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以亮的诗（１１首）

李以亮

酒店赠品

有时我也在酒店

安身,仿佛

已把他乡作故乡

有时我也以酒店为家,酒店

更气派,而且

让我感觉更像一个家长

唯一的不足

当然是,价格不菲

而我一直没能做成哪怕一个

有钱的可怜人,所以更其可怜

有时我从酒店

撤退,不知所之,但也从不带回一样赠品

必须毁尸灭迹

必须了无牵挂

仿佛今生

仿佛来过了仿佛没有来过

早晨的死亡消息

受尽了折磨,然后死去。

你:早晨的死亡消息

今天的存在或非存在

让我不敢去面对。

曾经笑靥如花,如今

像搁浅的鱼,张着呼吸的嘴.

大地应有尽有,空气

充足只是没有你,那一口。

窗前

早晨我站在窗前看雪,正在融化的雪。

我想到你,想到二十年了仿佛我是锈在这里,

一团悲哀涌起—— “是的,你已经认输。”

而我并不甘于这样的指责。

我并不相信,——命运。

我只是感到,一节大拇指,顶住了我的咽喉。

更多的

整晚整晚的音乐,更多的沉默。

你的情欲,意志,年龄的吃水线,

你虚构和摧毁的一切。

更多的生死,更多的离别。

你知道你在寻找什么,它不存在。

写作

——为卡夫卡分行(1)

1.

这里景色已经美起来了

但我却伤感

这部长篇小说这么宏大

仿佛是按天空的大小

设计似的,亦像今天

一样没有色彩飘浮不定

我在写第一个句子时

就乱了阵脚

2.

昨天和今天还悟到了

一些我的写作价值低下的认识

我担心这些认识是不会消失的

但没关系。要我停止写作

是办不到的,这是一种乐趣啊

它透彻全身,及至骨髓,永不泯灭

3.

我所过的生活中

相当大的一部分适用于避开悲伤

绕道而行,但我一千倍地宁可

直蹈悲伤

正如我几乎每天晚上

在写作室内所做的那样

在写作室

我多半单独地、只字不写地

空坐一个半小时

致海德薇希·W

——为卡夫卡分行(2)

你,亲爱的,我感到疲劳,

也许有点不舒服。

现在我开始工作了,并试图

通过在办公室里给你写信,

使办公室变得亲切一些。

而围绕我的一切都臣服于你。

桌子几乎热恋似地紧贴着纸,

笔卧在大拇指和食指间的凹处,

像个甘愿效劳的孩子,

而钟敲打着,犹如一只小鸟。

然而我却觉得我是在一场战争中

给你写信,或者是

处在一些难以想象的事件中,

它们之间的联系太离奇,

而它们的速度忽快忽慢,

极难捉摸。卷入了

最烦人的工作,我忍受着……

听诗人晓棋朗诵

那时候我多希望我就是你

——微醺

仿佛每个在座的听众都是知音

仿佛每个洗耳恭听的女士都是恋人

那时候我多希望我就是那首诗的作者

不著名但已有了足够的理由飞扬与自雄

请允许我模仿你的样子清嗓停顿高声宣布开始朗诵

请理解诗人在朗诵的中途因酒力失忆并坚决地从头开始

仿佛另起一行

那时候我多希望我就是全场唯一的评委

亮出全场唯一的最高分

“诗人们将重要性归之于奖项和成功”

那时候,我相信他们的误解比我们还深

回忆

在湖边散步,凉风拂面

远处有人唱歌

车灯射过来射过去

三米之外有情侣静静拥吻

我们则相反

惊动了湖里的鱼群

我说,你的衣服底下

有奇迹

你也是——

这是你后来说的

夜空下

无论如何,我还是爱这人造的星空

这直上云霄的万家灯火

巨大明亮的广告牌

勾勒出整座建筑物的装饰灯——

如果我还是一个儿童,眼里一定充满了惊奇

这透明的夜,让我一再地想起你

这么久,我只是想着你

却无法将勇气传递给你,走失在人海的你

禁止

现在,我禁止你提到我,

直接或间接。我不允许。

不要以我作你感伤小说

的主角——更别提配角。

不要把我写进你的诗里

——它们不会有读者的!

如果,你曾经畅通无阻,

现在我禁止——你不能

那么做。所有与此相似

的行为,都是不道德的!

事实的,而非艺术上的

不道德——这你很清楚,

勿需重复。禁止你美化

或丑化我——我就是我,

你不会理解。同样,我

也禁止你如实地描写我,

我不需要,而且我怀疑

你是否胜任。现在,你

在我眼里不过一个末流

小说家和诗人,我不是

说着玩的,也绝非出于

可笑的忌妒。我恨你们

这种半吊子文人,曾经、

现在和将来!让你们去

蹦极,仅为博美人一笑

也不愿冒险的家伙,全

都是纸上谈兵彻头彻尾

的伪浪漫派。你们已经

活着死掉,腐烂。我要

远远地离开。有时我在

阿拉斯加,有时我在西

西伯利亚,我热爱寒冷,

我禁止冬天为你们保鲜。

我在寻找人

我在寻找人

那些劫后余生的人

一些沉默的人

一些感情

再也不会那么外露的人

我想陪你们坐一坐

我想为你们挡一挡来人

所有的好事者都给我

听着

你们都给我静一静

我在寻找人

一个在余震中睡过了头的人

他当然可以

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

但他就是稳定本身

或许,他只是真的累了

地震不可能震个没完

我盼望他震后

依然能够这样睡得着

睡得这样沉

我在寻找人

寻找一个地震后

发现了一座诗歌富矿的人

这是一个诗人

一个试图给诗歌致命一击的人

一个试图给诗歌做人工呼吸的人

这个人

适合做诗歌的

掘墓人

写作短言:我理解,诗歌是人实现创造性生活的一种努力,但不是唯一;所谓诗化的存在永远是我们的梦想。如果说,只有被领悟的语言才是存在,我现在获得的语言,我愿理解为命运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