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难辨,善恶有报
2009-09-14许绮
许 绮
摘要:《白衣女人》和《蝴蝶梦》都涉及犯罪与隐瞒犯罪,两位男主人公珀西瓦尔和迈克西姆的命运与结局不一样。但无论是家庭背景,还是他们身上所具有的自私、残忍与虚伪的本性却如出一辙。从表面上看他们都是风度翩翩、很有教养的人,但内心深处却充满了邪恶,他们最终都不得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一个失去了生命,另一个失去了被视为比生命还重要的家园。
关键词:珀西瓦尔迈克西姆对比分析
威尔基·柯林斯(1824-1889)出生于伦敦,早年曾当律师,后开始从事文艺创作,不久结识了狄更斯,从此两人成为莫逆之交。1859年柯林斯的长篇小说《白衣女人》开始在狄更斯主编的《一年四季》杂志上连载。《白衣女人》是柯林斯的第一部传世之作,也是他本人最喜欢的作品。“柯林斯死后,根据他自己的遗嘱,他的碑上只刻下‘威尔基·柯林斯,《白衣女人》的作者几个字,别无其他,足见《白衣女人》和‘白衣女人在柯林斯自己生活和创作中的地位”。
发表于1938年的《蝴蝶梦》(原名《吕蓓卡》),是英国现代女作家达夫妮·杜穆里埃(1907-1990)的成名作,这部小说被译成20多种文字,并被改编搬上银幕。小说讲述的是这样一个故事:父母双亡、以做跟班为业的年轻的女子“我”,在一次旅程中认识了大她许多岁的中年男子迈克西姆·德温特先生,他们一见钟情后闪电结婚,迈克西姆带着新婚妻子回到豪华的曼陀丽庄园定居。第二任德温特夫人“我”发现迈克西姆已故的太太吕蓓卡在人们眼里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完美女人,管家丹弗斯太太更是对她崇拜得五体投地,而且丹弗斯太太对于新来的德温特夫人充满敌意。“我”发现吕蓓卡的死是一个谜团,丈夫迈克西姆却刻意回避这个话题,终于有一天吕蓓卡失事的船只被发现了,真相开始明朗……
两部小说相距的年代久远,但故事情节都涉及犯罪与隐瞒犯罪。尤其是两位男主人公珀西瓦尔和迈克西姆,虽然他们的命运与结局不一样,但无论是家庭背景,还是他们身上所具有的自私、残忍与虚伪的本性却如出一辙,因而对两人的对比分析有一定的意义。叶冬心《白衣女人》译本序中提到:“在《白衣女人》中,只有少数几个人物被刻画得相当成功,如机智英勇的玛丽安·哈尔科姆,狠毒贪财的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神秘机警的福斯科伯爵,以及软弱、庸俗、自私的利默里奇庄园主人弗雷德里克·费尔利,被刻画得生动逼真。”在整部小说中有关珀西瓦尔的一切都是出自别人之口,所以对他的描写和评价从某种程度来看是客观的。《蝴蝶梦》中对迈克西姆的描写主要是通过叙述者“我”之口,这一叙述视角受到了限制,或多或少造成了对人物心理描写的忽视或被一些假象所迷惑。从而导致了对人物形象的分析的主观性,但从小说的叙述中我们还是能找到一些细节来分析论证迈克西姆的虚伪与自私。
从表面上看珀西瓦尔爵士是个有爵位、地位的人。但实际上他的一切都是通过不正当手段得来的。他的父亲长得像个丑八怪,而且一生下来就是畸形,无法医治,这使他的父亲感到很痛苦,所以他的父亲一辈子都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即使是在结婚后(事实上没结婚)也没改变与邻居不来往的生活。后来他的父亲弄到了黑水花园那份产业。由此可见黑水花园并不是珀西瓦尔家族的家产,小说中没说明他的父亲是通过何种手段得到的,也许也是不光彩的。他的儿子重蹈覆辙,因为珀西瓦尔的父亲和母亲没有正式结婚,即没有经过正常的法律程序,不受法律承认和保护的,他的父亲还没来得及为他做好一切,甚至连遗嘱都没留下就去世了,但外人并不知道这其中的秘密,于是聪明狡猾的珀西瓦尔立刻从国外回来接管了家产。