呢。方大头一挥手,到了我这就得成根腌菜,甜得成得也酸得!然后让娟子唱一首歌听了,大声说行,再将手挥一下,还得把你狠包装一把!

于是方大头的未来歌厅大门口挂了一块大海报牌,上面有娟子光彩照人的照片,旁边是醒目大字:红遍深圳的艳丽歌手咪咪小姐闪亮登场!这可把娟子吓住了,她颤着嗓子跟龚歪歪说,太悬了吧?还变成咪咪了?龚歪歪笑道,吹牛不上税还能赚钱,怕什么!咪咪不

好吗,演员就得有个艺名,我还歪歪咧!

娟子就在龚歪歪的使劲打气下撑着胆子上了台。人本来漂亮,再化上浓妆,再穿上碎光闪烁的演出长裙,再让灯光一打,比海报上更加艳丽夺目。

谁都得承认,在我们这个地级城市的歌厅舞台,还没出现过这么漂亮的女演员。大家的欢呼就像打雷一样。主持人趁着大家的热劲隆重介绍,咪咪小姐在深圳掀起了咪咪旋风,她的粉丝占了深圳常住人口的三分之二、流动人口的四分之三。现在咪咪小姐在未来歌厅的盛情邀请下回家乡了,我们看到无数新的粉丝即将涌现!

龚歪歪就在这时蹿上台了,嚷着,我要做咪咪粉丝!我要做咪咪粉丝!他还是那身经典打扮。满场一片掌声欢呼声敲打桌子声拍打塑料小手拍声,夹着欢呼,粉丝!粉丝!

主持人指着龚歪歪,你那模样也想做咪咪粉丝?做红薯粉丝还差不多!娟子本来绷着身子僵着笑脸站着,这下也憋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龚歪歪一脸不服气,我是长得没咪咪小姐好看。不过嘛……他噔噔噔走到主持人身边,一只手搭上主持人肩头,身子也歪过去,向台下说,我要是跟这个没刷漆的柴油桶墩一起啊,我还算长得舒服的咧!我们哄笑。咪咪也跟着笑。龚歪歪得意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你还是快点下去吧!把主持人轰下了台。然后,他伸着头四处看看,向娟子说,没别人了,就我们两个好办事呢!我们全都起哄,快办事!快办事!娟子有点架不住,扭了扭身子。这份羞涩正好衬托龚歪歪的不正经,龚歪歪向娟子歪着头挤挤眼,别听他们起哄,是办粉丝手续呢。主持人要我做红薯粉丝,那你做红薯要得么?娟子点点头。龚歪歪立即向台下说,我个娘,这么好看的红薯!种红薯的农民伯伯比那个比尔盖茨钱多得多咧!我们又是大笑。龚歪歪再接着问娟子,你晓得红薯煮粉丝叫个什么菜名么?娟子摇头。龚歪歪说,告诉你吧,“搂在一起”!我们更来劲了,拼命起哄,搂一个!搂一个!龚歪歪鬼头鬼脸问娟子,真要搂一个?娟子赶紧摇头。龚歪歪向台下说,莫害我啊,我龚歪歪人是丑点文化是低点,法律还是蛮懂呢,跟我老婆结婚前都没搂过,那还是像我。一样丑的,搂一下要判五年;真要搂个漂亮的啊,起码判十年!

在我们的大笑中,龚歪歪宣布唱歌。他向娟子说,我们合唱个《糊涂的爱》吧,把台下这帮家伙全搞糊涂,让他们男男女女爱一堆去!

龚歪歪和娟子就唱开了。娟子本来基础好的嗓子经过专业指点后,真正达到让台下叫好的水平了。龚歪歪满心喜悦,自己的水平也发挥得更佳。而娟子在台下的欢呼中越加上了自信,羞涩胆怯彻底抛开了,一双大眼睛在灯光下亮闪闪的,还不时和龚歪歪做着推助气氛的交流。两人配合得实在ok,满场气氛开了锅。

娟子当然很激动,她第二天硬要请龚歪歪吃饭感谢他。两人又坐在第一次吃饭的那个包厢里。龚歪歪不让娟子点菜多了,说你刚开始拿演出费,手得紧点。桌上只摆了一盘青椒炒肉丝、一盘芹菜炒香干、一盘清炒黄瓜片、一钵海带排骨汤。

娟子还要点两罐椰奶当酒,龚歪歪赶紧制止,指着两人面前的小水杯,喝茶最好了,还是免费的嘛。端起杯子要跟娟子碰杯。娟子却摇手,慢点慢点!伸手捧过龚歪歪的杯子,撮着嘴巴朝杯子里的热茶吹气,吹了好一阵才将杯子搁回龚歪歪面前,再吹自己的杯子。龚歪歪说,这么怕烫啊?娟子很认真地告诉龚歪歪,教我唱歌的老师说了,喝太烫的茶水对嗓子有影响。

龚歪歪望着娟子,心里充满怜爱和感动。他举起杯子跟娟子碰杯,说,这一次性杯子虽然碰不响,却是无声胜有声呢,所有祝贺你的话都在这里面了。娟子点点头说,龚老师你真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你呢!说着眼里就有点湿。

龚歪歪心里一阵微微颤,摇头笑道,说什么感激,你出息了我就高兴了!只管照这样努力吧,先在“未来”站稳脚,名声大了,别的场子也会请你了,到时有你忙的咧!娟子大眼睛忽闪着,会么?龚歪歪十分肯定,当然!你只要再放开一点,台上开点荤玩笑没关系,观众喜欢这样。娟子脸颊泛红了,说,真觉得有点痞呢。赶紧喝茶。顿一顿又说,幸好跟你在一起,跟别人我真架不住了。龚歪歪笑道,你就不觉得我痞?娟子摇头,脸颊的红已经淡去,你是装痞嘛。龚歪歪耸耸肩,那我以后还会在你面前做更痞的样子呢,有的演出男丑角会在女歌手脸上亲一下的。娟子脸颊又泛出红了,红得比刚才还要浓。

