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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的那盏灯光

2009-09-22郝炜华

飞天 2009年15期
关键词:表嫂表哥媳妇

郝炜华

1

福在广州跳钢管舞,不小心从钢管上掉下来,摔断了腿。表哥一家从新买的大房子里搬出来,花300元在郊区租了两间小房栖身。

2009年3月的一个傍晚,妈妈将这件事情慢慢地告诉我。她讲这件事情的时候,父亲坐在饭桌旁仔细地读着《圣经》,春日的阳光透过不太干净的窗玻璃,平静地洒在他的脸上。

父亲看上去非常慈祥,这使我很难将他与十年前那个和表哥吵架的父亲联系起来。十年的城市生活,不仅改变了父亲的生活方式,也改变了他的思维习惯和脾气。

到城市去,是我们这个世世代代居住在农村的家族所有人的愿望。有一天,我拿出一张中国地图,一个城市一个城市望过去,烟台、青岛、潍坊、济南、信阳、栾川、广州、深圳、北京……许多城市都有我们家族的人,有时候我到某一个城市出差,走在布满阳光的马路上,突然会想:假如有一个家族里的人从对面走过来,他能认出我来,我又能认出他来吗?

父亲是在十年前决定搬到城市的。实际上,他是我们家族第一个到城市生活的人。十八岁的时候,父亲招工到铁路成为一名铁路工人,他在寓于城市边缘的车辆段做了三十年工人,病退那年重新回到农村。之后,父亲的三个孩子也就是我们兄弟仨相继进入城市。于是,父亲决心第二次返城。他卖掉了房子和房子里所有搬不走的东西。

因为卖房子,表哥与父亲吵了一架,因为表哥想买我家的房子,但是他只给父亲三万五千元,并且不一次付清。父亲要价四万元,表哥不能够满足他的要求,因此父亲将房子卖给了别人。

在表哥的思维逻辑里,亲情大于金钱。现实很无情地推翻了他的逻辑。为此,他与父亲吵作一团,很多村里人围着看热闹。

父亲从村子里搬走的那天,表哥坐在街头的一个草垛下独自想着心事,几只鸡在他身边啄草里的东西,他的脚边上堆一摊新鲜的鸡屎。

表哥的名字叫果,父亲说:“果,我走了。”

表哥看了父亲一眼,没有说话。

父亲说:“果,你是不是从此不认你这个舅舅了?好了,舅舅从此也不认你了。”

父亲搬走那天是1997年的年头。2003年的一天,村里人打来电话说,表哥一家搬到广州去了。

2004年春节,表哥打来电话,表哥说:“舅,你什么时候到广州我家里住几天?”

父亲说:“果,你不恨我了?”

表哥说:“舅,看你说哪去了。舅,我哪能恨你呢。”

2

对表哥的第一印象是他的新婚。至于新婚前表哥到哪里去了,印象中全然不知。表哥新婚的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了表嫂。表嫂是家住城关的漂亮女子,嫁到表哥家时,用小手帕包了只黄色的小猫作为见面礼送给了我。

我至今记得那个温暖的春日上午,表哥家贴着大红喜字,大人忙忙碌碌,进进出出。表嫂烫着好看的卷发,低着头,手里托着小猫,笑吟吟地看着我。

表嫂的美貌给她带来很大的麻烦。晚上,闹洞房的男人久久不肯散去,他们要表嫂一口吃下一只水饺,要表嫂站起身唱了三支歌,并且脱下表嫂的红袜子,叫她白生生的小脚露在明亮的电灯光底下。

表嫂的脸上挂着要流出来的笑容,她没有一丝厌烦的神情,仿佛陶醉在一种游戏中,乐此不疲。我站在炕底下,仰头看着她,发誓长大后,一定找像表嫂这样的女人做妻子。

第二天早上,我跑到表哥家看表嫂,却在表哥家的灶屋里,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表嫂站在灶屋里,脸上满是惊愕的表情。

披头散发的女人拍打着自己的肚皮说:“我肚子里都有他的孩子了,他怎么说结婚就结婚了?”

表嫂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局面,她用手捻着衣襟,做错了事情一般,说:“我真不知道你有了他的孩子。”

女人说:“我和他好了三年了,你怎么说来就来了呢?”

