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美林:福娃之父
2009-09-21
本刊特约记者
韩美林,中国著名工艺美术家。1936年生,山东济南人。1960年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1979年当选为中国美协理事,并在北京及香港举办个人作品展览。1980年在美国纽约、波士顿等21座城市举办展览:1989年在台北举办画展;1991年在加拿大举办画展;1992年至1994年分别在马来西亚、印度举办个人作品展览;1999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韩美林艺术展”。引起轰动。曾应美国劳伦斯艺术学院及耶鲁大学邀请赴美讲学。2005年主持设计北京奥运会吉祥物——福娃。被媒体称为“福娃之父”。
从小对书里像画一样的字特别感兴趣
韩美林出生在山东济南一个纸扎艺人家庭。2岁时,父亲便因病去世了。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负债的祖母和母亲带着他们兄弟三人住在破庙里。举步维艰。不过即便再苦,母亲也不敢耽搁孩子的教育,兄弟三人5岁时就拜师习字。
记者:好像您很小的时候就对中国古代文化特别是文字非常感兴趣?
韩美林:大概六七岁的时候,我们放学早,没地方玩,就去土地庙逛。我看到土地爷像后面有个洞,就很好奇地往里掏,居然发现了不少印章。有石头的,有铜的,有木头的。再往里掏,还有书,一套《六书分类》,一套《说文古籀》,还有一本《四体千字文》。当时我刚读小学一二年级,识字不多,但我对书里像画一样的字特别感兴趣。
自从在土地庙“奇遇”古书,这些有趣的古文字就时不时地像画片一样浮现在韩美林眼前,使他产生了照猫画虎的渴望。最后,他抵御不住巨大的诱惑,把它们悄悄地拿回了家。
记者:当时您拿回去后看得懂吗?
韩美林:不懂。我们那里每到过年,药店就会网开一面,把药碾子腾出来给穷人碾米粉,大人去碾米,小孩子也跟着去,我就带着这些东西去药店,这才知道是什么。
记者:您对甲骨文一类的古文字好像有一种先天的敏感?
韩美林:的确,也许就是上天的安排,让我很早就看到这些古文字,开了眼。
韩美林的求学生活异常艰苦,从上小学起他就从未吃过一顿饱饭。每天早晨,他路过一家茶馆门前时,就用手抓一把倒在筛子里的茶根儿。边吃边往学校赶。至于写字画画,纯属奢望。于是。墙壁和石灰成了他的纸和墨,为此被告状挨打也成了家常便饭。可打骂过后,他却照画不误。
记者:听说有一位老师很严格,对您影响很深、这位老师让您练颜鲁公的字,他有没有跟您讲颜鲁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韩美林:他经常给我们讲颜鲁公的故事。不过,我们小时候还有点恨这位老师,因为他老打骂我们,有时打骂得还很厉害。他打我们手心的时候会拿个凳子坐在那儿打。不过他只打左手,不打右手。这位老师还有一个特点,他一边让学生写字、读书,一边给大家讲故事。所以我们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嵇康、颜鲁公。
记者:您在写字的同时也在感受其人格魅力吧?
韩美林:是啊!还能知道好多好多历史故事。我现在都还记得老师打完饭回来,从砂锅里往外刮饭的声音,一点儿粮食也不浪费。所以,老师的启蒙教育很重要,这不仅奠定了我们的知识基础,还奠定了品德基础。
艺术家不在乎酸甜苦辣、喜怒哀乐
儿时,韩美林曾在济南的大街上多次看到日本兵行凶作恶,自此便立下了为国家和民族贡献一己之力的志愿。1948年9月济南解放,半年之后,刚读初中3个月的韩美林就参加了解放军。
穿上军装,12岁的韩美林负责给司令员做勤务工作。那是一段单纯快乐的岁月,他整日陶醉在捷报频传、欢呼胜利的喜悦之中。入伍不到半年,司令员看他喜欢书画,就把他调到正在修建的济南烈士塔浮雕组。
在浮雕组时,韩美林遇到多位画家和建筑工程师。他们都是他艺术上的启蒙老师。韩美林跟在他们身后,像海绵一样汲取着知识。有时他也小试牛刀,写一些篆书给艺术家们看,虽然只是照着葫芦画瓢,但却得到老师们的赞扬。
记者:在部队里这么小的孩子很少吧?