龚歪歪望着娟子娇艳的脸,心想真要在这样的脸蛋上亲一口,是个什么味道?这念头一出就觉得自己脸也添了热度,立即端杯子喝茶。

娟子却坦然回答了,老师演得再痞也是装的,要亲一下也可以呢。龚歪歪哈哈笑起来,脸上也坦然了,不会吓了你呢。顶多樶起嘴巴啄一下。

两人一边说一边吃一边碰杯。杯里没水了,娟子抢先去拿了旁边茶几上的暖壶续水,续了水又首先捧起龚歪歪的杯子使劲吹气。龚歪歪看着娟子那撮着嘴巴的可爱模样,心里又有点发颤,嘴里却油着,莫把嘴巴吹痛了,没事的,我爹妈虽然给我个丑相却也给个好嗓子,这嗓子经得折腾呢,只要不喝马尿。立即意识到这玩笑不妥,收住了嘴。

娟子也盯住龚歪歪,龚老师你不准说这样的话!你得永远好好的!龚歪歪连声说,好好的!当然好好的!只想伸手在娟子脸蛋上轻轻拍一下。

一切都如龚歪歪所料,不到一年时间,娟子不仅在未来歌厅的舞台上站稳了脚,名声也越来越大,别的场子也有来请的了。龚歪歪夜里便带着娟子到处赶场子,娟子笑着说,跟着龚老师真好,每天夜里赶场子的士费都省了。龚歪歪就开玩笑,我也乐啊,每天晚上都感觉身边跟个小蜜呢!娟子也笑,那你就把我当个小蜜嘛。龚歪歪说,哪有这福气,一个奔四的人,还这么丑!嘴是这么说,心里真有点痒。不过也清楚自己,顶多心里痒一痒或颤一颤,不会去糟践这么美的一朵花,嘴里乐乐就够了。好在娟子进步飞快,台上大方多了,台下也不忸怩了。有次演出前她又在朝龚歪歪的茶杯里吹气,方大头开她玩笑,咪咪小姐吹功真好啊,龚歪歪真是爽歪歪呢!能不能给我也吹吹?娟子笑答,本小姐就是你方老板吹起来的,你把丑小鸭都吹成天鹅了,也能把老母猪吹成岳母娘呢!方大头打着哈哈向龚歪歪说,真出师喽!快要胜于蓝喽!

但龚歪歪的家里开始出麻烦了,老婆对他有了怀疑,盯着他问,听说你在台上老跟一个女的逗痞?龚歪歪嗨一声,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们那号舞台要逗痞掀气氛嘛。老婆说,可你专门盯着一个年轻妹子呀,而且特别漂亮!龚歪歪说,谁呀,就是原先说过的娟子嘛,也算我的学生呢。老婆眼睛瞪起来,原来哦——!就是她哦!难怪你念叨那么多回哦,把她弄到身边怎么就不说了嘞?龚歪歪噎住了,他还真有点心虚,同情娟子的时候在家里说过好几次,后来却不跟老婆提娟子了,难道不是因为那五千元钱藏了秘密么?难道不是自己的确对娟子有点心痒心颤么?

老婆紧追不舍,有秘密了吧I狐狸尾巴被我揪住了吧!龚歪歪双手一摊,真拿你没办法,什么秘密啊!人家年轻妹子练出本事敢上台,我还能把人家推下台去?何况人家又漂亮又能唱又大方,跟我配戏也是帮我掀人

气嘛。你还不乐意我人气旺啊?你不乐意我辞了那些场子行了,上街头小舞台去吧。这话把老婆将住军了,老婆翻翻白眼,哼一声,自觉点!别出点名就脔心乱拱了!龚歪歪打着哈哈安慰老婆,看清你老公啰,再出名也是个丑得别人脑壳晕的货,也就你当个宝呢!老婆撇撇嘴,鬼才把你当宝!再不追击了。

龚歪歪化解了家里的危机,心还是有点发虚,幸亏自己把握得住,只在心里痒着颤着,没发展出什么动作来,真要跟娟子有了事,老婆绝对饶不了他。老婆个子比他还高出一点点,长期干体力活一直操着力气,龚歪歪这种老在舞台泡的“艺术人才”肯定只能挨扁:而且气坏老婆也只会让龚歪歪深深歉疚,老婆为这个家辛苦太多呢。于是龚歪歪再和娟子在一起时,立场就更坚定了,心里始终叮嘱自己,脔心可以继续痒继续颤,就是不能乱拱畦。

当然龚歪歪并没把家里的风波告诉娟子,不能吓着她,舞台该配戏还得配戏,该逗痞还得逗痞,这关系人家的继续发展呢。

但这天晚上演出前,方大头对刚赶到场子的龚歪歪和娟子下通知了,今晚的“歪歪碰咪咪”收点痞吧,太荤的话莫上了。龚歪歪奇怪,问怎么了,莫非观众还提意见了?方大头说有领导到场呢。龚歪歪和娟予都挑起眉来,什么领导啊,要到这种草根场予来?方大头说,有个兄弟市文化局的考察组来了,阮局长要陪着来考察歌厅文化呢。

娟子很有点兴奋,那尤其要把音响调试好啊!龚歪歪却一时没做声,他想起曾经的阮副县长对他的批评。

这晚上的演出按龚歪歪自己评价,是要扣掉将近一半分了,没了荤色彩就少了许多味道,台下气氛当然受影响。幸好龚歪歪还有拿自己和老婆开刷的逗笑,再加上龚歪歪和娟子都加唱了歌,场子里还是时有热烈。按惯例龚歪歪唱两支歌,娟子唱三支歌,这其中包括二人合唱。但这晚上的合唱是额外加的了,唱的是《两地书母子情》,这也是冲着领导和贵宾来点主旋律。龚歪歪对娟子说,今晚上我就吃点亏吧,我主动唱崽,让比我小一截的咪咪小姐唱娘,要得么?娟子说当然女的唱娘哪。龚歪歪向台下说,街上要墩个这样的娘,估计会引起哄抢呢!台下笑开了。龚歪歪清楚地看到阮局长和他陪同的几个客人也笑。龚歪歪心里得意,我到底有点本事吧。