在外人看来他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人。他的名誉、人品都毫无瑕疵,他的风度和仪表也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他看上去显得老气,他的头的前部已经谢顶了,脸上已经起了皱纹,面容憔悴,但他动作灵活,情绪激动,像个年轻人,他的谈吐落落大方,称得上有教养,而且机智老练。他和劳拉的父亲不知是通过何种途径认识,也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劳拉的父亲在病危时许下了女儿的婚事,事实上劳拉和珀西瓦尔的年龄相差二十多岁,这绝对是一桩不般配的婚姻。
和珀西瓦尔相比,迈克西姆的身世背景就好多了,首先他有曼陀丽庄园做后盾。曼陀丽是仙乡,是远近闻名的地方,它的美是无以伦比的。它优雅、精美、一无瑕疵,宅子被平坦的草地和绒毯似的草坪环绕,座落其间;庭院平台倾斜着伸向花园,花园又通往大海。尤其是幸福谷的的景色更是无法用语言所能描述的。最重要的是曼陀丽是祖传下来的家产,不存在法律纠纷。而珀西瓦尔爵士的黑水花园位于一片死气沉沉的平地上,好像被四周的树木封闭起来,园中有些建筑有五百年的历史,房子里到处堆满了旧式椅子,阴暗的有色玻璃,霉得难闻的窗帷,以及一切粗俗无用的杂物。由于疏于管理和清扫,房间布满尘土和污垢。它周围原来有条壕沟,它是因为花园的一个湖泊而名为“黑水”的。总之,黑水花园的一切让人倍感荒凉、可怕和阴郁。
从以上的描述可知,珀西瓦尔和迈克西姆展示在公众面前的并不是真正的自我,他们都戴着人格面具生活,“人格面具是一个人公开展示的一面,其目的在于给人一个很好的印象以便得到社会承认”,“人格面具能够保证我们与别人,甚至与那些我们不喜欢的人和睦相处。它能够实现个人目的,达到个人成就,是社会生活和公共生活的基础”。珀西瓦尔的目的在于能尽快和劳拉结婚并夺取她的财产以解决经济上的危机,确保自己的名声不受损;迈克西姆则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让大家认为他还沉浸在丧妻之痛中无法自拔。人格面具能够保证人能够顺畅无阻地得以实现自己的目的,但它也是有害的,“当一个人过分地热衷于和沉湎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受其人格面具的支配,就会逐渐与自己的天性相异化而生活在一种紧张的状态中”。虽然珀西瓦尔表面给人一种生气勃勃、神采奕奕的感觉,但事实上他的言谈举止不时暴露出他的烦恼和不安。他脾气暴躁,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就会大发雷霆,按照福斯科的说法是“他是英国人坏脾气的受害者”。珀西瓦尔心烦意乱一方面是因为他急需几千英镑来支付即将到期的期票,而他可以说已经身无分文。另一方面是因为大量的心理能量从自我转移到人格面具,他的心理能量在各种心理结构之中的分配不公平,内心的紧张和冲突就越强烈。正是这一内心冲突和紧张破坏了他的计划,他无法控制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大发脾气,他恶劣的态度及对女人的鄙视令劳拉和玛丽安心存戒心。她们拒绝在他的文件上签名,致使他的计划落空。“当某一心理结构高度发达并因而在整个精神系统中占据强有力位置时,它会不断地从其它心理组织中夺走越来越多的心理能量。……但或迟或早,由于均衡原则的作用,这个占统治地位的情结最终要被推翻,当某一强大心理结构的能量外流时可能会出现灾难性的后果”。珀西瓦尔无法用威逼利诱的方式迫使劳拉在文件上签名,他不得不撕毁面
具采取更为残忍极端的手段:把和劳拉相貌相似的同父异母姐妹、安妮迫害致死,然后把她当作“爵士夫人”举行了公开的葬礼;同时,又把劳拉冒充为安妮送进疯人院,这样劳拉的所有财产名正言顺地落入了他的手中。
