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的诗(9首)
2009-09-19苍耳
苍 耳
青阳腔
谁也不能剥夺你这朝上的子宫
你这接近风口时快要零落的喇叭花——
那是谁正在掠走这个世界残存的
神圣多余的美?
当无形的钳子压迫着我在青阳
度过的大部分时光,你却保持了
未被所有雷鸣打破的
静默:一种栖止在喉咙深处的
青涩时间,并且幽暗得发蓝。
西风狂烈!那个将喇叭花
悬置在老城西风口的家伙,难道是
为了让我看着
这悲凉的雪,这雪中的遗韵
凄伤、缓慢地坠下?
草台戏班
在春天它们并不比别的草更绿
但宫中剑兰却从未到达过那个山谷
黑夜穿透了穿山甲,看到
它们的光芒,在经历了许多世纪后
变成了我所听到的蒲公英的清唱
但寒风继续在那上面
制造新的冰凌和幽暗。
很多草根依然活着,但它们
不会去证实那个草台戏子
登上国家剧院后的荣耀以及最终
吞下安眠药自杀的情形。
它们诞生于溪涧和庙会,在星空
经过的地方,将旷野心中隐藏的东西
显露给岩石看。如果它们不将
秋霜聚入镜中,又如何能把
旷野的草籽洒入野史?
岁暮即景
它们在薄雾中松开了手
大地看见了它自己的灰斑影子
飞过银亮的峰巅。
而我们仍紧紧地攫住那些
我们必须或终将还给大地的
浮尘之物。我们不知道我们仍欠着从松树林那里
借走的琥珀。但我们知道黄土
一旦升到了胸口的高度
便开始影响喝酒的感觉。
嘿,老人滑滑梯,少儿算命,
将脸浸入流水的成了蒙面者。
倘金融风暴里再塞进几个稻草人
这些苦命的麻雀又将受到
怎样的惊吓呀!阿弥陀佛……
当然,模仿秀会在淋巴里再点一把火
直到我们被大风抵抗
它们放弃我们直到我们松开了手。
俯眺
最初的菖蒲在江风底部而清明
在被讲述过的细雨中来临了。
鹪鹩在歌唱,雁汊口那边一片浑茫
而芦黄的大渡口隐入多年以前的
浓雾之晨,
它有它的伤痛之忆。
我曾经站在对岸防波林中的某一棵
柳树下向这边夜眺:
一城灯光
在盛唐湾无法驻留的江心闪耀!
而民间渔火正从逝者的
黑桅后面升起。
是的,它们被你反复讲述过。
你有乌云的大嘴
和古塔的手指,可它们为什么
仍像孩子那样从焚烟亭那边
光着腚跑出来,
或者像生死未卜的白危鳍豚那样
燃烧在芦苇丛中?
江空孑然一身。在它下面
船笛如归鸦鸣噪。
舢板必须学会生存下去。
江水不再回流。桥桩和闪电
仍将打入你那讲述的细雨,或者
那层薄如水袖的白翳。
纸上渔歌突然衰残、凋零
仿佛内心的杏花流水
仿佛江郎才尽。
慢慢流远
肯定有一条河看着一个雾中人
离家出走
雾始终没有散去。它不像一个人
可以拆开自己,逼问自己
然后写一纸蚕卵放在花生壳上
随波而流,陈述秋天的痛悔
和无奈。
男人其实是用雾做成的。
你不必看见他。
你只要听懂他的脚步声
就可以画出他的轮廓和故乡——
包括他眼里的寒霜
以及隐藏在陡岩上的星空。
恍若
先前这儿是一片田野。但秋风
还是将萧瑟树林显露给我
分离之钟突然在
被照暗的收获物上响起。
一条土路穿过那年秋天
我和妻来这儿为新婚的朋友
祝福。而如今我就居住在
那片曾经的田野上,不过妻已成前妻
而土路尽头已浮出火车站了。
白鸟离开而幽暗留下
幽暗留下而冬天在水塘中吹荡起
恍若前朝的那片紫云英……
彼此
有一种忧郁,并不是春天不存在
而是它并不与那年的木槿花
一起存在。当那个夜晚
降临,一切都无法挽回
孩子气的河水像魔障一样
突然倾覆了小小的荷舟。
当雪暴无声地落在栅栏之上
一只布娃娃会按时打开门扉吗?
你站在我的里面却找不到我,
而我跑进你的音符,竟被你
当成了一只蚊子。
当然,有一种低黯并不是河水
整个傍晚都在用迟滞的雨滴声
重复的那片记忆中的枫树林,
而是它总让我想到二十年前
那一句不经意的戏言。
东西
一些东西,洋葱或者土豆
它们多么好。
它们在泥巴里长着
就像这个俗词来自民间。
一把刀是东西,却要
切开别的。刀刃不知自己正被
更细小的刀刃所分解:
东和西,
以及东方和西方。
你是什么东西!
一个人在冲着你喊:
你说南瓜该在哪儿长?
挖泥船和野鸭
你们说我模仿了你们
并寄给我一张正在变傻的明信片。
你们挖湖泥的粗鲁举止
跟我的求偶方式毫无共同之处。
你们在清污但你们把污泥
堆满了我的梦的巢穴。
那个大胡子船长骚扰女操作工的淫棍模样
简直让我作呕。喂,大副,你的假发呢?
蓝调怎么会被你哼得黑糊糊的!
你们庞大的动力学在湖景规划的
蓝图上轰鸣,只能吓唬
那些没见过世面的鱼群而不是我
——每次扎猛子
我除了调侃以外,剩余的便属于抛弃
大部分美之后的
丑陋的叫喊。当然,你们是听不见的
尤其是现在——
一个食肉动物比你们更肥大地
来到湖岸端详你
它的眼珠子已经发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