二人唱得也很好。虽然娟子是通俗唱法,但情感把握到位、细节处理不错,反倒让这民族唱法的歌在她嘴里出了别样韵味;而龚歪歪本就是通俗民族都能唱的,这样的抒情歌他尤其拿手。台下掌声很响。二人完成演出后也没走,所有演员要等完场后迎接领导和贵宾的接见。别的场子今晚都不用去赶了,方大头把特殊原因都一一通知人家了的。龚歪歪在心里对阮局长说,为了你不能去赶场,也跟剩个“裸体”差不多了。

但在接受阮局长和贵宾的接见时,龚歪歪还是装了满脸笑。阮局长也脸带微笑,那脸色已经不见憔悴,白净细腻透着瓷质的光泽。阮局长还表扬龚歪歪,演得不错,啊,不错。龚歪歪就做着很感激的样子,双手捧住阮局长那只软绵绵的手哈了哈腰。不过阮局长走到他身边的娟子面前时,接见规格明显比他高,不仅脸上笑得亲切多了,还伸出两只手将娟子的手抓住,握了很久,这让娟子脸上全是激动。

龚歪歪打的送娟子回出租屋时,娟子还在车上为阮局长感动,说那个阮局长蛮平易近人嘛。龚歪歪只笑笑,的士上不好随便说话。当然龚歪歪对阮局长也有真心感谢,因为他回家后老婆对他格外热情,原来老婆今晚竟舍得花五十元钱买了张票,就为了去现场侦察他,正好碰上阮局长将他和娟子的戏砍干净了。老婆看完他和娟子的戏就笑眯眯回了家,直到龚歪歪回家了那脸上还留着笑,说龚歪歪还算有点道德没像别人传的那么痞。龚歪歪就昂了脑壳回答,现在晓得人民群众对你老公的评价了吧:人丑心灵美咧!

接下来,龚歪歪和娟子配戏耍痞心中更没顾忌了,场子效果自然也更好了,这也使得更多场子来请娟子,也让龚歪歪照顾娟子更加方便,因为他要赶的场子全是娟子要赶的了,每下一个场子他就一手拎着娟子装服装的大包,一手拎着自己的小包,让娟子空了双手跟着他急急上街打的。龚歪歪说,日后你钱赚多了自己买辆车,方便又气派,地道的腕了。娟子说,我会有那样出息么!龚歪歪说,照你这趋势出息会超过我呢。娟子就用手轻轻搡一下龚歪歪的胳膊,不准笑话我!

这天晚上两人正在赶场子的的士上说笑着,车堵了。龚歪歪赶紧领着娟子下车,一路小跑往前面不远处的场子赶,他生怕娟子跑不动还伸出拎小包的手让娟子拽着。跑着跑着突然止步,龚歪歪的老婆叉着双手正堵在面前,一张本来不显长了的脸在路灯下又拉得马脸一样。龚歪歪赶紧问候老婆,老婆你太辛苦呵,这时候才回家去?老婆哼着鼻子,要不是我今晚多干一份活,还发现不了你们嘞。台上装正经,台下粘得紧啊!龚歪歪解释,老婆你这话,这不是赶场子嘛。老婆冷笑,赶场子?这阵势完全是两口子旅游啊,看你多体贴她!娟子也使劲解释,嫂子误会了,龚老师是关心我,怕我拎着包跟不上。老婆又朝娟子砸过话去,就是关心才体贴啊。看你对她多亲热,还拽着胳膊咧!龚歪歪赶紧将娟子的大包塞给娟子,让娟子快点赶到场子去。又跟老婆恳求,等演出完了回家说好不,迟到了扣钱呢!老婆说,我跟你一起去I不怕再花五十块钱,再看看你在台上的表现!龚歪歪心里叫苦不迭,却也没法。

不用说,那个场子的“歪歪碰咪咪”节目又被打了折扣。龚歪歪事先跟主持人做了解释,说台下偷偷坐了个领导。深夜回家后龚歪歪还对老婆说,把你当了回领导呢。老婆哼道,莫拍马屁,就是得把你看严点!

从此龚歪歪真被老婆看严了,老婆为了监督他居然格外舍得花钱,时不时地就会买票进场子里去,只为看“歪歪碰咪咪”,害得龚歪歪和娟子都提心吊胆,不敢演得太荤了。龚歪歪在家里向老婆打拱手,老婆你这样会砸了我的饭碗也砸了人家娟子饭碗啊!老婆说,你不会跟别的女人配戏?硬要盯着那个小狐狸精!

龚歪歪别无选择,只能换配戏的搭档了,老这样下去他和娟子的人气都要落呢。他对娟子说,没办法,你就让别人耍耍痞吧,反正只是舞台上。好在娟子早就没有当初的羞怯心态,让别人撮起嘴巴在脸颊上啄一下也无所谓了,何况形势严峻也只有离开龚歪歪才行呢。

龚歪歪不仅晚上常受老婆监视,白天也被老婆管着了。过去为了晚上演出,龚歪歪白天都是在家休息或者创作段子,有时还去娟子的出租屋跟娟子讨论新创作的二人戏。现在必须跟老婆上她干活的地方去呆着,不能离开老婆视线。老婆说,给我递个抹布什么的也不影响你休息:没事坐着也能弄你的创作。不过你想溜出去找人就不方便了。龚歪歪苦笑,找谁啊l心里说也不跟娟子配戏了,想去娟子那出租屋都没理由呢。

但龚歪歪对娟子的歉疚也重了,也不知是没配戏呆一起的机会少了,还是娟子让他老婆吓着了,娟子跟他似乎日渐疏远。甚至还把当初得他资助的五千元钱硬还给他了,说她老为这笔钱担着心,真怕他老婆哪天查出来闹得更凶昵。这也让龚歪歪心里越加不是滋味。

这天下午,龚歪歪陪老婆给一位银行的女科长搞

家庭卫生。那位女科长开始还说不好意思,星期天自己歇着让别人搞卫生。可一认出龚歪歪就乐了,说龚歪歪是不是耍歪名堂呀,自己当着明星要老婆给别人干活,还亲自押着!龚歪歪就打哈哈,说艺术离不开体验生活嘛,老婆每天给他补充艺术营养呢。女科长点着头,难怪你在台上总有那么多货。又问,怎么现在没有“歪歪碰咪咪”了呢?龚歪歪瞟老婆一眼,老婆也正在瞟他,就一本正经解释,咪咪小姐年轻,不能总套在一个老节目里影响发展呐。女科长神色有遗憾,你不跟她碰了也没见她发展什么哟。龚歪歪再瞟老婆,老婆已经不瞟他了,使劲用抹布擦客厅落地窗,自己赶紧去给她递干净抹布。