眼泪从表嫂的眼里掉下来,她用手捻着衣襟,再没有说一句话。

事情由母亲出面做了平息,母亲是村里的调解委员,认识这个女人。她将女人的父亲叫来,女人的父亲打着骂着将她领走了。

从母亲的谈话里,我得知那个女人是表哥的相好,有了实质性的夫妻关系,因为家里不同意,远嫁山里成为一个老男人的妻子。因为不是处女,老男人用无法言说的种种手段折磨她。

女人面容消瘦,表情忧郁,穿着农村人常穿的藏蓝裤子。肚子里确实怀着孩子。至于孩子是不是表哥的,只有出生后才能确定。

新婚的表嫂遭受如此打击,心情可想而知。她坐在春日的阳光下不停地掉着眼泪。我在她的脚头蹲着,看见一行又一行亮晶晶的眼泪从她的大眼睛里掉出来,用手抹一下,没有了,再抹,又出来了。

3

表嫂送给我的小猫健康而又快活地生长着。早晨,它蹲在木质窗框上,用粉红的舌头梳理身上的皮毛。中午躺在炕头或是墙头呼呼大睡。晚上则钻进我的被窝。这个时候,我还能想起将它搂在怀里的暖乎乎软绵绵的感觉。这种感觉后来在别的猫身上再也没有找到。

小猫一岁的时候,表嫂生下了福,这是她与表哥的第一个孩子。

我抱着小猫到他们家去,见到表嫂躺在被子里,表哥抱着福看,看着看着说:“拉了。”

表嫂平和而又温暖地笑着,新婚那天的创伤全然不见。她看到我,从被窝里伸出手,手里握着一只红色的鸡蛋,表嫂说:“你的辈长了,你现在成舅舅了。”

七岁的我,并不知道“舅舅”有何重大意义。我将鸡蛋握到手里,头俯到被子上,闻到了表嫂身上的味道,还有福刚刚拉出的屎的味道。

表嫂家的巷子里,我又一次看到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表情忧郁地在巷子走来走去,面色蜡黄,仿佛唱戏涂的颜色。她看到我说:“以前我在这里绣花,牡丹、月季、玫瑰,我会绣各种各样好看的花,我绣的花全部出口,作为台布,铺到外国人的餐桌上。”

绣台布是家乡所有未出嫁的姑娘和已婚女人的农闲劳动,她们在长长的夏季或者无聊而又寂寞的冬季,在门楼下,在树阴下,还有热乎乎的炕头上,支起白色的绣花撑子,绷上一张印满淡蓝色图案的白布,一针一线细细慢慢地绣起来。

绣花有好几种针法,但是我全然不懂。虽然无数个女人无数次对我讲过,我的头脑中依旧一片朦胧,我只记得小小的圆圆的缝衣针在白布里不停地穿上穿下,像跳舞一样好看。

女人说:“我绣的花可好了,你表哥最喜欢看我绣花,看着看着他说爱上我了。”

“你知道我的第一次是在哪里给他的吗?”女人看着我。

我说:“不知道。”

她说:“在绣花撑子下面,还有一只小猫趴在我们的身边。”

我想象不出那样的情景,也不知道“第一次”是什么。只感觉阳光一层又一层铺下来,炫目、耀眼,令我晕眩。

我回到家,将事情告诉母亲,母亲说:“她怎么好意思到你表哥家去呢?当年她不知道多丢人。你表哥相亲的时候,她跑到你表哥的炕上躺着,赶都赶不走,屋里屋外全是看热闹的人。”

4

村子里面经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家后面那个说话结巴的老实男人说:附近好几个村子里的好几个女人怀了他的孩子。

我家西屋瞎了眼的老头在一个中午,将手伸进邻家老女人的怀里。老女人盘着腿坐在门楼下的台阶上打盹,黑黑长长的乳房露在衣服外头,两只面口袋一样晃来晃去。

第一次和女友发生关系,我问她:“男人摸你乳房的时候,你是否可以睡着?或者睡着的时候,不能够醒来?”

女友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呀?”