韩美林:我是1949年4月12日参军的。不过我还不算最小的,那时还有11岁参军的。
记者:参军是您生活的一个转折点吗?
韩美林:是转折点,到现在我还是那种老八路思想。
记者:老八路思想?
韩美林:不骄傲自满,不背叛国家,不背叛老百姓。
记者:您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开始跟艺术结缘的?
韩美林:就是在建烈士纪念塔、我开始给他们当通讯员的时候。
记者:在这之前,您只是单纯地喜欢写字画画?
韩美林:写字是5岁开始的,画画则是因为我就读的学校——济南正宗救济会贫民小学,当时一共6个班,6个年级,有3名美术老师、3名音乐老师。
记者:您是否觉得现在的教育与您那时相比不太一样?
韩美林:是啊。我到大学里去,看到学生手机“嘀嘀嘀”一响就做买卖去了。更夸张的是,老师的手机也是这样,“嘀嘀嘀”一响,他就说要出去一会儿,客户在门口呢。这样的大学能培养出什么人才呢?民族的未来全靠教育。教育不是文凭,有文凭的人不一定有文化,文盲也不一定没有文化。文化是另一种需要悟性的东西。
1955年,韩美林考上中央美术学院。后被分到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学习。仅读过3个月初中的韩美林格外珍惜这次读书的机会,他如饥似渴地学习美术。在教室里、操场边,常常可以看到他在读书作画。在天安门广场、香山、八达岭长城,经常能看到他写生的身影,有时夜深了,他还坐在前门大北照相馆门洞的石阶上借灯光复习功课。在大学时他就开始为《北京日报》画插画,初露才华。1960年大学毕业后,他以优异的成绩留校任教。
然而,正当韩美林满怀雄心壮志、打算扬帆远航时,厄运却接踵而来。有人检举他与一位华侨学生来往频繁,他被打成“里通外国的特务”;接着又受到陷害,被打成“反革命”;后来更是莫名其妙地成了“三家村黑爪牙”。1964年,韩美林被下放到安徽淮南八公山下的淮南陶瓷厂劳动改造。
韩美林:对于艺术家来说,我认为坎坷一点儿没关系,这是一种机遇。它能够造就人才,能帮助你在艺术上形成一种风格。但是我奉劝大家,不要故意制造这种苦难,尤其是装疯、装苦,这是装不出来的。
记者:虽然经历了不少坎坷,但您的作品没有一件是诉苦的。
韩美林:人一生下来就会哭,没有一生下来就笑的。所以要学会享受酸甜苦辣的人生,把酸甜苦辣看成席上的小菜,酸黄瓜、苦瓜、辣白菜,都好吃得很,生活就是这样。还有一点,我不太爱诉苦可能跟我的启蒙教育有关系。我当时学习的环境,旁边就是日本宪兵队、泺源宾馆。还有日本的新民会、汉奸的新民会。我们挨着这些单位,看着来来去去的都是革命同志,他们都带着脚镣、手铐,有的惨不忍睹。我记得一个女同志被抄着手,露着个小锁,被押着过去。我们经常听到打人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叫,还有狼狗叫。在童年时有过这种经历,以后遇到其他事我都不觉得苦了。
记者:您觉得成为艺术家需不需要拥有一种特殊的性格?
韩美林:就是对什么都要爱。艺术家可不在乎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因为这些都是他的素材。同时还需要深厚的知识、丰富的内涵以及牢固的创作基础,这样,才能成为戏剧家、音乐家、曲艺家等。
记者:您希望自己将来能够代表一个流派吗?
