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黄埔”学生——唐生明与陈赓的刎颈交

王晓华　张庆军

以反映黄埔将帅历史风云为主题的电视剧《人间正道是沧桑》已在央视与各地电视台热播。上海人民出版社新近出版的描述黄埔军校国共将领英姿、情结与恩怨的《黄埔军校的将帅们》可说是《人间正道是沧桑》的历史真相解读本。本文限于篇幅,仅摘录一节。

1987年10月24日,81岁的唐生明因病在北京逝世。在唐生明同志的遗体告别仪式上,哀乐低旋,哀思如潮。无数花圈和挽联,寄托着对一位不平凡的党外人士的深深怀念。李鹏、万里、习仲勋、王任重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与各单位负责人、唐生明的生前友好四百多人出席,向这位传奇老人告别。对一位民主人士来说,规格之高、人数之多,都是罕见的。《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唐生明同志生平》的文章,称之为:“中国共产党的老朋友”,这是给予他的最好评价。

唐生明年轻时是个“花花公子”,就好吃喝玩乐。他家是湖南东安的大财主,哥哥唐生智是湘军中实力最大的一个师长,据地自雄,唐家可谓有钱有势,威震三湘。唐生明在少年时代便花天酒地,挥金如土。唐生智对其弟管教很严,送其在湖南讲武堂读书。为防止唐生明晚上出去花天酒地,兄弟俩人睡在一间房里,哥哥的床在外面,弟弟的床在里面。唐生明总是等唐生智睡着以后,从哥哥的床底下爬出去再潇洒。唐生智知道后,气得不得了,把他叫来,大加痛斥。他说:“四弟,你也不小了,不务正业,将来怎样帮助我完成大业呢?”

唐生明不服气地问:“我不是在湖南讲武堂学习吗?”

唐生智讥讽说:“你那叫学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谁敢教你?孙中山在广州办了个黄埔军校,你去看看人家的教学和训练,完全学苏联军事院校,由苏联顾问指导,广州革命政府要依靠自己军校培养出来的学员统一中国,那才是中国一流的呢。”

“大哥,你也别长他人威风,灭自己之锐气,我倒要去看看他们的教学有多神。”

唐生智说:“广东方面几次派人来与我联络,他们中间有个叫蒋介石的,是个铁腕人物,我想利用南方的力量,挤走赵恒惕。你作为我的私人代表去广州与他们联络,如果黄埔军校像我说的那样,你就留在那里,如果徒有虚名,你再回来。”

与陈赓结为异姓兄弟

于是唐生明大大咧咧去了广州。蒋介石一见唐生明,非常高兴,好像天上掉下了一个大元宝。当时广州政府准备北伐,而唐生智正好占着南北要冲,为拉拢唐生智,他还派陈铭枢、白崇禧去长沙联络唐生智。如今,唐生智派他的四弟唐生明到广州,岂不是天赐良机吗?

当晚,唐生明告诉蒋介石:想在黄埔军校上学。蒋介石一听,这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这样,唐生明被编进黄埔军校第四期,陈赓是他的连长。这位阔少爷自由散漫,东游西逛,当时军校有一只汽划子,唐生明不管三七二十一,乘上去向同学招手:“快上来!我带你们兜一圈。”

蒋介石听说有人偷开汽划子,大发雷霆,把陈赓痛斥一顿,追问是何人藐视军纪,陈赓报告:“是新来的唐生明,责任在我,是我管理不严!”

蒋介石转怒为喜:“豪门子弟就是这种脾气,以后他再开船,你只要跟着他就可以了。”

唐生明见陈赓为他挨了校长的骂,心里很不安。以后他开汽划子,经常叫上陈赓。

每逢星期天,蒋介石都邀请唐生明到东山的公馆去吃午饭。不久,唐生明就发现,他的自由自在是表面上的,无论到哪里背后总有人在监视他。于是他对蒋介石的这种做法产生不满,从而和陈赓等共产党员关系密切。周恩来也指示陈赓要多帮助和团结唐生明。在陈赓的影响下,唐生明在黄埔军校参加了青年军人联合会,并与陈赓换帖,结为异姓兄弟。

