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的秘密宝藏
2009-09-11翟晓兰
翟晓兰
意外发现
1970年10月5日,西安市南郊何家村,在陕西省公安厅下属的一个收容所的一个基建工地上,工人们在挖地基时,在距地表大约0.8米处,挖出一个高65厘米、腹径60厘米的陶瓮。工人们打开盖子,发现里面竟然装满金杯银碗。在陶瓮的西侧,还有一个高30厘米、腹径25厘米的银罐,里面也装满金银器物。
收容所负责人立即将这一重大发现报告给陕西省博物馆,博物馆随即派考古人员前往那里进行勘查,结果在陶瓮北侧,距地表约1.3米处,又发现了一个陶瓮。为确保安全,考古工作者将陶瓮移至室内进行清点。当陶瓮的盖子被打开后,所有在场者都被眼前所见惊得目瞪口呆:瓮口有一块方玉,下面摞着银碗、银盘、金盆、金杯,还有各种银盒及银罐。银盒内盛放着玉带或药物;银罐内装有水,水上漂着金箔,金箔上井然有序地站立着12条长约4厘米的小金龙。除了金龙和金箔,水中还有红、绿、蓝、黄等各色宝石。
经过清点,何家村基建工地挖出的两瓮一罐内共有文物1000多件,其中金银器皿最多,达271件,银铤8件,银饼22件,银板60件,金银铜钱币466枚,玛瑙器3件,水晶器1件,琉璃器1件,白玉九环蹀躞带1副,玉带板9副,玉镯2副,金饰品13件,另有金箔、玉材、宝石及朱砂、石英、琥珀、石乳等十几种名贵药材。金器总重量约15千克,银器总重量约195千克。
何家村的发现震惊中外考古界,被誉为半个世纪以来一次空前的考古大发现,还被列为“20世纪中国重大考古发现”之一。
千年遗宝
何家村出土文物的丰富和精美十分罕见,让现代人充分感受到了盛唐时期的富丽堂皇,考古学家将它命名为“何家村遗宝”。“何家村遗宝”自出土那天起,就引起了各界的极大关注。这批文物中的镶金兽首玛瑙杯、鎏金舞马衔杯纹仿皮囊银壶、鸳鸯莲瓣纹金碗、鎏金鹦鹉纹提梁银罐等,因具有极高的历史、科学和艺术价值,被定为国宝级文物,其中尤以镶金兽首玛瑙杯最为珍贵,属国内孤品,成为陕西历史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何家村遗宝”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金银器皿
单单一个窖藏一次就出土271件金银器皿,这在世界考古史上也是极为罕见的,况且每件金银器皿都是稀世珍品。
这些金银器皿从器形上看非常规整,无论是圆形器还是方形器,其扣合都非常紧密。有一件三足束腰小银罐,在子母扣扣合后,空气无法进入,以至一千多年后的今天,其银白色的内壁仍然铮亮如新。
这些器物的设计之科学、精巧也令人叹为观止。有一件葡萄花鸟纹银香囊,为通体镂空的圆球形,以中部的水平线为界分为上下两部分,球体的一侧以钩链勾合,另一侧以活轴套合。下部球体内又设两层双轴相连的同心圆机环,外层机环与球壁相连,内层机环分别与外层机环和金盂相连,内层机环内放置半圆形金盂。外壁、机环、金盂之间用银铆钉铆接,可以自由转动。无论球体外壁如何转动,由于机环和金盂的重力作用,总能使香盂里面的香料不致洒落。
这些金银器使我们对唐代的金属冶炼、机械设计及加工、焊接、贵金属制作工艺等都有了更直观、深入的认识。专家推测,当时可能已经使用简单车床对材料进行切削、抛光;金银器的焊接、铆、镀、刻、凿等工艺都已达到很高的技术水平,同时大量优质银器的出现也表明当时冶银技术的进步。
玉带跨
共有十副玉带跨。带跨是装饰在腰带上的佩饰,可以有玉、犀、金、银、鍮石、铜、铁等多种材质。“何家村遗宝”中的玉带跨大多来自两域的于阗国。于阗自古以产美玉著称,于阗玉深得唐代皇室贵族喜爱。唐高宗时规定,只有三品以上文武官员才能使用玉跨制作的腰带。玉带跨作为地位与身份的象征,成为唐人服带的最高等级。
钱币