娟子没有多大发展也是实,她自己也肯定明白的,“歪歪碰咪咪”的节目一响亮,就成了难以翻越的高山,这不是因为娟子越不过自己,而是龚歪歪的光彩太强烈了。歌厅舞台是个靠光彩打拼的开放地盘,从来不缺演员,许多外地演员都走马灯一样在这里串,不管谁上台只要出彩就能博得欢呼。这种情形下娟子不能不对自己忧虑了,她甚至对舞台产生了退意。有次下了场子后,她就对龚歪歪吐露想离开舞台的念头。龚歪歪当时就急了,使劲开导娟子,要坚持,要自信,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但娟子只是摇头,她说想去市艺术馆当个音乐专干。龚歪歪差点被她吓住,去艺术馆?当音乐专干?那里哪有她的位置啊?娟子说空出位置了,教过她的那位专干跟丈夫去了深圳哩。龚歪歪摇摇头说,专业位置可不是简单的人头位置呵,娟子你当过那位专干的学生,该知道人家的水平啊。娟子点点头,说水平可以提高嘛,阮局长说还可以去进修呢。这话让龚歪歪愣住了,赶紧问娟子,你找阮局长了?娟子又点点头,说,阮局长说了,这事是可以考虑呢。龚歪歪没做声了。他望着路灯下楚楚动人的娟子,竟无可遏制地想起曾给阮局长讲过的段子——“日后再说”。

女科长是个健谈的人,她看着龚歪歪又来感慨了,也有可能是,咪咪小姐没你刻苦吧,舞台下的生活比你可是潇洒多了。龚歪歪问,怎么个潇洒?心轻轻提了提。女科长说,我跟老公常常星期天开车去郊游,就碰见咪咪小姐两回了,坐在小车上,开车的还是个领导,我老公见过的,市文化局的局长哩。你说,你陪老婆干活,人家坐领导车玩,是不是比你潇洒!龚歪歪愣了愣,一时没说话。

老婆接上女科长的腔了,只怕是傍上文化局长咧,那是个狐狸精。龚歪歪制止老婆,乱说,一个演员就不能坐坐文化局的车么,文化局管着这行业嘛。老婆反讥,怎不见你坐一回?女科长也向龚歪歪笑,也难说呵,那么个漂亮妹子!你要是管着她只怕也想打主意吧。老婆立即应和,那肯定!

龚歪歪心里的不安越加重了。这天晚上,他总想找机会跟娟子说几句话,把事情问个明白。可娟子一直有意避着他。他心里越加不踏实了,下了最后一个场子就在门口等着娟子。没想娟子飞快跑出大门,也不知是真没看见他还是装没看见他。一辆黑色小车早等在街边了,娟子奔过去上了车。龚歪歪望着那小车像游向深水的鱼一样飞快消失在夜幕下,目光怔怔的,不知这车是不是文化局的?

第二天,龚歪歪坚决不跟老婆走了,他说老婆应该放一千个心,娟子都有文化局的小车坐了还看得上他?老婆也许真放心了,说可以解放他。龚歪歪便在上午赶往娟子的出租屋去,一定得问她个清楚。他还特意在街头买了一份炒米粉、一份豆腐脑,这是娟子爱吃的早餐。娟子要睡懒觉的,这时候去正好。

但娟子不在出租屋里。龚歪歪敲了很久的门,屋里却毫无反应。一位邻居大妈从自家门里伸出头来,告诉龚歪歪,昨晚没回呢。没见那防盗门上插的广告纸,昨天傍晚插的现在都没掉嘛。

龚歪歪一愣,脱口问,是不是经常晚上不回来?大妈说,那也不晓得,不过那防盗门上插的广告纸,倒是有好几回过夜的。

龚歪歪拖着脚步离去。他将手里捧的早餐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然后,龚歪歪在心里对娟子说,娟子啊娟子,从今天晚上起,我也再不想对你说什么了,看见你也要把脑壳扭开了。

然而到了晚上,根本就用不着龚歪歪对娟子扭脑壳,娟子没来上舞台。接下来几天,娟子都没来。龚歪歪到底憋不住,去问方大头,方大头说,咪咪小姐不会来了,去市艺术馆了嘞。龚歪歪轻轻哦一声,嘴巴张开了。方大头向龚歪歪晃着硕大的光头,我说过要胜于蓝吧。那里比这舞台强多了,公家养着,身架端着,重要场合亮个相收个大红包,平时还能带学生收钱嘞。

龚歪歪什么也没说。他在心里把娟予彻底抹去了。

龚歪歪老婆病倒了,尿毒症。

难怪早就有点脸浮了,时不时地头晕了,而且食量也日渐减少了。龚歪歪只恨自己过去太粗心,虽然发现老婆身体状况有变化,几次建议老婆去检查,老婆总说没事,怕是提前进入更年期了。自己也就信了老婆的话,只强调老婆别太累,哪里意识到问题如此严重啊。

龚歪歪必须弥补自己对老婆的歉疚了,他要给老婆治好病,尽管医生说治好这种病要花大力气,他决心把自己所有的力气都使出来。他每星期都陪老婆去医院做一次血透;他把家务事全包了,不让老婆再干丁点活;他还让儿子把零花钱也省了,把家庭财力集中到对付凶恶的尿毒症上。老婆很不过意,对他说,我也没办法,不该这样连累你的,人也是个命啊。他坚决地摇头,不准老婆这样说话,他说,你的命就是做我老婆,我的命就是做你老公。多大的事我们也得扛着!