韩美林:我深深感觉到我们应该有一些新的东西。先不要去考虑能不能打出旗帜的问题,那是将来历史作的结论。就像看油画一样,要远看才行。历史在推远以后,就知道它新不新,知道它是不是一个流派了。
“以动物为创作题材恐怕是我一生都改变不了的”
1978年,韩美林获得平反,从安徽淮南陶瓷厂调回中国美协。他决心要把失去的14年宝贵时间夺回来,于是抓紧每分每秒投入到艺术创作。他的作品多以小动物为题材。以小见大、立意清新、笔触生动、风格独具,这对于刚刚从画领袖人物与工农兵状态中走出来的中国美术界来说,无疑是一股清风。
记者:您为什么喜欢选择动物作为创作题材呢?
韩美林:在大学教书时,我就是教画动物图案的。另外,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画人物是不行的,容易出问题。画动物就不容易被人挑出毛病,也不好“上纲上线”,所以我就画动物。再就是,人的感情与环境是有关的。那时我在工厂劳动,谁也不理我,因为我是“反革命”。我在树下吃饭,一只小狗摇着尾巴过来向我要一片肉吃,当时我自己才3片肉。没办法,我就给它点馒头、喂它点汤,这样,我们就建立起了友谊。我在工厂的工作是拉板条、拉碗,一板就是30个碗,一个碗重一斤多,拿起来就跑。喷完了花的碗一定要送进窑去烤,窑里的温度在120度以上,非常热。这只狗就跟着我进窑,蹄子烫着了也不管,非常忠心。所以我对狗特别有感情,后来发展到对其他动物也有很深的感情。即便是一只小乌龟,只要养了它,它也会有意识。可以说,我是有意识地在宣传保护动物,以动物为创作题材恐怕是我一生都改变不了的。
韩美林的作品大至雕塑、绘画,小到紫砂壶、布老虎。几乎涉及中国传统艺术的各个品类。其中,最为引人关注的是“母与子”系列青铜雕塑。雕塑中。母亲或揽儿入怀,或把孩子高高举起,舐犊之情自然流露,令人回味无穷,而这一系列作品的构思与创作还有一段渊源。
记者:您的性格是那种爱憎分明的吗?
韩美林:是的,绝没有第二本账。我刚刚参军的时候,一次有个工程师抓住一只刺猬。他问我知不知道刺猬会哭,而且发出的是小孩子式的哭声?我说不知道。没想到他就用自己坐的那个凳子压着刺猬的腿在那儿碾,刺猬发出的凄厉声音就像孩子在哭。那一天,我一夜都没有睡着觉。第二天我站岗,听到“咕咕咕”的声音,一看,是一窝小刺猬。它们的妈妈就是那只被碾断腿的刺猬,已经死在洞口了,小刺猬还吃它的奶,吸不出奶来才“咕咕”地叫。这一幕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对我的创作也有影响。
在病床上完成福娃草图
1980年,韩美林应邀赴美国21个城市举办个人画展,纽约曼哈顿宣布10月1日为“韩美林日”,圣地亚哥市向他授予“荣誉市民”金钥匙。这些殊荣主要是为了表彰他在绘画上的特殊贡献。
当时一名外国朋友对他说:“韩美林,你是中国的毕加索。”韩美林说:“不。我是中国的韩美林。”他说:“我在中央美院学习西方艺术,但是我又用了二三十年的时间把洋画甩掉,因为我是中国人,我要做中国最好的艺术家。”
记者:您对自己作为一名艺术家是怎么定义的?
韩美林:我有一颗印,上面写着“不想入伙”。
记者:不想入什么伙啊?
韩美林:这伙、那伙都不想入,就是想为国家做一些事。我挣钱了,给穷孩子、苦孩子、傻孩子建了几所希望小学。我把我的作品都捐给国家。这种想法是谁教育我的?除了学校教育以外,就是我参军时接受的老八路教育,把一切都献给国家。
记者:那您有没有想过自己成功的原因?
