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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推手李瑞环

2009-09-15陈晓

博客天下 2009年10期
关键词:京剧团集训剧目

■文/ 陈晓

京剧推手李瑞环

■文/ 陈晓

1990年12月26日,李瑞环观看天津京剧院的演出后看望演职人员。

在庆功宴上,李瑞环感慨:“‘音配像’是百年大计,你们的名字都在上面,100年后,人们都记得你们。100年后,谁会记得李瑞环啊?!”

“李瑞环改编剧目汇演”

2009年4月7日晚,天津中华剧院舞台,京剧《韩玉娘》正在上演。纨绔子弟胡为登场:“我爸爸胡搞。只因他老人家曾做过一任县宰,官当的时间不长,钱捞得不少,算得上高效益!老子他捞钱不择手段,小子我花钱不讲章法;老子敢捞,儿子敢花。这叫什么?这叫生态平衡。”恶少的胡言引得台下一片会意的笑声,“新加的,又是新词。”

《韩玉娘》是全国政协前主席李瑞环由传统名剧《生死恨》改编,从结构到台词,前后十易其稿,加了一些针砭时弊的新词,删了一些拖沓冗长的唱段。这是“李瑞环改编剧目汇演”的第二场,也是改动最大的一出戏。从4月6日开始,李瑞环改编的《西厢记》、《刘兰芝》、《金山寺·断桥·雷峰塔》和《楚宫恨》陆续在中华剧院上演。

这几出戏从1999年起就陆续公演过。最早改编成熟的是《西厢记》,1999年在第二届中国京剧艺术节上获“示范演出奖”,《金·断·雷》和《楚宫恨》先后在第三、四届京剧节获“优秀保留剧目创新奖”和“荣誉改编奖”,《韩玉娘》在2008年第五届京剧节荣获“特别荣誉改编奖”。但2009年4月是五出戏第一次汇演。“以往是天津青年京剧团一个团唱,这次让全国的优秀京剧演员都来参演。”天津戏剧协会副主席刘连群说。

李瑞环改编的剧目大部分是文戏,故事大多是家喻户晓的民间传说,也曾属于京剧历史上的名剧或曾在舞台热演的大师、流派代表剧目。但由于老剧本拖沓,结构松散,演出场次越来越少,几近失传。李瑞环多次呼吁,振兴京剧要从一剧之本的加工、改编入手,适应时代和观众的欣赏需求。早在上世纪80年代,李瑞环策划实施天津市青年京剧团“百日集训”时,就在繁忙的政务之余修订整理改编剧本,此后20余年不断修改。

此次汇演的五出剧目算是定本。李瑞环的改编,或理顺其逻辑缺陷,比如《西厢记》舍弃了大团员结尾,在长亭送别处就戛然而止,暗含张生、崔莺莺的悲剧性结尾,这被马连良的儿子马崇仁赞为“改得最精彩之处”;或鲜明主角性格;或删掉其拖沓冗长的唱段。几乎所有的剧目都由原来的4个多小时精简为2个多小时,但又保留了经典唱段。

身着深色正装,头发一丝不乱,当天李瑞环也坐在台下看戏,他时而手指台上大笑,时而探身扭头和身边看客交头接耳。台上是真实世相和生活琐细,台下,此时此刻的李瑞环和一个普通戏迷没有差别。

但他又不是一个普通戏迷。在天津主政时主持“百日集训”,他训出一个天津青年京剧团;同时开始的京剧“音配像”工程,抢救出460出绘形绘影的经典老戏,至今还在为京剧行当输送养料;他提出“一场一团一所”(一个表演场地,一个剧团,一间招待所)的京剧发展理念,于是有了天津青年京剧团的表演大本营—中华剧院。剧院舞台宽阔,台口14.5米、进深25米、高8.5米,演员服饰珠环翠绕,连龙套戏服下摆都金光闪闪。据说,该剧院十蟒十靠(注:京剧中,以将军的盔甲和官员的蟒袍来说,分上五色和下五色。上五色即红、黄、绿、白、黑;下五色即紫、蓝、粉、湖蓝、古铜或秋香色,合称十蟒十靠)置办齐全,甚至能拿出双十来,这在国内剧团是不多见的。