但尿毒症毕竟太凶恶了。血透只是一种缓解病情的治疗手段,而且必须不断加强力度。老婆一周一次的血透做了半年多,病情却越来越难以稳定,做一次血透好不过两三天,那尿素氮和血肌酐指标又蹭蹭蹿上去了,只能再接着做血透。医生说,照这情况,很可能要不了一年就得两天血透一次呢。

老婆很是不安,血透一次好几百元钱,这样砸钱挺得住啊?龚歪歪安慰老婆,你老公挺得住呢!钱算什么,钱是人赚的嘛。他还给老婆说段子,逗老婆开心。他说,有个男人,什么都离不开老婆。老婆要回娘家几天,让他学着干点家务活,怕他耍懒,还把要干的活一条一条写在纸上,让他干完一桩活就划去一条。写完后想一想,又在纸上加一句:多想想你的老婆。几天后,老婆回来了,老公赶紧报告完成家务活的情况。老婆检查那张纸,见前面几条都划去了,就剩最后一条没有划,质问老公,这最后一条为什么做不到?老公回答,我在想你还没想完嘛,你就回来了。

同病房还有位中年男子也在做血透,听着这段子都嘿嘿笑起来,老婆却没笑,她望着龚歪歪,眼泪哗哗下来了。

但龚歪歪也明白,要治好老婆的病是得花不少钱的,解决根本问题还靠换肾,那至少二十多万呢,还不算后续治疗费用!他必须拼命挣钱才行。于是他跟方大头说情,请方大头给其他歌厅老板融一融,准许他白天上街头舞台。方大头很为难,用手搔着硕大的光头说,你以为我这脑壳真是个大灯泡照得宽啊,这种事不是我能摆平的咧。你呀,还是得找阮局长。

龚歪歪眼皮垂下了,他实在是不愿去找阮局长,也实在是硬不起头皮来;而且,只怕脑壳包了铁皮也顶不

开门呢。

方大头又说了,当然,阮局长也不是蛮好找的。给你出个点子嘛,是不是可以通过咪咪……哦不,现在叫娟子老师了,去跟阮局长说说。不过,听说娟子她去省城师范学院艺术系进修了,你得去那里找咧。

龚歪歪连嘴也抿起来。别说娟子去进修了,就是在艺术馆等着他去找,他也不会去呢!

龚歪歪犹豫了很久,到底还是直接去找了阮局长。他咬咬牙买了两条软极品芙蓉王,他希望阮局长能照顾他的特殊情况,给他上街头舞台提供方便。阮局长却没点头,说是民间行业自有其运行规则,只要不违法,作为政府部门不好多加干涉的。阮局长还用手点着龚歪歪说,你就说有老婆生病的特殊吧,可别人也许有父母生病的特殊啊,还有子女没就业的特殊呢,还有要买房子的特殊呢,等等等等,那么多特殊能照顾过来么?既然照顾不过来,你一个演员破例了,别的演员能不能破例?

龚歪歪退出了阮局长的办公室,阮局长让他将那两条软极品芙蓉王也收回去。龚歪歪不知道是这求照顾的礼物轻了,还是阮局长现在提高原则了,不能办事礼不收呢。他只好将烟拿到烟酒回收店去卖了,一千零六十元换成了九百六十元,他装了一肚子悻悻。

龚歪歪只能白天去打工多挣点钱了。长期的舞台生涯将他塑造成文弱的“艺术人才”,干不了太重的体力活,他想继承老婆的家政工作总可以吧。他就向老婆索要过去那些干家政活的地址,还给老婆编着理由,是真要去各种人物的家庭里吸取艺术营养呢。但老婆洞悉他的目的,怎么也不肯告诉他,他只好四处上门揽活。好在我们这个地级城市并未形成规范的劳力市场,许多打工者都是靠游击形式的,龚歪歪也能用自己的办法寻到好些雇主。只是一般干家政的都是女人,尤其家庭卫生,人家不仅是对男人干这活感到奇怪,更多的是不大放心,男人干家务能有女人细致么?龚歪歪也有办法,他不仅用实际行动显示自己的细致,他还能抽点时间给人家讲个笑话抖个段子,把人家逗得乐哈哈的,只觉得这个家政工用得可是太值了。

这天下午,龚歪歪在上次那位银行女科长家里搞卫生。女科长的家有四房二厅一百八十平米,卫生工作量还真不少。龚歪歪上午干了半天,下午把老婆先送到医院做着血透,又赶过来再接着干,还给主人道歉说,有个关心他艺术的干部要出差,急着把刚得到的一个素材告诉他呢。女科长说,你来晚了没关系,实在干不完话也没关系,但你得把那素材变成节目先给我们演了。女科长的老公也附和,正是正是,精神劳动可以折抵体力劳动嘞。

龚歪歪就边干活边紧张创作,卫生搞完的时候节目也出来了。他让女科长和老公都坐在沙发上,说,要不是你们家孩子不在家,这节目还真不能表演呢。女科长和老公兴味更浓了,催着他快点表演。龚歪歪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一元硬币,说,我在给一户贵人家搞卫生,捡到一个硬币。这硬币说,它可是个特别珍贵的硬币呵!女科长撇撇嘴,不就是一个硬币么,我们家多呢。龚歪歪脸露神秘,这硬币说了,它记录了贵人家两口子新婚夜里一句最精彩的话。女科长跟老公对视一眼,向龚歪歪说。精彩话多呢,那一句啊?她老公也问,是谁说的啰?龚歪歪说,硬币说了,它只记录丈夫对妻子说的那句旬。要我将它夹在手指间,只要男主人将它抽出去,它就告诉我。龚歪歪将硬币夹在右手两个手指缝里,向女科长的老公伸出手,你只能用两个手指抽啊。

女科长的老公就用两个手指来抽硬币,龚歪歪却又用左手将右手夹硬币的手指攥住了。虽是个文弱的“艺术人才”,两只手的力气还是强过人家两个指头的。见女科长的老公捏住硬币连抽几下都抽不出去,就问,怎么连个硬币也抽不出?女科长的老公说,你夹得这么紧我哪里抽得出啊!龚歪歪笑道,行了,这就是你那句最精彩的活!