福长到半岁,披头散发的女人死了。她的父亲非常平静地到山里奔丧,然后非常平静地回来。

我跟表哥说:“那个女人死了。”

表哥脸上没有表情,也不问我说的是哪个女人。

母亲在村子担任妇女主任兼调解主任,她有能力为亲戚做一些事情,表哥要她帮忙贷款买一辆拖拉机跑运输。

母亲到公社找人办下贷款,表哥买了一辆小型拖拉机,他每天天不亮开车出去,晚上月儿升上来才回来。母亲盼望他能挣到一笔钱,我也同样如此,因为表哥挣了钱,表嫂可以活得好一点。

可是传到母亲耳朵里的,不是表哥挣钱的消息,不断有人告诉她,表哥的拖拉机上载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母亲对这样的流言不以为然,一是表哥不是她的儿子,二是即使这样的事情发生,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一个晚上,表哥来到我家里,他的额上鼓了一个很大的包,他站在昏暗的电灯底下,双手比画着跟母亲说:“我开着车在路上走,前面过来了一辆车,灯光雪亮雪亮的,照得我睁不开眼睛,睁不开眼睛就看不到他,所以就一下子撞到了一起。”

母亲跟着表哥来到撞车的地方,看到人们传言中的那个年轻漂亮女人,黑暗的夜里,她独自坐在拖拉机上看守着拖拉机,被撞的那辆车停在不远的地方,车主捂着头坐在车厢里。

母亲看到女人之后,给了表哥一个耳光。那个女人母亲认识,是表嫂的妹妹。

表嫂的妹妹已经怀孕,她告诉母亲和表哥好上的经过。她说表哥是个很幽默的男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叫她开心。她说有一次到表哥家里,表哥站在墙根解小手,他好像忘记了正在解小手这件事情,一手扶着私处,一手扬起来跟她打招呼。她说她第一次看到成年男人的那个东西,表哥的那个东西挺大的,所以她一下子喜欢上了表哥。母亲听了这些话更加生气,但是她也无可奈何。处理完撞车的事情,母亲要表哥拉着表嫂的妹妹到医院做流产手术。手术没有做完,表嫂就冲进手术室狠狠打了妹妹两记耳光。表嫂的父母到表哥家里又吵又闹,表哥家里又围了密密麻麻看热闹的人,他家的墙头,都堆满了孩子的脑袋。

表哥喝了农药,没人理解他的行为。错的是他,为何要用死这种方式要挟自己和熟悉他的人。

表哥自然没有死成,他被送到表嫂妹妹流产的医院进行抢救。家里人并不是成心制造他们见面的机会,因为镇上只有这一家医院。做完手术的表嫂妹妹趴在表哥身上哭得死去活来,医院里又围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他们一边看一边窃窃私语。

表嫂拉起她的妹妹,一巴掌打过去,说:“你哭什么,这地方哪轮得上你哭?”

灌了几大桶肥皂水,表哥活了过来。呆几天,又回到家里。我以为表嫂会与他离婚,然而他们没有离婚。生活唯一的改变就是表嫂的妹妹嫁人了,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再没有到表哥家里来。

5

我与母亲非常认真地讨论过表哥。表哥个头不高,长相不俊美,没有本事,为何受到那么多女人的青睐?

母亲也不明白,最后下结论:你们这家的男人命犯桃花。

想来,母亲的话是没有错,我所有的表哥都有女人缘,他们无论婚前、婚后,总有女人追求。连同我,进入青春期之后,身后也不乏追求者。

表哥为了躲避他一手造成的丑闻,跑到威海打工。在他到威海的这段时间,表嫂和村里一个叫糖的男人好上了。

糖是个离婚的男人,他的离婚理由是:妻子一晚上叫他来六回,他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母亲虽然见多识广,但这样的离婚理由还是第一次听说。虽然村里离婚的人家不多,但是离婚和个人生命相比,生命更为重要,因此母亲给糖开了离婚介绍信,糖很顺利地离了婚。

表嫂成为离了婚的糖的猎艳对象,他半夜时分到表嫂家里去,清晨时分离开。表嫂与糖成为家人的谈论对象,大人凑在一起,就这件事情说来说去,他们很痛恨表嫂,认为她丢了家人的脸。有一次,家里老人过生日,他们不叫表嫂上桌。

