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中的美好
2009-09-28金立群
“水在瓶中”,这带有些许神秘意味的四字箴言,赋予了小说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在当代文学史的叙述中,魔幻现实主义是拉美的原创,而中国的作家则吸收、模仿。而在我的理解中,魔幻的根源其实是对非“现实”的另一种秩序的坚信。另一种秩序,并非简单的、表面的政治经济社会以及所谓的科学的秩序,而是深入到逻辑、表达、语言的层面,是对整个世界的另一种“构型”。在这样的“构型”中,我们似乎可以“生活在别处”,在不回避、不粉饰现实苦难的前提下,获得一种希望与平衡。因此它难以被说成有原创和模仿之别。
即如“水在瓶中”,从字面上看,充满了无奈,生活如瓶,我们如水,我们只能接受这“水在瓶中”的现实。这是以欺骗和自私为主导残酷的现实。木葵与水草名不副实的婚姻中包含着许多未知,直到木葵死后才揭开一段有关抛弃背叛的往事——甚至连孩子的来历也成谜;陈医生是镇上最让人忌惮的人,因为他通过治病掌握了许多人的隐私,而且攒下了巨额财富;“小姑娘”非法集资的行骗掏空了镇上许多人家的积蓄;风尘女子红喜为家人盖了一栋大房子却落了个羊脂球似的命运,再也不能踏进这大房子一步。但是整个作品读来却并不让人感觉压抑,作者的文字清丽灵动,不知为什么,如此这般的水镇在她笔下,竟宛如一幅水墨画。其中的秘密,就在于弥漫于水镇空气中,另有别物——一种能够穿透人生世相的智慧。
“老娘”是有着这种智慧的——“水镇人服老娘的,不是嘴上的本领,而是看人的不走眼。”虽然她没有能够为儿子把握住人生的幸福,却为孙子找到了一个好归宿——“我不会看错,你肯定会是水镇最好的一个母亲。我已经替穗儿找了许多年了。”还有陈医生,他及时抽出自己的集资,却并不告诉红喜,因为他看出“没有了钱,对红喜来说,未必就是坏事。世上的事说不定的。”而结果也正如他所料。至于那需要集满100个人眼泪的药引,一方面是严厉的警告——警告我们水镇即将面临又一次百年一遇的灭顶之灾,这场灾祸其实并非仅指集资诈骗本身,而具有高度的象征意义。100个人的泪水似乎是一场赎罪,而且最后虽然没有凑够,但是又未始不是一种希望——或许这一次的灾祸和以往那几次灾祸毕竟有所不同,程度更轻一些。
正是这种智慧的存在,给了我们一种希望,因为拥有这种智慧的人内心善良,由此人间尽管肮脏,但却在根本上是由这些善良睿智的人所洞悉、掌控,也就不显得那样可怕、冷漠了。小说主题也悄然转换,小说不再着力表现那些表象的爱恨情仇,而只是将它们作为浅层的背景,烘托神秘智慧对人生命运的穿透、把握、预言。而伴随着小说主题转换的,则是读者注意力的转移,由关注现实的社会人生问题转向探究命运的神秘链条。正是依靠这样的神秘链条,负心汉受到了惩罚,善良者重获健康。同时,小说中的世界也借此体现出了一种新构型方式,从而形成了一个新的世界。传统世界的重心在“水”,水总是被动而无奈的;而这个新世界的重心在“瓶”——那瓶或许是一个有法力的魔瓶,水在瓶中或许会发生超乎我们想像的变化。“水在瓶中”也就由消极的无奈、被动的等待而变成一种朦胧的美好的期待。
魔幻现实主义其实超越民族,并非哪种文化的原创,而是各民族共有的财富。即如此作,它和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在格调上有很大不同。拉美魔幻色彩晦暗,格调压抑,重在鬼气巫术,而这篇《水在瓶中》却飘逸灵动,重在无形的睿智,充满别样的东方意蕴,埋藏着东方人超越现实、追求幸福的渴望和呐喊。
金立群,文学博士,评论家,湖北经济学院新闻传播学系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