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种力量让你回家吃饭

陈　方　李志题

“贾君鹏”是一粒小得不能再小的石子，奇怪的是，它竟然激起了很大的涟漪，几乎所有人都惊呼为奇迹。从7月16日开始，百度“魔兽世界”贴吧里一个名为“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的帖子，以接近爆炸的方式迅速蹿红网络。

贾君鹏是谁？

贾君鹏究竟是谁？网民用“人肉搜索”找出了很多这一名字的人，有贾君鹏的简历，也有贾君鹏的身份证，其中有男有女，但是却还是无法确定究竟是哪一个。而对于这一点，作为始作俑者的网民也并未给出答复。大家甚至无法确定，原发帖者说的贾君鹏是否是其认识的人抑或只是一个随便乱编的名字。

就是这么一条无头无尾的近乎调侃式的帖子，激发了网民们的好奇心，在短短的6个小时内便引来了39万网友点击浏览，接近17000名网友参与跟帖。但是，“贾君鹏吃饭”的疯狂回帖，似乎又不仅仅和人的好奇心有关，无意之间，它又把我们带入对“无聊文化”的探讨之中。贾君鹏不同于芙蓉姐姐、天仙妹妹，没有人能准确地概括出他短时间内蹿红网络的真正原因。

“贾君鹏帖”成为了“神帖”，魔兽世界吧民们也从开始的恶搞贾君鹏家族，变成了展开“盖楼抢楼”运动，力图打造出另一个盖楼奇迹来。但是意外发生了，7月16日夜间，吧民们发现“神帖”被删除了。随后大家在百度贴吧投诉吧找到了该帖被删除的原因：有人对该帖进行了投诉，称此帖涉嫌对贾君鹏进行人身攻击，于是贴吧管理员删除了该帖。吧民们出离了愤怒，纷纷在贴吧投诉吧中进行投诉。一时间，贴吧投诉吧几乎被占领，满屏全是要求恢复“神帖”的投诉内容。吧民们的投诉取得了效果，不久后，“神帖”被恢复。但是到了9万多帖的时候，该帖再度遭投诉被删除。接着吧民再申诉，随后“神帖”再度被恢复，如是多次。

除了继续疯狂盖楼外，吧民们还开始进行另类的娱乐方式。各种贾君鹏的PS照片开始出炉，“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这句话的各种方言版本也纷纷涌现，吧民们自得其乐地展开了一场网络大狂欢。然而，在这场网络大狂欢的背后，难掩亿万网民内心深深的寂寞。

回家吃饭？其实，吃的是寂寞

昆丁·塔伦蒂诺在他的影片《低俗小说》中提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人在一起就非得瞎扯些什么，不然就会觉得特没劲？”片中人物最后发现，只有心心相印的人，才能达到沉默也不难受的境界。可见，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意识到生活中很多不太庄严的事情，同样是生活的重要问题。所以，我们经常会把身边最无聊的人聚到一起，让大家发挥无聊智慧，讲着冷热不均的笑话来取悦彼此。这种文化几乎渗透到了我们生活中的任一领域，而且被我们装饰得妙不可言。

我们通过互联网获取信息、工作、购物、社交、游戏、娱乐，一台电脑一根网线让我们足不出户，就满足了生活中的大部分需求。对于某些人来说，可以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但是决不能接受上不了网；可以把儿女父母弃之不管，将老婆老公冷落一旁，但绝对放不下虚拟世界里的精彩。所以，当拥有数百万玩家的魔兽世界网络游戏因行政审批暂停四十多天的时候，早已沉溺其中的网民一个个落魄失魂，此时，他们已经无法忘记自己其实很寂寞。在这时，“妈妈喊你回家吃饭”才能引起共鸣，因为这些突然没网游玩的人终于感到了原来自己一直太无聊、太寂寞。