表嫂一个人坐在自家的炕上,阳光正好打在她的脸上。我在炕底下站着看她,她眯眯地回看看我,没有一点难过的样子。

我想就表嫂与糖的事情说说,在我看来,糖配不上表嫂,可是我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说。

表嫂将手搁在我的脸上,一下一下非常温柔地抚摸,她说:“你长大了。再过几年就是大小伙子了。”

表嫂的话叫我非常难过,我不知道这双温柔的手在糖的面前会是什么样子。糖穿着水红色的无领汗衫,在村子里晃来晃去,表嫂真的要找一个相好的,也不应该找糖这样的男人。

晚上,我来到表嫂家,在她家的窗户底下站了很长时间。这一晚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没有听到糖进门出门,也没有听到表嫂进门出门。

表哥在威海呆了一年,回来时没有挣到一分钱。他回来是因为在楼顶打扑克,与人发生争执,被推下楼来,跌断了腰。

表哥有一个姐,两个妹妹,她们在第一时间内将表嫂与糖的事情告诉表哥。表哥矮小的个头和跌断的腰,没有耽误他打表嫂。表哥将表嫂打得住进了医院。

我以为,这一次他们会离婚,可是他们还是没有离婚。

6

小猫死了,母亲又陆陆续续养了很多颜色不一的猫。这些猫无一例外地乖巧,围在我的脚边,温柔地蹭过来,蹭过去。春天的时候,我脚头常常挂着一缕一缕猫毛。

我长大了,有了浅淡的胡须,高大的个子,微驼的背和二百五十度的近视眼。

表嫂老了,卷发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头乱蓬蓬的直发。她的脸不再红润,经常沾着菜叶子、草叶子。

表嫂穿着不干净的褂子和裤子上山做活,回家做饭,发出很大的声音吃饭,站在街头一边胡乱摸着身上,一边和村里人说话。

福长大了,有着一双不同于表哥的俊秀眼睛,鼻梁挺拔,身材高挑。

父亲病退回家,我顶替他进入城市生活。每月回村子一次,陆陆续续听到表哥与表嫂的事情。

表哥家里装了一部电话,可是没有村外人需要和他们通话,村内人又没有必要打电话,表哥家的电话一直没有使用,搁在电视后面,像与生俱来的尘土,叫人很轻易地忘记。表嫂找到父亲说:“舅,你给俺家打个电话,叫俺听听电话铃是什么动静。”

父亲回到农村,不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农民,他讨厌所有的农活,一边做一边不停地抱怨。他讨厌需要骑两个小时自行车才能够到达城里的漫长路程,喝醉酒之后号啕大哭,说:村子是个很大的闷罐子。

这使父亲成为村子里的笑柄,他喝醉酒从村子中心走过时,村里人在后面笑话他。

表哥对我说:“你管管你爸吧,你爸也太给咱家丢人了。”

我看着表哥的脸,感觉莫名的悲哀。给“咱家”丢人的,何止是表哥、爸,应该还有更多更多的人。我想起村里流传的与我家相关的故事,确信,我们的家族,在某个时代,某个地方,某个环节,发生了问题。

表哥的第N次婚外情发生在我二十二岁的时候。之所以说第N次,是因为继表嫂的妹妹之后,他又和几个女人有过短暂交往,那些女人因为不和我们一个村,因此很轻易地被我忽略与忘记。

表哥第N次婚外情对象是我们村的一个胖女人,年龄比表哥小十岁。女人的男人叫泉,村里人都喊她泉媳妇。据父亲讲泉媳妇年轻时是个丰满漂亮的女人,她的娘家在县城附近,紧挨一座兵营。兵营里一个外省士兵经常找她玩,泉媳妇的父亲担心泉媳妇被外省士兵坏了女儿身,因此匆匆将她嫁给了泉。泉不是个优秀的男人,除了老实之外,一无所长,村里人都感到泉媳妇嫁给他可惜了。他们看着泉媳妇梳着一条油光光的大辫子站在村口,看着泉媳妇的腰身、屁股,都说可惜了。泉媳妇心里是不是觉得可惜,没有人去询问与追究。她与泉生了两个孩子,因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被镇上管计划生育的搬走了,院子的围墙也被拆去一半。我现在还能想起夏天的一个夜晚,泉穿着打满补丁的裤子,拿着一把镰刀匆匆走在夜色里的样子。