迈克西姆在与“我”交往的那几天甚至是结婚后的日子里,经常陷在自己纷乱可怕的思绪之中,他那惶恐和茫然、若有所失的眼神令“我”觉得“他像是独自走在大路的另一侧,我可不敢越雷池一步地向他靠拢。我老是神经紧张,生怕自己一时大意说漏了嘴,或是在随便的交谈中不当心话锋一转,又会使他露出那种眼神”。他的姐姐这样评价:“他很沉静,感情从不外露。你根本猜不透他那古怪的脑袋里装着些什么样的想法。迈克西姆一年里难得发一两次脾气,可是一发作起来,那真是不得了。”他的失神、不耐烦和古怪就在于他心中隐藏了一个杀人的秘密,这秘密折磨着他,压得他透不过气来,身心俱疲。
“从客观上来说,因为贫穷和无文化,女主人公们在体现自我价值时所能依靠和使用的往往只能是‘性的资本和手段,也就是凭借自己的年轻美貌和贞洁获得男性的艳羡和爱慕”。许多妇女把婚姻视为改善自身境遇的跳板或提升自身社会地位的唯一契机,尤其是在她们容貌尚佳但倍受贫穷煎熬的情况下。那么男人呢?他们同样可以用婚姻来实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势利鬼范·霍珀夫人曾对迈克西姆说:“自然咯,你们英国男人对家的态度全是一样的”,“你们贬低自己的家,以显示你们并不傲慢”。实际上迈克西姆不敢多谈曼陀丽是因为怕罪行暴露,他害怕一切有关曼陀丽的话题会勾起他对可怕经历的回忆。“他自己也承认他对于曼陀丽怀着深深的爱,他老是把曼陀丽放在第一位,置于一切之上,这种感情可以说是畸形的。他后来甚至把保护曼陀丽的名声看作是他容忍吕蓓卡放荡的原因”。他娶吕蓓卡及后来将她杀害都是出于对曼陀丽名誉的考虑,这也许是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但同时也暴露了他自私的本性,他不爱吕蓓卡,却因为她的相貌、教养与曼陀丽匹配,并能为它增色而娶了她。吕蓓卡有着美丽的外表,她拥有女人最重要的素质,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和其他女人一样需要爱情和婚姻,需要一个爱她的男人照顾她一生,所以她嫁给了迈克西姆。也许在某些人眼里“不幸福的婚姻表现在丈夫很穷,或者干了肮脏的勾当进了监狱,或者把挣的钱浪费在女人身上了”。迈克西姆既有钱又挺专一,而且能成为人人为之神往的曼陀丽庄园的女主人,这绝对是幸福生活的开端,但实际上她并不幸福,这完全归结于她过强的个性。没有爱情却勉强组成了一个家庭,这正暴露了迈克西姆的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他第二次闪电结婚蕴藏着什么秘密呢?“嗯。他毕竟是个男人嘛,”她说。“天下有哪个男人不在蜜月里稍许放纵一下的?德温特先生还不到四十六岁呢。”这是丹弗斯太太对第二任女主人说的。“我”的幼稚无知、毫无阅历正是迈克西姆所追求的,利用“我”的单纯与对自己的爱来帮助掩盖自己的罪行。
张爱玲认为:“女人纵有千般不是,女人的精神里面却有一点‘地母的根牙。”在任何文化阶段,女人还是女人,她是最普通的,基本的。女人是一种实在的存在,她不因外界的夸张而更聪明、美丽,也不因他者的职责而变得更坏。迈克西姆一再在“我”面前数落吕蓓卡的淫荡、不正常,这是他为今后开脱罪行而采用的伎俩。,
“对尼采来说,为了自身的利益而毫无负罪之心地准备牺牲无数人,这就是有教养的兴旺的贵族阶层的本质”。珀西瓦尔是一个不善于理财却把钱财看得很重的人,他以不正当的手段夺取了黑水花园却从不花时间和精力进行修整清洁,任其荒芜衰败。因为欠下了一笔债,而且时间紧迫,他不得不以婚姻作为赌注,他急于和劳拉结婚,婚后不久就想强迫劳拉在一份文件上签名,遭拒后便心生歹念密谋迫害劳拉,以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其自私歹毒比迈克西姆更甚。“不合理的心理欲望是贪得无厌的。具有忌妒、占有、虐待狂的人,其欲望不会随欲望的片刻满足而消失。不可能被‘满足才是那些不合理欲望的真正本质。……但是,贪婪是个无底洞。以满足来解释贪婪的想法,只是一种幻想。贪婪并非像人们常常认为的那样,植根于人的兽性,实际上,它植根于人的心灵和幻想”。珀西瓦尔的欲望导致了他的死亡。