韩美林:实际上就是不管不理,讽刺也好,打击也好,使绊子也好,耍阴谋也好,什么都不理。照直走,一抬头就到了这个高度。
记者:就像您自己说过的,说您不是画家或者雕塑家都没关系。
韩美林:我们要有“雄心”,不要有“野心”。“野心”是总说将来要当什么,但又不付出劳动。“雄心”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2005年3月11日,由韩美林为组长。吴冠英、陈楠等9位专家组成的北京奥运会吉祥物修改小组成立。他们要根据吉祥物推荐评选委员会以中国龙、大熊猫、东北虎、金丝猴、拨浪鼓和小阿福等6件作品为修改方向的决定,在北京开始初步修改创作。
面对众多难题,69岁的韩美林寝食难安。由于过度劳累,他先后两次因心脏病复发被送进医院。经医生抢救,韩美林脱离了危险,医生嘱咐他必须卧床养病,但热爱奥运事业的韩美林,即使在病床上也偷偷画吉祥物草图。最终,“贝贝、晶晶、欢欢、迎迎、妮妮”这5个福娃的方案。得到国内外的一致好评。
传统文化是我的艺术之根
记者:听说您在一天之内能画上百幅作品?
韩美林:而且不重样。
记者:您在创作时一般是怎样的状态?在我的印象里,创作都要付出很多心血,是一件很艰苦的事。
韩美林:我在画画时,处于一种释放自我的好心情中。
记者:画画是您抒发、表达自己的一种方式?
韩美林:能帮助我把生活和所有事物释放出来。就是这个过程,很简单。
2005年10月19日,韩美林艺术馆在杭州开张迎宾。艺术馆共分3层,分别为作品展示区、文献馆和书吧,其中作品展示区设有雕塑馆、绘画馆、工艺馆、综合艺术馆四大展馆,闪烁着韩美林在各个领域的艺术灵光。
艺术馆展览了韩美林1000余件佳作精品,而其作品远不止这些。从书法、绘画、雕塑到陶瓷、标志和会徽,在艺术领域,韩美林涉猎之广令人叹为观止。他的作品已有上万件,绝大部分都珍藏在北京的艺术馆和国内外朋友手中。
记者:从您的思想、行为与创作来源上可以感受到,其实您是一个很固守传统的人。
韩美林:艺术强调个性与独立性,而从民族或国家的角度讲,它还强调民族性。它可以汲取外国艺术的营养,西边的雨、东边的雾都可以作为养料,但是拔根不行。
记者:作为一名艺术家,可能这种坚守更重要。
韩美林:我有一种坚守,坚守整个中华民族传统的东西。我自己完全得益于中华民族文化和民间艺术,传统文化是我的艺术之根。我已经70多岁了,前后30多年的工夫,天天学习传统,学习民间。现在正是收到反馈的时候,即使再过50年,我脑子里的东西都用不完。而且很多题材之间也会相互转化,丑就是美,美就是丑,到了这个境界,我就自由了。
韩美林的灵感源于和生活有关的一切,在他书房的茶几上放着许多工具。扳子、钳子、锉子和许多不知用途的工具和零件。让人以为是进了加工厂。然而这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工具,一经韩美林之手,便有了各自奇妙的用途。钳子变身为雕塑的支架,钟型工具变身为华丽的雕塑底座。因“器”置宜。又水到渠成,令人拍案叫绝!
韩美林的书房,满壁藏书,古今中外,文学历史,哲学数学,绘画雕塑,建筑商标,不一而足。书籍的摆设也是随意、随性,对于常人而言艰深难懂的《彝族史话》旁边就是一本《大话西游》,“老学究”身兼“小顽童”,韩美林大概就是这样吸纳着生活中所有灵气而“修行得道”的吧!
(本文素材由中央电视台《大家》栏目提供,倪咏娟整理,CCTV-10每周日22:10首播、次周日14:30重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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