1926年3月,唐生智乘湖南省长赵恒惕通电下台、群龙无首之机,突然发动兵变,进入长沙,解决了驻省城的两个师,自任代理省长。唐生智的与南方“勾结”,激怒了吴佩孚,立即调兵遣将,委任湘军第三师师长叶开鑫为湘军总司令,进攻唐生智;唐生智被迫退出长沙。5月21日,国民政府任命唐生智为第八军军长兼北伐军中路前敌总指挥。叶挺独立团首先进入湖南,援助唐生智,揭开了北伐战争的序幕。

蒋介石乘机摆脱“中山舰事件”所带来的政治危机,就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一职,誓师北伐。陈赓和一批共产党员通过唐生明的关系,到唐生智的第八军去工作。北伐誓师不久,陈赓接到党中央调派他去苏联学习的通知,于是秘密离开广州,去上海报到。只有唐生明去码头送他,两人洒泪而别。是年10月,唐生明在黄埔四期毕业后,还是改不了大少爷作风,去香港、上海等地潇洒一番,然后坐着船,姗姗来到武汉,没费劲就当上唐生智总部警卫团团长。

不久,陈赓从苏联回来,到武汉来找唐生明。一见面,唐生明高兴得上去一把抱住陈赓:“陈大哥,想死我了。我正愁这个团长怎么当呢,你来做我的副团长吧?”

陈赓说:“我不能接受,能不能请示一下组织,再答复你。”

当时,周恩来已有掌握部队的设想,他告诉陈赓,还是控制部队为好。于是陈赓对唐生明说:“我还是当个营长好。”

唐生明答应为陈赓想办法,经过他多次做工作,极力保荐,唐生智任命陈赓为第八军总部特务营营长。

在南昌起义和

秋收起义中的贡献

1927年,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同年6月28日,唐生智的主力部队第三十五军军长何键在汉口发布反共宣言,汪精卫密令军警人员分别出动,逮捕共产党员及查封共产党机关。

为了防止意外,唐生明亲自送陈赓过江到武昌,把他送到中共中央临时政治局委员、军事委员会书记周恩来的秘密驻地。周恩来对唐生明说:“我们永远忘不了你!”

唐生明说:“我仰慕你们这些共产党员,愿意以性命交朋友,以后不论有什么事,要人要枪,一句话!”

7月下旬,陈赓随周恩来乘船到达南昌,会合了朱德、贺龙、叶挺、刘伯承等人,决定发动武装起义。周恩来写信给唐生明,派陈赓去找他,请其支援枪支弹药和军需物资。唐生明激动地说:“特务营的重机关枪就是给你们留的!”他立即派人装船,把一批急需的械弹物品送往南昌。

周恩来收到唐生明送来的武器后,高兴地说:“唐生明够朋友,我们不会忘了他的。”

1927年8月1日,周恩来等发动了南昌起义,向国民党反动派打响了武装斗争的第一枪。起义后决定南下广东,有一批在战斗中负伤的重伤员无法随队行动,而反动军队又包围过来。周恩来又请唐生明帮助,将这批伤员转移到汉口。当时,武汉处于白色恐怖之中,在敌人眼皮底下,唐生明将伤员安置在伤兵医院里,进行救治。

同年9月,毛泽东同志在湘赣边区发动了秋收起义。唐生明向平江、浏阳地区又送过一批枪支弹药,他的警卫团和特务营不少人员,拖带着这些武器,跟随毛泽东上了井冈山,成为工农红军中第一批革命战士。

事后,有人向蒋介石告密。蒋介石还要借重唐生智的力量,投鼠忌器,只是把唐生明叫去,唐生明装得没事人一样。

蒋介石铁青着脸大骂:“唐生明,你要不是我的学生,我非枪毙你不可!”

唐生明装糊涂:“学生何事惹校长发这么大的脾气?”

“娘希屁!你,太糊涂,太不懂利害,什么朋友都交,也不管什么主义不主义!只要认为可交,就推心置腹,还把枪送给人家,有朝一日,脑袋都不知道是怎么掉的!”

“校长,你说的是谁啊?我又交什么朋友啊,不就是和戴雨农经常在一起吗?”