共有466枚钱币。其中,年代最早的是春秋时齐国的刀币“即墨之法化”,最晚的是唐代的“开元通宝”,基本上是每个时期收藏一枚,时间跨度达千余年。既有唐代本土的货币“开元通宝”,西域高昌国的“高昌吉利”,又有日本的“和同开宝”。波斯萨珊的银币,东罗马的金币等,幅员达数千千米。除了这些流通的货币之外,还有421枚用于宫廷赏赐喜庆游戏的银“开元通宝”和30枚金“开元通宝”,这也是迄今唯一发现的金“开元通宝”。这么多钱币集中出土,是钱币收藏史上空前绝后的一次大发现。
药具药材
有成组成套的药具和大量药物。药物都是唐代的名贵药物,其中仅朱砂一项就有7种规格。这是迄今发现的最系统、最完整的唐代药
具和药物,是中国古代医药史上的一次重大发现。
赋税实物
共有土银铤8枚,银饼22枚,银板60枚。这些银饼、银板上的文字涉及到年号、地区、赋役种类等,是唐代赋役税收的实物证据,全面反映了唐代的经济制度。22枚银饼中有4枚庸调银饼,直接反映了唐代的租庸调制。公元780年唐德宗推行两税法以前,全国范围内实行的都是租庸调制,这些庸调银饼的发现可以帮助我们理解、推断这一制度的实施情况。
墨书文字
有69件器物上留有墨书文字,这是在登记入库时留下的记录。内容涉及两方面:记录存放物品的名称;所存放物品的重量,或物品自身的重量。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些器物出土后,经与墨书核对,无论是内容还是重量都丝毫不差,说明它们自埋藏后—直未被扰动过。
遗宝悬念
“何家村遗宝”可谓极尽奢华,它很自然地将我们的视线引向了皇室。不过,令人困惑的是,这些供皇室使用的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和国库税银,为什么会埋藏于宫廷之外呢?为了回答这个问题,考古专家们从“何家村遗宝”的发现地点一一何家村在唐代都城长安城中所处的位置人手进行调查。
根据唐代的长安城地图,在长安城的北面是皇帝居住的宫城和中央行政机构所在的皇城,其余部分称为郭城。郭城约占全城面积的7/8,一条宽155米的中轴线一一朱雀大街纵贯南北,横竖相交的十字形街道将郭城划分为排列规整、如棋盘状的108个方块,被称之为“里坊”,是当时的居民区。
考古专家核对文献记载并参考今日西安城市地图后做出判断:今天的何家村位于唐长安城的兴化坊内。兴化坊向北过两坊是皇城,向东隔一坊是朱雀大街,西北跨一坊即繁华的大唐西市。可见,在盛唐时这一带是皇亲国戚和达官显贵居住的黄金地带。
那么,在唐代的兴化坊,有哪些人有可能拥有这批遗宝呢?首先进入专家视线的是邠王李守礼。在唐代描述长安城市建制的重要文献《两京新记》中,有邠王李守礼宅和邠王府都在兴化坊的记载。
邠王李守礼是李贤之子,李贤是唐高宗和武则天之子,生前曾被立为皇太子,人称章怀太子,后因反对武则天持政被废了太子之位,贬到四川,抑郁而死,死时年仅32岁。他的儿子
李守礼受父亲连累,被长年囚禁在宫中,直到中宗登上皇位,给李贤平了反,李守礼才被释放出来,并继承了其父的邠王王位。
李守礼曾先后担任过刺史、司空等官职,司空即主管皇宫手工业作坊和金银铸造业的官员。如此看来,李守礼有条件接触到这批财宝。因此,最初有学者推测这批器物是邠王李守礼埋藏的,埋藏地点就在邠王府内,埋藏时间大约在“安史之甜”时期。他们认为,当时叛乱突然发生,邠王府人员仓皇外逃,将众多金银财宝深埋地下,成为不为人知的珍藏。
上述推测看起来很有道理,但却与文献记载相悖。首先,邠王李守礼死于“安史之乱”之前十几年;其次,据唐书记载,李守礼生前挥霍无度,放荡不羁,据此,即使他曾拥有这么多的财宝,也很可能早就被挥霍掉了;第三,在发现“何家村遗宝”后,考古人员对兴化坊进行了勘探,基本查明“何家村遗宝”出土地点并不在邠王府内,而是在其东边;最后一个根据,在“何家村遗宝”中还有一些制造年代晚于“安史之乱”的器物。
如果“何家村遗宝”与邠王李守礼无关,那它的主人还可能是谁呢?