剧本是他改编的,演员是他培养的,舞台是他建设的。他比台下任何一个击节而和的戏迷更有资格享受这个夜晚。

“京剧是要改革不是改行”

1934年,李瑞环出生在天津宝坻一个农民家庭,年少时背着木匠工具只身闯荡京城,后来成为电影《青年鲁班》的原形;18岁成为第三建筑公司工人,每天吃完晚饭,他都去街边路灯下看书,冬天就裹上军大衣;24岁已是人民大会堂建筑工地上的突击队队长。为给宴会厅铺地板,全国工匠云集京城,最后李瑞环的方案中选。整个宴会厅地板铺设只用了一颗钉子。

上世纪50年代中期,李瑞环成为“学习毛泽东思想先进分子”,经常去北京工人俱乐部为工人学习班讲课。这时,京剧正处在体制变革翻天覆地的旋涡中。一方面对戏曲伶人的口诛笔伐余音未了,戏班国营浪潮又起,沿袭千年的戏曲传承方式岌岌可危;另一方面,毛泽东提出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艺方针开始实施,所有禁演剧目全部放开,京剧和艺人似乎又看到锦绣前程。在市长彭真的主持下,马连良、谭富英、张君秋、裘盛戎、赵燕侠的戏班合并成北京京剧团,每晚都在京城各区戏院演出,工人俱乐部也是场地之一。

李瑞环提出不要讲课费,每次讲完课就在俱乐部免费看戏。合并后的北京京剧团名角云集,李瑞环看到了中国传统京剧最好、也是最后的时光,并认识了张君秋。此后经常去他在白广路的家里串门,开始了两家长达几十年的交往。

张君秋的长子张学津回忆说,他第一次见到李瑞环,就是从上海京剧团回北京的家中,看到李瑞环正抱着一盘花生,和父亲下象棋。父亲还为他准备了老白干和煮羊肚。那时的李瑞环已在全国青年联合会任职。

在工人俱乐部免费“蹭戏”的日子里,李瑞环看遍了最传统经典的老戏,这段经历使他日后坚持对京剧根深蒂固的传统审美,这种思想在他当了全国政协主席之后,在谈话里还一再出现:1990年1月10日,在全国文化艺术工作情况交流座谈会的讲话上,他说“京剧就是姓‘京’,不管运用什么现代科技手段,都必须以不破坏它的艺术特色为准绳。”在和“音配像”艺人谈话时,他说“京剧是让你们改革,不是让你们改行”。

上世纪80年代后期,话剧、电影、流行音乐当道,京剧逐年式微。京剧开始不断求变:话剧化,加交响乐,搭金碧辉煌的实景。张学津说起自己参演的《大唐贵妃》,有一出杨玉环与李隆基下台阶的戏。三十几级台阶,以往全靠艺人提脚、抬步,在空旷的舞台上用身段步伐写意出莲步轻移,款款而下。新的《大唐贵妃》则被冠以大型交响京剧,舞台上搭了个30级台阶的实景。演出时,艺人颤颤巍巍,小心着脚下别踏空,从台阶上滚下来,京剧传统的唱念作打全顾不上了。

但在天津中华剧院的舞台上,依然保留着李瑞环的京剧审美:韩玉娘身世颠沛;刘兰芝战战兢兢;恶婆婆盛气凌人……都体现在演员的举手投足和唱腔的转换上。舞台天高地阔:蓝地毯,红幕布,一桌两椅,给京剧表演留下最大的写意空间。

“喊一百句口号不如踏实抓一个团”

随着世代相传的科班制被国营化取代,师傅一对一口传亲授的教学方式难以为继,很多经典剧目整剧已经失传。在天津这样一个戏曲氛围和群众基础浓厚的城市,京剧和艺人也有存亡之虞。上世纪80年代中期,天津戏曲学校的一批学生面临着分配问题,他们后来成为天津青年京剧团首批成员。

1986年,任天津市市长的李瑞环提出“喊一百句振兴京剧口号,不如踏踏实实抓一个团”。从1986年6月起,他亲自选定剧目和老师,为天津青年京剧团传授、排演京剧经典剧目,史称“百日集训”。此次集训,全国生、旦、净、丑各个行当的顶级名师齐聚天津,堪称当时京剧界的“梦之队”;集训目标是克隆原版的最佳阵容、最佳水平,为此尽可能礼聘了包括关键角色和琴师、鼓师在内的原班人马,分工把口,一对一地施教。老友张君秋被聘为集训总顾问。