女科长的老公和女科长稍一愣怔,立即哈哈大笑。女科长的老公还拍着巴掌冲龚歪歪笑骂,行啊行啊!雇你做家务还必须有个男主人在家,要不你那功夫调戏女主人可不得了!龚歪歪谦虚,我这么个模样,上哪里找个一样丑的女主人调戏啊。女科长则边打哈哈边掏钱包,好好好,你这体力劳动加精神劳动都不错,今天给你双份工资吧。

龚歪歪接过钱,连声道谢。

龚歪歪坐公交车赶到医院,老婆的血透正好做完。他对老婆说,今天我得了双份工资呢,赶上一个街头舞台了。老婆长长叹口气,你摊上我这个老婆真是辛苦呢。龚歪歪挽着老婆胳膊走,什么话呀,我在舞台上都说了,我最感谢的就是我老婆咧!老婆眼里又哗哗流泪了。

虽然龚歪歪得了双份工资,老婆却连公交车也舍不得坐,说两个人两块钱,得省着,躺久了也想走走。龚歪歪就挽着老婆胳膊慢慢走,一边轻声给老婆说点开心的话。

过斑马线了,龚歪歪又停了说话,紧紧护着老婆,小心着来来往往的车流。这是个没有红绿灯的路口,车和行人全靠相互避让的。突然,一辆黑色小车直冲老婆驰来。龚歪歪心一紧,正要跳到老婆面临危险的那边去,那车嘎地刹着了,依着惯性还前冲了一下,几乎是挨着老婆停下。驾驶座的车窗摇下,一个面相骄横的汉子伸头就骂,不想活了啊!看不到车子?龚歪歪气愤不已,凑过去大声质问,你还有理了么?这是斑马线你不晓得!对方气焰依然凶横,斑马线就能数蚂蚁?老婆拽着龚歪歪快走,那车里驾驶座旁一个女的也用胳膊碰汉子,催着开车。龚歪歪本不甘心,还要跟对方论个理,突然又眉头抖一下,那女的老别开脑壳引起他的注意了,尽管戴了墨镜,尽管那耳朵上吊了过去没见过的大耳环,他还是认出了,那人是娟子。

龚歪歪掉头挽着老婆走了。

就在龚歪歪路遇娟子的那天晚上,龚歪歪得到方大头转达的一个邀请,明天上午为大豪洗脚城三周年庆典上台演出。

龚歪歪当即表示拒绝。方大头说,你不是想上街头舞台么?人家请你倒又耍大牌了!龚歪歪说,大牌耍不起,骨气还得有。凭什么只有“大豪”的舞台能特殊?别的舞台我想上上不了,“大豪”要我上我就得上?方大头摇摇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大豪”什么背景你不是早清楚了?人家咪咪……哦不,人家娟子老师,都能专程从学校赶回来参加演出,你比娟子还要“老师”?龚歪歪一听“娟子”更不肯答应了,他说,我就是比不上“娟子老师”我才不去嘛。

方大头哼一声,说你大牌还真扛上门板了啊。这个台你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f除非你以后所有台都不打算上了。龚歪歪噎住。他知道方大头的话并非吓唬他。方大头见他不做声了,点点头,就是嘛,俊杰还得识时务啊。“大豪”不仅需要你上台,还尤其需要你跟娟子老师配戏呢。龚歪歪挑起眉头,跟她配戏?我上台就是了,为什么还得跟她配戏?方大头笑道,你妒忌人家了是不?过去配戏蛮好的么!现在人家比你身份高了心里不舒服了?告诉你,“大豪”请你去就是为了你跟娟子配戏。龚歪歪仍然挑着眉,为什么?方大头说,有意义呀!现在不是凡事都要讲个意义么,“大豪”开张的台子上,就是你跟娟子配戏了嘛。龚歪歪脑壳里飞快转了几个圈,似乎有点明白了,这是不是娟子提出来的?方大头

抖抖肩,那我就不晓得了。你管他哪个提出来,你只管拿自己的红包行了。这回的红包不薄呢,比我这台子多!方大头晃晃硕大的光头,又补充,当然娟子的红包肯定比你的还要厚,你也不能去妒忌!

龚歪歪不再说什么了,心里已经肯定,就是娟子提出要他配戏的。她要在“大豪”三年后的舞台上回顾当年,以得意自己的今非昔比,抖抖自己的今天气派。

龚歪歪就是在此时冒出心中那个主意的。

如果让我们评价龚歪歪这个主意的话,或许会要引起争论,有的说他多少狭隘了点,男子汉不能这种风度;有的说他应该这样做,对一些变质的东西就是不能留情。

但不管这个主意是对是错,龚歪歪决心要在舞台上实施了。

舞台是的确豪华,比三年前的舞台大多了也漂亮多了;音响也是最好的,据说把艺术馆搞广场演出的音响搬来了。一股非凡气势从舞台上进射出来,而娟子上台的时候,舞台两边还喷出了灿烂的焰火,使得衣着华丽的娟子简直成了仙女下凡。

主持人在娟子上台前就隆重介绍了,今天“大豪”不仅要为三周年喜庆,今天大豪也要感到欣慰和荣幸,因为,三年前在这里为“大豪”开张献艺的娟子小姐,今天带着著名歌手的光环再次登台了。让我们用超过打雷的掌声欢迎市艺术馆音乐老师、著名歌手娟子小姐。

娟子在掌声和焰火中款款登台后。主持人接着说,娟子小姐目前正在省城高等学府深造,她深造的光彩已经连高等学府都关不住了,她的粉丝占了省城常住人口的三分之二、流动人口的四分之三……

龚歪歪在听着主持人天花地坠的鼓吹,这完全是照搬当初他和娟子配戏的逗笑词。他还是那身滑稽的经典打扮,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在为自己上台后的表现暗暗得意。当听到娟子在主持人的鼓吹面前故作谦虚地“哪里哪里”时,他墩着步子蹿上台去,大声嚷着,我要做娟子老师的粉丝!我要做娟子老师的粉丝!台下一片哄笑。