“我说的是陈赓——”

唐生明装作委屈:“老天爷,陈赓救过校长的命,黄埔同学谁不知道?何况,我认识陈赓还是校长介绍的。再说,我也不知道共产党要造反,我要有这个远见,就不是花花公子了。”

蒋介石理屈词穷:“好了,这次就饶你一回,下次严惩不贷。滚出去!”

助陈赓疗伤于上海

1928年4月,商人打扮的陈赓,乘船来到上海。他是来养伤的,因此必须先找个落脚之处。他从报纸中的一条花边新闻上发现了唐生明的消息。原来,唐生明此时正迷恋明月歌舞团的女演员、电影明星、有着“东方标准美人”之称的徐来。

一个晴朗的下午,唐生明从法租界的花园洋房里出来,正准备上车,一位头戴礼帽,鼻梁上架着墨镜,身穿丝绸大褂的商人,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来到他面前。

“你是什么人?”

那人操着湖南口音:“怎么,不认识老朋友啦?”说完摘下眼镜。

唐生明听着这熟悉的乡音,望着一副沧桑而熟悉的面孔,激动得扑上去,紧紧地把陈赓抱着:“陈赓大哥,兄弟我多少次在梦里见到你啊!”

陈赓强忍腿疼:“兄弟,我现在化名王庸。”

唐生明说:“王大哥,咱们先回家再说。”

两人坐车来到法租界唐生明住的花园洋房,唐生明亲自给陈赓放洗澡水,帮他搓背。之后,亲自下厨烧牛奶、煮鸡蛋。陈赓吃了饭后,两人住在一间房里,说了一夜的话。

第二天,唐生明陪着陈赓又来到爱多丽亚路成都路口的牛惠霖骨科医院。牛惠霖大夫见是陈赓,十分热情,经过检查,他说:“这次伤得很严重,我要请上海有名的骨科专家、海格路红十字医院骨科主任胡兰生来进行会诊。”

牛大夫将陈赓专门安排在一间单人病房。在他们共同的治疗下,陈赓的腿恢复得较快。唐生明多次来看望陈赓,还送来支票和营养品。

一天,一个上校军衔的国民党团长住进了斜对面的病房。他看见陈赓一愣,接着过来,用一口浓郁的四川话问:“格老子,你是不是黄埔一期的陈赓啊?多年不见,在哪里高就?”

陈赓摇摇头,用上海话回答说:“阿拉弗姓陈。阿拉姓王,是做生意格,侬格位长官认错了人哦?”

那家伙半信半疑:“格老子,你是上海人?那你的腿是怎样受的伤?”

陈赓早有准备,从容地说:“阿拉在做毛皮生意时,在山里收皮货,不小心掉下山崖,摔伤了膝盖。”

“原来是我看走眼了,对不起。”他出去时,又回头看了看。

陈赓预感继续留在这里有危险,正在想办法离开时,牛惠霖大夫神情紧张地进来:“刚才对面的那个团长问我,你姓不姓陈?还问我是不是枪伤。我说你姓王,腿是摔伤的。他后来用我办公室的电话,和什么人联系,我只听见他说,他先看住你,一个小时后再见。”

陈赓急忙从医院里逃出来,在唐生明家里隐蔽了一段时间。后来陈赓才知道,他已经被特务盯梢了几个月,正是碍于唐生明与戴笠的关系,所以一直没有动手。

1933年3月,陈赓由于叛徒陈连生的出卖,在上海被捕。唐生明得知后,急忙托老闸巡捕房的一个探长了解陈赓被捕的情况,又将此信息告诉中共党组织,并设法营救。

同黄埔老主任周恩来话旧

抗战爆发后,唐生明在长沙任警备副司令,蒋介石偏要让他与黄埔一期的酆悌对调,去常德任警备司令。

唐生明怒气冲冲回了家,对夫人徐来嚷道:“老蒋太偏心眼,我这个长沙警备副司令、代理司令干得好好的,非要让我和酆悌对调,让我去湘西常德那个偏僻的地方!”