集训场所在天津宾馆,李瑞环得空也会去现场督导。100天时间,排出了10出经典剧目,也带出了一支“菊坛劲旅”。如今,天津青年京剧团的演员阵容,服饰配备,相比北京京剧团都不差。此次李瑞环改编剧目汇演,可谓是“百日集训”成果的展示:开演前,演员们齐聚台下,鼓掌欢迎李瑞环入场。他们大多是天津青年京剧团的团员,这些当年出路渺茫的戏校学生已然成了角儿。每个演员出场,台下观众都会报出名字:“石晓亮,名丑”、“赵秀君,张君秋的关门弟子”、“都是青年团一拨的”。

“李主席”和京剧名角们

在京剧界,提到李瑞环,公开称他“李主席”,私下里则叫“大爷”(爷念轻音),其与张君秋的交往更为京剧界乐道。张君秋的七子张学浩回忆,他多次陪父亲去李家,有时候李瑞环的太太就搬张小板凳坐在旁边听。1981年,为解决天津市民用水,“引滦入津”工程动工。李瑞环任工程总指挥。张学津和父亲带着琴师张四爷,一起陪同李瑞环视察工地,并在现场为工人清唱《四郎探母》,这也是张家父子第一次同台。

很多名角或名门后人都曾去李家吃过饭。马连良的儿子马崇仁和徒弟迟金声也吃过李瑞环的家宴。因为马崇仁是回民,李家为他准备涮羊肉。马崇仁说:“‘李主席’没有架子。”

“100年后,谁会记得李瑞环啊?!”

在天津主政期间,李瑞环经常出门调研。途中,车里放的全是京剧录音带。有时候听得锣声鼓响,一片叫好声。音碟看不到图像,李瑞环不由纳闷,到底好在哪里呢?于是他有了“音配像”的想法:给现存的京剧录音带配上演员的表演,把京剧黄金时代的演出面貌留传下来。那是1986年。

李瑞环的要求自然又是顶级水准,原汁原味。马崇仁和迟金声任舞台导演,张君秋任艺术总指导。曲目演员由他亲点,每录完一出,就送去给他看,他点头才算通过。

1997年5月27日一早,张君秋站在10楼俯瞰,接他的小车已经到了,那天要看“音配像”的一出新戏《龙凤呈祥》。电梯刚到10楼,张君秋仰头后倒,再没站起来。李瑞环正在国外,听到张君秋去世的消息后立刻通知国内,等他回来再办具体丧事。6月13日,李瑞环结束国事访问回国,6月14日就来到设在张家画室的灵堂拜祭张君秋。礼毕,他拉着张家后人的手,眼中含泪说:听到这个消息,我哭得不比你们少。

李瑞环的悲伤,不仅因为失去一位挚友,还有对京剧传统艺术即将失传的恐慌。“音配像”已进行了11年,期间没有政府拨款,没有固定场所,没有专用拍摄设备,所有外在条件几乎都靠他个人之力筹措。在当时看,这个抢救京剧传统艺术的工程似乎遥遥无期。

2007年,所有能找到的戏曲录音资料终于配完,一共有460出。李瑞环回忆说:“21年对于一个人而言是什么概念?以我本人为例,当过工人,15年;当过天津市长,8年;到中央工作,也不过13年。‘音配像’开始的时候我才51岁,而今已年过古稀。光阴似箭,时不饶人。21年中,有几十名在‘音配像’工程中起着至关重要作用的老艺术家已先后离开了我们。特别是张君秋、谢国祥、李和曾、袁世海等人相继去世后,我开始感到了紧迫和恐慌。我甚至多次想过,‘音配像’这件事我能不能搞完,‘音配像’最后的庆功会我能不能参加。”

马崇仁回忆,在庆功宴上,李瑞环感慨:“‘音配像’是百年大计,你们的名字都在上面,100年后,人们都记得你们。100年后,谁会记得李瑞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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