在珀西瓦尔和迈克西姆身边都有一个重要的男性,他们分别是福斯科和弗兰克。福斯科是珀西瓦尔的妻子劳拉的姑父,他是怎么认识并与珀西瓦尔结为朋友的,小说中没有明确说明,但“福斯科是带着一项不便说明的政治任务到英国来的,他与珀西瓦尔爵士之间的友谊是由于他们在经济方面有极为相似之处,他们都需要钱,急需大量的钱。小说中没有提及福斯科需要大笔钱的原因,但经济因素是造成他犯罪的直接原因,也深深地影响了他人格的形成”。这也许是他能与珀西瓦尔成为狐朋狗友的原因。珀西瓦尔是一个无勇无谋脾气暴躁的家伙,而福斯科刚好弥补了他的不足,他善于伪装自己,而且满脑子坏点子,经常大谈特谈犯罪,并且“精心设计了英国小说中最毒辣也最别出心裁的阴谋,可谓达到犯罪的艺术之巅”。珀西瓦尔和他搅在一起是因为他在任何方面都需要福斯科的帮助,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对他产生了依赖,这就是他会对后者言听计从的原因。这种依赖,以及基于解决的经济危机,令他把爱情和婚姻抛到了一边,劳拉成为了有名无实的妻子,因为珀西瓦尔为了达到谋财的目的亲口告诉福斯科他与劳拉是不会有后代的。
弗兰克完全是一个正面人物,“可以说弗兰克是小说中的第二男主角,他在曼陀丽的地位也仅次于迈克西姆本人,作为总管事,他对曼陀丽的热爱和赤胆忠心绝不亚于迈克西姆,后者也称赞他的为人,他办事周到,非常可靠。他不仅全身心投入到曼陀丽的事务中,还时时刻刻为主人着想,其貌不扬的他是一个好帮手也是一个忠诚的守护者”。作为一个未婚的男性,他的品格和言行是无可挑剔的,他忠于自己的主人,恪尽职守,任劳任怨,在发现迈克西姆杀死吕蓓卡的秘密后一直为他保守秘密,在迈克西姆遭到怀疑时他想尽办法为他解围。不知道出于何种理由,弗兰克对迈克西姆如此尽心尽职,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弗兰克和迈克西姆关系非同寻常。
福斯科起到的是推波助澜的作用,弗兰克则一再为迈克西姆的所作所为掩饰解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珀西瓦尔和迈克西姆有着同性恋的倾向,但他们与两位第二男主人公非同寻常的关系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快乐不仅产生于人体的某一器官,而且来自于整个人格”,“因此,……善者享有真正的快乐。恶者具有虚假的快乐”。珀西瓦尔和迈克西姆都过得不快乐,因为他们是戴着面具生活,一个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一个担心罪行暴露而整天提心吊胆。珀西瓦尔爵士为了夺取黑水花园伪造了父母的结婚记录;为了消灭罪证,他最终丧身火海。迈克西姆虽然没有被绳之以法,但他也得到了报应。他苦心经营的曼陀丽庄园被焚为一片废墟,从此他和第二任太太只能背井离乡,到处漂泊,他完全变成了一个样子:“有时,他显出茫然若有所失的样子,可爱的脸容上,所有的表情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一下子全抹掉了似的,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面具,一件雕塑品,冷冰冰,一本正经,纵然不失英俊,却毫无生气。”
“多行不义必自毙”,善恶与真假有时是很难识别的,“善恶有报是一种非常普遍的宗教伦理观念,它基于人类共同的对自然和社会的有序性心理期待”。有时赏善罚恶没有执法者,但恶者必定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惨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