据文献记载,唐长安城兴化坊中曾居住过一批达官显贵。有学者认为,其中与“何家村遗宝”关联最大的人,应该是唐德宗时期的尚书租庸使刘震。租庸使是唐中央政府负责征收租庸调的官员。“租”是缴纳的粮食,“庸”是为官府服劳役,“调”是缴纳的布匹。据唐代文献记载,凡金银、宝货、绫罗均可折为赋税。显然,从租庸使身份到生活时代,刘震都有可能是这批遗宝的主人。
如果刘震真是这批遗宝的主人,那又是什么原因使他将这些财宝埋藏起来呢?根据唐代文献中的一段记载,在刘震生活的年代曾发生过一次大规模战乱,史称“泾原兵变”。兵变发生时,刘震曾让其外甥王仙客押领“金银罗锦二十驮”先期离开长安城,并约好在城外见面。然而,王仙客并未等到刘震一家如约而至。据此是否可做出如下推测:在出逃为时已晚的紧急情况下,刘震不得已将这些精心挑选的体积小、价值高的珍品埋藏于家中。八个月后,京师收复,而刘震因投降叛军,在叛乱平定之后被朝廷处死,他的妻子也同时被处死,于是这批价值连城的珍宝便随着他们的去世成为无人知晓的秘密。这种说法在逻辑上是说得过去的,但终归还是猜测。
关于谁是“何家村遗宝”的主人,学者们还给出了其他各种可能的答案。比如,有人根据出土钱币推测,这些遗宝可能属于一位收藏家。但是,从那些金开元、银开元的表面来看,它们从未使用过,这或许说明它们的拥有者不仅仅是喜好收藏钱币,而且还有权力、有条件铸造钱币,而这是民间收藏家所做不到的。又如,有人根据出土了那么多的炼丹常用的药材和药具推测,“何家村遗宝”的主人可能是一位与道教关系密切的人,而出土的12条金龙(也叫金走龙)也与道教关系密切。有专家认为,走龙是道士在为信徒举行重大仪式时,用来向东南西北及天地六方之神表达诚意、祈求长生不老的信物。走龙有金、银、铜、铁等不同质地,其中金龙的级别最高,只有地位最为尊贵的信徒才可能使用。
究竟谁是“何家村遗宝”的真正主人?这个问题至今未有定论。不管是谁,他必定拥有强大的政治背景和雄厚的财力,从皇室到道观,从官场到商场,结交非常广泛,绝非等闲之辈;他应该是一个知识渊博、兴趣广泛的人,极具收藏家的天赋和眼光,从本土到异域无不涉猎;他拥有许多高等级、只有宫廷手工作坊才能制作出的玉带跨;他尊崇道教,喜服丹药,拥有最尊贵的信徒才能在宗教仪式中使用的金走龙;他喜好收藏钱币,包括从未流通的钱币……
其实,“何家村遗宝”的主人姓甚名谁、身份贵贱、动机如何,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不测,这些在今天看来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从客观上看,他的所作所为给我们民族留下了一笔宝贵的文化和物质财富。
相关链接“何家村遗宝”中的稀世珍宝