徐来嫣然一笑:“我当多大事啊,值此兵荒马乱之时,在省城有什么好?日本人打来不还得跑?我看去那里既清静又省心。”

徐来原名徐洁凤,浙江绍兴人。她天生丽质,投奔黎明晖的“中华歌舞团”,在娱乐界艳名四扬。30年代初期,投身明星电影公司,成为与胡蝶齐名的大美人,被称作“标准美人”。她在处女作《残春》中一炮打响,后来又主演了《华山艳史》、《到西北去》、《女儿经》等影片,成为上海著名的电影明星。1935年,徐来主演了《船家女》,塑造了一个饱受压迫和蹂躏的船家女的形象。唐生明为她的美貌风姿所倾倒,穷追不舍。终于名花有主,嫁给了唐生明,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之后,徐来退出了演艺圈。

唐生明是一个不爱管闲事的人,和夫人徐来到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就成了土皇帝,“从此君王不早朝”。每天睡到中午,起来去吃馆子,吃了饭就是牌局,八圈之后是晚饭。然后过完烟瘾,不是打牌就是跳舞,有时也去“红灯区”潇洒。很少去警备司令部上班。

突然有一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唐生明披挂起全副行头,带上卫兵,亲自开着汽车,到了公路上的检查站。见他一脸严肃,坐也不坐,站长吓坏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打电话给稽查处长沈醉。

快8点的当口,远处荡起一溜烟尘,从长沙方向开来一辆黑色小轿车,快到检查处,车速慢了下来,准备停车受检。唐生明跑过去,向车里的人恭恭敬敬地敬了一个军礼后,便将手一扬,示意检查人员抬起栏杆,让汽车通过。车里的人也没有下车,什么手续也没有办,就加大油门,向桃源的方向疾驶而去。唐生明也跳上自己的汽车,加大油门,尾随而去。

沈醉蒙了:“这是什么人,让唐生明这样恭敬?”于是他打电话给桃源汽车检查站:“唐司令官陪送客人经过桃源时,千万不能让停车,随到随放,不得有误。”

前车行驶途中,见后面的车跟上来,便停了下来,车门开启,周恩来一身中将军服,神采奕奕下来;唐生明的车也停下来,周恩来打开车门,坐在他的旁边。唐生明的眼睛湿润了,激动地叫了一声:“老师,您好!”

周恩来握着他的手,亲切地说:“生明同志,你辛苦了。”

唐生明边开车,边与周恩来谈话:“老师,您为国事日夜操劳,这才是真正的辛苦,我在常德不干正事,没什么辛苦的。”

“话不能这样说嘛,你在常德,也是为了抗战嘛。生明,你是因祸得福啊,长沙大火,烧了几天几夜,酆悌同学做了替罪羊,他是不该死的。”说到这里,周恩来神色凄然。

唐生明摸着自己的头说:“我这也是阴差阳错。那天,我正在常德酒店为新来的稽查处沈处长接风,我夫人徐来、女友张素贞等在碰杯时,去接电话。回来大家都说,如果我不调到常德,这顿饭就吃不成了。说我是一员福将!”

周恩来笑了:“好,是一员福将,只是可惜了酆悌同学。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时,我在上海被士兵抓住,关在闸北宝兴路一座天主堂里。酆悌当时去劝我发表一个脱离中共的声明,被我拒绝了;他专门关照团长鲍靖中,后来,我就被秘密释放了。这里面肯定有酆悌的功劳。夫人还好吧?”周恩来显然想换个轻松的话题,“现在晚上不用爬出去了吧?”

唐生明笑道:“有那么漂亮的老婆在身边,现在打死我也不出去了。”

“那就好,该有个人管管你了。”

“是的,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唐生明迟疑着。

“有事请直言,不必有顾虑。”

“徐来在明星电影公司时,认识一个叫蓝蘋的女人。听说她到了延安,这个人不简单,很有心计,老师,你要注意啊。”

“谢谢你,我会放在心上的。”

在“文革”时期,唐生明的夫人徐来就因为30年代在上海认识蓝蘋,知道一些事情,被江青投入监狱,迫害至死。这是一段后话。

分别时,周恩来给了唐生明一份密电码,作为日后联络之用。在1949年长沙和平起义时,作为陈明仁的第一兵团副司令官的唐生明,寓所的楼上,就秘密藏着一部电台,直接接受地下党的指示。在他的努力下,终于促成了程潜、陈明仁等和平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