表哥与泉媳妇好的时候,泉媳妇已经称不上漂亮,肥胖成为她的主要特征。她大量的时间呆在表哥家里,口口声声叫表嫂“姐姐”。春节我到表哥家走亲戚,泉媳妇站在表哥屋里帮忙收拾饭菜。表嫂对于她的存在表现出十分的厌烦,泉媳妇不以为然,她一直呆在天黑才回到自己家里。接下来,有几天,泉找他媳妇找到我们家里,泉倚在门框上,可怜巴巴地对母亲说:“现在想见到她,很难。”

泉知道媳妇与表哥的关系,表嫂也知道,但是他们保持了叫人难以置信的平衡和平静。泉的两个孩子也经常出现在表哥的家里,他们呆在表哥家的时间甚至比呆在自己家的时间长。

平衡与平静被打破缘于某一天表嫂的父亲发现了表哥与泉媳妇的婚外情。表哥与泉媳妇在他家炕上缠绵,但是他们忘记了拴门。表嫂的父亲进门看到两具白生生的身体,他以为那个女人是表嫂,于是站在屋门口等待表哥与泉媳妇穿上衣服。穿上衣服之后,表嫂的父亲才发现女人不是表嫂,他大动肝火,将表哥打了一顿。询问表嫂才知道表哥与泉媳妇的关系已经保持几年。

表嫂的父亲将表嫂领回了家,这一次他们离婚了。

7

从表哥与表嫂离婚那年起,我就再没有看到表嫂,后来关于表嫂的消息都是听父亲与母亲说的。表嫂的模样我差不多已经忘记。现在这个晚上,就是我写表嫂与表哥的事情的时候,浮现在我脑海里的只是表嫂被父亲领回家的样子。她的脸上看不到伤心或是不伤心,应该说没有任何一点称之为表情的东西在她脸上存在。那一天,算一算,离现在也已经十年。

表嫂与表哥离婚不久,他们的儿子福去了广州,投靠了那里的一个表姨。福初中毕业,除了长相俊美,没有别的长处。在广州找了几个不理想的工作后,来到一家夜总会跳舞。福跳舞的性质,母亲没有细讲,想必她不清楚。母亲只知道福跳舞很挣钱,跳了五年就付首付,在广州买下一处房子,将表嫂与表哥的户口迁到了广州。

表嫂与表哥已经离婚,她有十足的理由不将户口迁到广州,但是大城市生活的诱惑使她默许了福的行为,并且跟表哥来到广州。表嫂在一家工厂食堂找到工作,表哥则在另一处工厂做门卫。从户口上已不是一家人的一家人,在广州这个遥远的南方城市重新生活在一起。

传到母亲耳朵里的消息不像想象中那样乐观。表哥到广州不久,就将泉媳妇接到了广州。泉媳妇不如表嫂能干,长得又胖,因此找不到工作。表哥替她租了间小房,她又将她的两个孩子接到广州,儿子在某个地方做保安,女儿则到发廊学理发。

北方人对南方的发廊向来印象不好,所以母亲对那个女孩的工作非常不满,她说:“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样瞎了。”

表哥挣钱不多,要支付泉媳妇的房租,又要养活他与泉媳妇,所以处处节约,每天的三餐就是三个馒头,人变得又黑又瘦。表嫂与他恰恰相反,食堂免费提供伙食,因此养得白白胖胖。

泉媳妇在广州呆了一年,表哥实在无法支付她的生活,好言好语将她哄回了村子。泉像当年坦然接受她与表哥的婚外情一样,坦然接受媳妇的归来。他没有与媳妇离婚,他们的两个孩子留在广州也没有回来。

表哥偶尔会打电话给母亲,母亲在电话里嘱咐他:“泉媳妇走了,你就跟你媳妇好好过日子,孩子都那么大了,你们年龄也不小了,就别瞎闹了。”