“何家村遗宝”呈现出浓重的多元文化因素,其中有一些是来自波斯、东罗马、中亚等地的物品,还有一些则是惟妙惟肖的仿制品,这充分反映了盛唐文化对外来文化的取用、模仿、融合,进而改造、创新的过程,集中反映了唐代乐观开放、积极进取、兼容并蓄、博大精深的精神文明,同时也让我们真切感受到了“丝绸之路”畅通时的燕婉热闹。
“何家村遗宝”所承载的信息量非常巨大,它除了让我们看到了唐代金银器制作的最高水平,还让我们看到了唐代王室贵族骄奢的生活,以及盛唐时期追求奢华的社会时尚。
镶金善首玛瑙杯这是一件实用酒器,选用带条状纹的整块玛瑙仿兽角形状精制而成。整体形状如俯卧的兽头,竖直的一端雕成杯口,兽嘴部分镶金雕刻,同时也作为尖首的金塞。杯身雕刻兽眼、角和耳,兽角呈螺状,长长的双角弯曲着伸向杯口两侧,角中部与杯身透空雕成。这件兽首玛瑙杯的产地目前还无法确定,有人说它来自希腊,也有人认为它来自波斯,至于它的制作年代更是众说纷纭,其中最早年代为公元前2世纪。如果真是这样,在它与其他遗宝一同埋入地下以前,已经是一件传世近千年的古物了。
鎏金舞马马衔杯纹仿皮囊银壶这件银壶是当时宴会上盛酒用的容器。壶体两侧的骏马是唐玄宗时期有名的舞马形象。据文献记载,当时宫廷中驯养了好几百匹舞马,每年八月五日唐玄宗生日这一天,它们便披金戴银,和着音乐翩翩起舞,曲终时,口衔酒杯,跪拜在地,向皇帝祝寿。时任宰相的诗人张说的《舞马千秋万岁乐府词》(全文:圣皇至德与天齐,天马来仪自海西。腕足徐行拜两膝,繁骄不进踏千蹄。鬃稻奋鬣时蹲踏,鼓怒骥身忽上跻。更有衔杯终宴曲,垂头掉尾醉如泥)生动再现了舞马祝寿的场景,对银壶上的舞马形象做了很好的诠释。壶上的舞马通体鎏金,其金灿灿的黄色与银白色的壶体交相辉映,色调和谐富丽,生动地再现了歌舞升平的盛世美景。
鸳鸯趣瓣纹金碗这件金碗可以看作是西方金银器工艺与东方审美情趣完美结合的佳作。金碗造型和莲瓣装饰采用锤揲工艺制造而成,然后用錾刻的手法在莲瓣内錾出各种动物与飞禽。凸凹起伏的莲瓣使器物宛如盛开的花朵。这是一件重达391克的纯金制品,而黄金即使在今天也是极其贵重的金属。因此,像这样豪华精致的制作,不仅表达了唐代最优秀艺术家的审美情趣,也凝聚了最顶级工匠的才华智慧。
鎏金鹦鹉纹梁银罐唐代文献中关于西域、天竺等地供奉鹦鹉的记载很多。外来的鹦鹉刺激了唐人的好奇心和想象力,鹦鹉成为贵族阶层的宠禽,也成为这一时期金银器的常见纹饰。这件鎏金鹦鹉纹提梁银罐分别以鹦鹉和鸳鸯为中心,周围装饰以阔叶大花,鹦鹉写实,鸳鸯则有很强的艺术性,头部写实,嘴衔折枝花,胸、腹、尾分别由三片折枝阔叶相连而成,两翅也由折枝叶表示展翅欲飞,体现出唐代工匠丰富的艺术想象力和创造力。这是一件储存药物的容器,盖内有墨书:“紫英五十两”、“白英十二两”,紫英和白英都是炼丹的主要原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