回头看活跃在网络世界里的这一庞大人群的成长历程：他们大都成长于改革开放之后，背负着被历史原因耽搁了的一代人的期望，又在标准化的学校教育中泯灭了个性，步入社会又被激烈的竞争、快节奏的生活逼得像陀螺一样高速旋转，哪里还有时间细细打理生活，让自己活得饶有兴味？于是，电脑网络很适时地进入他们的生活，并让他们如痴如醉沉溺其中，可是当断网之后他们才发现这其实是自欺欺人。对网络世界的心理依赖其实排挤了他们发展多种兴趣爱好的空间，让他们难以过得充实快乐有意义，只能想方设法掩盖内心中的寂寞。可是，寂寞能够被永久性地掩盖吗？

贾君鹏的寂寞我们都有

其实，不管是无聊还是寂寞，都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是如此的具有当下性、即时性和现场感。吃饭是一件多么必要的事情，有人叫你回家吃饭证明还有人管着你。而且它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极具生活化的语言，它有故事性，它有无限复制和繁殖的便利和能力，它朗朗上口，它勾起了我们每个人极其普遍的童年记忆。

“贾君鹏”，一个平凡的名字，让人恍惚觉得就是邻家小子。于是帮邻家寻找这个连饭也不回家吃的调皮蛋儿，就变成大家自觉的义不容辞的责任。报警不妥也不好，满街贴小广告不文明，大喇叭早已退出历史舞台，登报又分明速度太慢和效率太低，于是网络成为利器。“贾君鹏”事实上成为唤起人心中早已淡忘的邻里亲情的符号，而这种亲情，在大杂院渐成记忆，钢筋混凝土盒子把人们分隔在咫尺天涯的今天，珍稀如熊猫。

“贾君鹏”，一个乐而忘返甚至忘饭的网迷，不到有人喊，绝对不会想到饿。然而，这小子同他妈有约定：他妈把饭做好，只要在网上吱个声儿，他就会下线上桌。只是他妈未必会上网，或者正在为他回家吃饭做最后的准备，才委托他爸他叔他姨或他女朋友给代发个帖。一声来自妈妈的亲切呼唤，一旦直接用到当事人身上，自然会猛烈拨动人的最敏感神经。

“贾君鹏”，一个随时可能走失的小屁孩。这是个随时有小孩，尤其是小男孩走失的时代。因为人贩子太狡猾，也因为网吧老板心太黑，还因为小孩眼里的诱惑太强大。如果喊“吃饭”的信号已发出去，一二十分钟内小屁孩都还不回家来，那么就是父母的紧张和爷爷奶奶的恐慌的加剧。“贾君鹏”于是成为父母含有预警的招呼，也是父母含有担忧的通知，以及天下所有可怜的父母心的代表。“回家吃饭”，则是他们这种关心与忧心的最平常、最朴实但又最深切的表达。

“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一个“贾君鹏”，一个“你妈妈”，既是贾君鹏的妈妈在喊，又是其他人在替贾君鹏的妈妈在喊，既喊的是贾君鹏，又喊的是所有类贾君鹏，既是喊“回家吃饭”，又是问“你在哪儿”——颇似伊甸园中的耶和华，转身回来不见了亚当，不知是亚当偷吃禁果后知羞躲藏，遂高喊：“你在哪儿？”西方有哲人认为，耶和华这句“你在哪儿”，便是几千年来愈渐步入精神迷失的人类，对自己精神或灵魂的呼唤。一代又一代的人本主义或人文主义思潮，一个又一个的人本哲学或人文哲学大师，其实，都是在以不同的方式延续着这一呼唤。

“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是中国式的“你在哪儿”。它可能真的纯粹起于偶然，可能真的原发于某个城市。然因了上述的理由，它成为当今中文网络的第一“神帖”，又绝非纯粹偶然，亦绝非因了“魔兽”。如果认为一种现象不可思议，则其产生的现实早就更加不可思议。如果认为一种现象是病态，则这种病在现实中早已是病入膏肓。

（摘编自《东方早报》、《中国青年报》、《文汇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