接下来的表演跟当初在歌厅的表演基本一样,但主持人并未注意到,龚歪歪把“娟子小姐”的称呼换成“娟子老师”有何用意。当然娟子自己也许觉察到了,面对龚歪歪的表情稍稍有点僵硬。不过娟子毕竟不再稚嫩,她能掌握自己在台上的分寸。当主持人下去后,她就招呼龚歪歪,哟——(拖着长声),这不是老龚嘛!这本是要逗出笑料的称呼,但龚歪歪听着却成了娟子的摆谱(也许娟子真的不自觉就摆了谱)。龚歪歪拼命摇头,我不是你老公!你老公是哪个我还不晓得咧!台下又是一片哄笑。

娟子嘴角微微抖了一下。龚歪歪的应答偏离戏路了。龚歪歪还在自顾发挥自己的戏,指着台下说,你看我说不是你老公他们就放肆鼓掌,是欢呼你老公没我这么丑,还是欢呼我老婆没你这么漂亮啊?又面向台下,老子也不管了,只晓得“掌”字是“手”字顶个高尚的“尚”,凡是鼓掌的都是高尚的人咧!台下的掌声更猛烈了。

娟子也跟着鼓掌,只有龚歪歪明白,那是要掩饰自己。

但娟子也非等闲之辈,听说她在进修中还常去省城一些舞台串串的,经验应该比过去更为丰富。她向龚歪歪反击了。她指着龚歪歪向台下说,这位老龚的老婆漂不漂亮我不晓得,只晓得蛮厉害的,规定他回家就得戴着面具,说他长相太吓人了。老龚只好听命,在家中面具不离脸。有次趁老婆外出赶紧取下面具洗脸,没想面具被儿子戴着去外面玩了。他急得没法,临时把老婆的胸罩戴到脸上。老婆回家吓一跳,天啦,见过丰满得胀破衣服的,没见过丰满得胀破脑壳的呀!台下轰地又笑开了。

龚歪歪脸上也在笑,心里却一阵阵扭。这个娟子真是让他没法容忍了,挖苦我可以,还要刷我老婆咧!他向微微翘起嘴角的娟子说,实话说,我也是看到娟子老师才晓得什么叫美丽呢。娟子做着矜持样子,哪里,哪里。龚歪歪说,还哪里?到处都美丽呀!指着娟子问台下,你们看,眼睛美不美丽?美丽吧!鼻子美不美丽?美丽吧!嘴巴美不美丽?美丽吧!胸脯美不美丽?美丽吧!胸脯里面美不美丽?不晓得吧?我也不晓得,没看过。你们别乱想啊,我是说胸脯里面,不是说胸罩里面。胸罩里面我也不敢看啊。又转向娟子,不过娟子老师,胸脯里面我敢看你也不会让我看,那是齐心咧!娟子嘴角又抖了一下。龚歪歪紧接着又说,虽然你那么多美丽,我还是只敢喜欢你一点的,晓得哪一点么?娟子做出天真模样,哪一点呢?龚歪歪说,就喜欢你离我远一点。娟子立即接上,哦我晓得了,怕我衬得你太丑,观众都不好意思呢!

台下笑着乱起哄,谁也没看出台上的角斗。龚歪歪心想,几个回合我应该占了上风吧。心里有点痛快。

接下来两人合唱,不再唱《糊涂的爱》,唱《爱拼才会赢》,这也是娟子先定了的。虽是独唱歌曲,但男女合唱也可以,一人一句轮着来,最后一句合着唱行了。

应该说,两人合唱得很完美,闽南腔颇地道,技巧处理很准确,情感把握尤其到位,彼此配合也很协调。龚歪歪边唱边想,娟子和他对这首歌各有理解,也都理解很深吧。唱完后在台下的热烈掌声里,他甚至还突然冒个感慨,他和娟子其实应该这样和谐的呀。

也许就因为这个感慨,龚歪歪竟想下台后再和娟子打个招呼,友善一点。但娟子已经不见了。龚歪歪稍后才听说,娟子下台后就上了一辆小车,有人看到她在车里哭了。

于是,直到这天晚上在歌厅舞台上演出,龚歪歪还在时不时想着娟子在车里哭。他心里有点不安,自己是不是过分了点?不是有句话么:太阳光大、父母恩大、君子量大、小人气大。

下了最后一个场子,龚歪歪走在深夜的街上,心里的不安仍未消失,不知道是否应该去看看娟子,做点什么解释。毕竟,在今天这个世界,一些事情也不能全怪娟子的。不过龚歪歪也不晓得怎么去找娟子,出租屋是肯定不住了,住哪里也不好分析,一分析说不定又会牵出反感呢。

龚歪歪就这么心里颠上倒下地,走进一条僻静昏暗的小街,前面不远就到家了。一想到老婆在家里已经撑着病体为他做好一碗鸡蛋面条,他又把娟子彻底撇开去。

可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几条汉子来,黑塔一样挡在龚歪歪面前。龚歪歪一惊,你们,要、要干什么?几条汉子都不说话,背着远处路灯光的脸也看不清楚。龚歪歪伸手从口袋里掏钱,我、我只有几十块钱,等月底领了演出费……话未完,几条汉子已经将他掀翻在地,那些有力的手有的摁住他,有的捏住他鼻子,有的扳住他下巴拉开他的嘴,紧接着一大杯带异味的液体灌进了他嘴里。

十一

龚歪歪又带着老婆孩子回到荆县了。

他没法再征我们这座地级城市当笑星了,因为他再也不能唱歌。我们都不知道他突然倒嗓的准确原因,有传言说他被恶人灌了马尿。

为什么有人要灌龚歪歪的马尿?没人能说得清楚。今天这个世界很多事情都说不清楚的。也许龚歪歪自己清楚,但他也无奈,不是自知斗不过人家,就是拿不到人家斗他的证据。因此他只能自认倒霉,然后离开这个曾经使他放过光彩的地方。

当然龚歪歪回到荆县还是上舞台。荆县毕竟是个低一档次的小县城,能接纳他的。尽管当初的新光歌厅早已换了老板,但许多观众还记得龚歪歪。也不知是观

众对当年很会逗笑的角色又回来感到亲切,还是小县城的观众不太挑剔,能来歌厅让龚歪歪逗一通笑也行了,要听歌还有别人唱嘛。只是龚歪歪不能唱歌会少点收入,不仅是演出费低一点,点歌费也得不到了——如今歌厅兴起点歌费,观众出钱可以点歌,少的五十元,大方的几百元也有呢。

龚歪歪重新登上家乡舞台的那个晚上,观众把场子挤得满满。这也是龚歪歪没意料到的,据说他下了场子回家后,还抓着老婆的手激动地说,老婆你一定要有信心,我们不能倒,也一定不会倒呢!