表哥满口答应,我心里却感到不安,他自结婚起就搞婚外恋,能够说中止就中止吗?比较庆幸的是,广州那个陌生的地方,他一个刚入城的农民,年龄大没有正式工作又没有钱,应该没有女人会看上他。

8

福跳舞颇得老板器重,派他到北京的舞厅打点业务。福找到我在北京打工的另一个表哥,请他到饭店里吃了顿饭。我的那个表哥大学本科毕业,分到威海的一家建筑公司,因为公司倒闭,所以跑到北京谋生。他在北京打拼多年,除了每月公司发的工资,其他一无所有。

想象不出在北京的某家饭店,接受福的宴请时,那个大学本科毕业的表哥是什么样的心情。

福在北京的舞厅认识了一个同样跳舞的女子,他们一见钟情,很快登记结婚。福回到广州时,女子也从北京来到澳门跳舞。虽不是天天呆在一起,但是每个星期可以见上一面。

生活离幸福越来越近,表嫂甚至做出与表哥复婚的打算。表哥表现也算不错,他每天按时回家,没有和任何女人联系。但是他挣的钱从不交给表嫂,并且不与表嫂过性生活。有时候表嫂偷偷摸表哥的下体,发现那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壮大的迹象。表嫂想:这个老家伙终于累了。虽然伤心,但是表嫂彻底放了心。

如果没有接下来的事情发生,那么表嫂的生活会按部就班地向着幸福进军。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将表嫂所有的一切,还有表嫂一家人的生活全部击毁了。

2007年春节刚过,表嫂接到派出所警察打来的电话,警察叫她拿着表哥的暂住证到某街某处的一间出租屋去。表嫂打了辆出租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那个地方,在那里,表嫂看到了表哥,表哥坐在床上,身边躺着一个裸体女人。

虽然表哥几次发生婚外情,但是表嫂从没有捉奸在床。因此这样赤裸裸的偷情场面叫她十分震惊与恶心,但是表嫂没有发作,她只是很绝望地说了一句:“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呀。”

警察对表嫂说:“你先别生气,那不是个女人,那是个橡皮人。”

表嫂这才发现那个女人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动作和表情,上前摸摸,真的是个橡皮人。可是大小、形状还有手感,真的像极了真人。

表嫂将表哥的暂住证递给民警,民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还给她,说:“带你丈夫到医院查查,看他是不是有心理疾病。”

按照警察的讲述,他们在这一带查暂住人口,查到表哥的出租屋,久敲不开。及至打开,看到表哥满脸慌张。警察进屋搜查,发现了床上的橡皮女人,橡皮女人的里面有表哥的体液。并且,警察掀开床单,床底下还堆了几个橡皮女人。

表嫂欲哭无泪。她问表哥什么时候租了这间屋子,表哥说是泉媳妇来时租的,泉媳妇走后,他没有退租。

表嫂用手摸了摸橡皮女人,说:“难道我连一个橡皮人都不如吗?”

在表哥的坚持之下,那些橡皮女人完好地保留了下来。表嫂打消了与表哥复婚的念头,准备过一阵子回老家生活。

表哥和橡皮女人做爱的事情,不知怎么叫报社知道了。因为表哥是外地来城市谋生的民工,因为表哥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因为表哥有妻子,所以报纸将他大肆报道一番,还大张旗鼓进行了一场“农民工性生活问题”讨论。紧接着网络转载了报纸的文章,网民们展开热烈讨论。电视台为此进行了一次专访,表哥受到如此关注,在专访里面十分激动。

不激动的是表嫂和福,表哥的行为使他们感到耻辱。福的工作受到影响,记者对福的一切剖根问底,他们到他工作的夜总会拍下他跳舞的照片登到报纸,贴到网上。

福跳的不是高雅的舞蹈,他不希望自己成为人们议论的对象,记者拍照使他分心,他从钢管上掉下来,摔断了腿。

9

母亲讲完福摔断腿这件事情,父亲也看完了一段《圣经》,他将老花眼镜取下来,仔细擦干净了,对我说:“如果你表哥是我亲儿子,我就打电话叫他全家人回村子生活。”

责任编辑 张 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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