那个晚上我们也去了,我们这一群最忠实的歪歪粉丝是专程去给龚歪歪捧场的。

龚歪歪依然是那一身经典打扮——据说这打扮就是当初在这个舞台亮出的,将一身特色打扮贯穿到底连赵本山也没做到,那是卓别林的发明呢。龚歪歪在大家的欢呼声中墩着步子上了台,将脑壳左歪一下,右歪一下,嘴里连声地诶呀,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我龚歪歪心里好激动咧!年纪大了太激动也不好,刚下车去公共厕所连男女都没看清就闯进去了。进去就看见一个长头发,她冲着我叫流氓流氓!吓得我赶紧退出来。心里不安得很,刚回家乡怎么被人当流氓呢,一定得解释一下。我又进去了,向长头发说,对不起,刚才我没看清楚……长头发更加愤怒了,啊?你还没看清楚啊!

台下一片哄笑。尽管龚歪歪嗓子有点嘶哑不如过去清亮了,但那份生动和精彩仍然让我们拼命鼓掌。

龚歪歪接着说,家乡变化快咧,好多人都往这里奔呵,我龚歪歪都没挤上客车,只好搭上一辆运猪的拖拉机。过去经常搭这种拖拉机的,只是猪喜欢拱屁股,害得我都养成了拱屁股的不良习惯。我这里顺便坦白下,有回坐公交车,车子急刹,我朝身边一个女的拱了一屁股,那女的骂我,德性!我赶紧解释,不是德性,是惯性嘛。现在的猪吃得比过去好,屁股拱得更厉害了,那屁股又比我的屁股大好多,我哪里拱得赢它们哟,硬是把我从拖厢里拱出来掉到路上咧。我只好走路算了,反正过去也走惯了的,从乡下进城百把里路常常就靠走呢。走得实在肚子饿了,就去路边地里刨个红薯,还没吃就被人家抓住了,要打我。我说不是偷你的红薯呢,刚才路上有人说我长得像个红薯,我当然不服气,要比一下到底哪个好看些。那人看看我又看看我手里的红薯,说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红薯是比你好看多了。你要还不服气,就拿了这个红薯再去路上问别人啰。我赶紧拿了红薯走了,心里笑那个人,你也是个红薯脑壳呢!

台下越发笑得狂了。我们不能不佩服龚歪歪,艺术创作能力真是强,这笑死人的段子里,有些事实就来自他过去的亲身经历呢。

龚歪歪越讲越起劲,大家也莫为我感动,我龚歪歪这么辛苦赶回来,是要上台子演出,想挣点演出费啊。当然大家喜欢看我演出我还是要感动,我跟老婆都说了,要演得比市里还好,反正笑爆他们肚子又不要我负责的。老婆就劝我,女的莫笑爆肚子了,要怀崽的;把男的肚子笑爆吧,男的一肚子坏水呢。你看台下那些男的几个带老婆来了,凡是笑得猛的都是带了别人的老婆咧!

台下不管男的女的全笑得东倒西歪了。

龚歪歪将脑壳抖一抖,那一双眯眯眼里明显有一种驾驭舞台的自信。他冲着走上台去的主持人说,莫拦我啊你!我还要看他们笑呢。反正又不要我唱歌的。主持人耸着肩膀说,就是有一群尊敬的女士先生,要点你的歌呢。龚歪歪怔住,他这才发现主持人一只手背在身后,那手是端了盘子的。这是点歌的规矩,由点歌人将点歌费放在盘子里,主持人端了盘子上台给演员送去呢。

龚歪歪脸上的笑有点僵了,他向台下打着拱手,对不起,对不起了!我也不管各位是哪个的老婆哪个的老公了,反正都是龚歪歪的衣食父母,会原谅龚歪歪的,龚歪歪嗓子已经坏了,唱歌不好听了。

我们这群专程赶来的歪歪粉丝就嚷起来,要唱!要唱!我们专门从市里赶来咧!

龚歪歪伸着脑壳望望我们,拱手打得更高,感谢了,龚歪歪衷心感谢了!你们实在要听龚歪歪变鸭公叫,龚歪歪也只能遵命,点歌费就不敢收呢!主持人摇摇头,龚歪歪你老说长得丑由不得你,这份点歌费也由不得你呢。尊贵的女士先生们已经说了,必须收下!他亮出了背在身后的盘子,盘子里一叠厚厚的钞票。主持人大声向台下宣布,龚歪歪的点歌费——五千块!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五千块?哪里见过这么高的点歌费!好多人很快又小声议论起来。只有我们这群歪歪粉丝不动声色,这钱是我们二百三百凑的呢。

龚歪歪显然吓住了,连连摇着手,不行不行!这钱我不能收!不能收!我们就齐声高喊,给——你——老——婆的!

龚歪歪愣住,一双眯眯眼使劲瞪大了。一会儿,那眼里似有泪光在闪,他赶紧低头掩饰,向台下深深鞠了个躬。那我就不怕唱得吓了你们了。主持人说。挣开你的鸭公嗓吧,《爱拼才会赢》!

龚歪歪就唱了。

实在说,那鸭公嗓的确不好听,与龚歪歪过去的歌喉相比天壤之别了。但我们却大声叫好,使劲鼓掌。

龚歪歪也就无所顾忌地唱:

一时失志不免怨叹

一时落魄不免胆寒

那通失去希望

每日醉茫茫

无魂有体亲像稻草人

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

有时起有时落

好运歹命

总吗要照起工来行

三分天注定

七分靠打拼

爱拼才套赢……

在掌声欢呼声敲打桌子声拍打塑料小手拍声的浪潮里,龚歪歪跟里明显绽出了泪花。

责任编辑:远人

猜你喜欢

大头局长舞台
台上
画与话
有难题找领导
不倒翁
玩具警车
我们的舞台
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