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安的眼泪

金贝尔

１

天气暖和起来的时候，微安从自己的位置上，能够看到窗外草坪上的连翘，从杂乱的枝条间，咕咚咕咚地冒出小小的黄色的花朵。微安觉得那些花朵像乡下夜空里的星星，或者是泥路上小虫子的叫声，哼哼唧唧的，撒娇似的，想引起人的欢喜与怜爱。于是她在课下，总会看得出神，连带地听不见人的唤声。

那天就是这样，有人在背后喊了她许多次，她都没有听到，到那人拍拍她的右肩，她才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见身后的朴至正抱着一叠数学作业本微微笑看着她。她的脸倏地红了，赶紧俯下身将最后一道习题做完，递给朴至。一不小心，却将身后朴至课桌上的一本书给碰落在地上。

朴至将厚厚一摞作业本放在微安桌上，把书捡起来。他又与微安开玩笑：天干物燥，小心美女。他说这句的时候，旁边恰巧经过班里有名的八卦女生陈晓南，她几乎是尖叫起来：哟，帅哥眼里出美女，朴至课代表，什么时候会对人这么耐心啊。

周围人皆大笑起来，微安在这样陌生的笑声里，局促不安。她希望朴至什么都不要说，悄无声息地走开最好。这也是她一向的处世方式。在这个全市最好的中学里，微安是一朵乡野的槐花，或者最不起眼的枣花。

可是，朴至却是走到陈晓南的身边，不卑不亢地说：我喜欢。

２

我喜欢。就这三个字，无异于一枚炸弹，在高二（３）班的教室里，砰一声炸响。微安就在这样的响声里，犹如那烟花，成为众人抬头仰望的焦点。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微安在放学必经的一条小路上，遇到了朴至。朴至站在街边用彩笔在墙上涂鸦。微安低头踢着一小块石子，嘴上却说：你的画很好看。其实她根本没有来得及看一眼朴至的“大手笔”，这样妄下结论，不过是为了找点话说。不想朴至却笑，说：我觉得让你自愧弗如的还是我的人帅，不是画美呢。

微安被这句话给逗乐了，一直萦绕在她与朴至间的那种若有若无的隔膜，犹如冬末窗户上的最后一朵冰花，因一小片阳光射过来便倏然化掉了。

朴至成了微安在这个学校里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朴至的数学，好到几乎是无师自通，但数学课上，他并不会频繁地举手，打断老师的思路，或者抢夺别人的表现机会。而微安，则是最害怕数学的那一个人。但自从与朴至在一起，她就不再惧怕。有一次微安鼻翼带着小小的汗珠，从台上走回座位的时候，朴至将一只折叠好的青蛙，放在一本书里递给她。

“呱呱叫”的青蛙，微安小心翼翼地夹在一个本子里，每每烦恼的时候，打开来，微安便会心情好起来，转而连舅妈对她的抱怨，一起抛在了脑后。

３

微安的父母离婚，各奔东西，无暇关注微安，就将她交给了最疼爱她的小舅。微安从小就被舅舅喜欢。每次表弟懒散不肯关了电视学习，舅舅便大声呵斥他说，你要有你表姐一半的用功就不会每一次都被人挤到下游去了。表弟心里不满，对微安渐渐生了敌意。有一次，舅舅又斥责表弟的时候，他大喊出来：别以为她就那么完美，她还跟我们年级的帅哥早恋呢。这一句过后，客厅里有片刻的安静，但这安静里，却隐藏着暗涌的波涛。第一个发作的，是正在收拾碗筷的舅妈，她很严厉地看着微安，冷冷吐出三个字：真的么？！

微安一直惧怕舅妈，所以看到舅妈威严的面孔，几乎快要哭出来，但她还是极力忍着眼泪，低声回道：我没有。却不想，这三个字引来舅妈更大的愤怒：撒谎！你们老师给我说过了，你自己不好好学习也就罢了，还干扰人家优秀分子！

微安的眼泪，终于哗哗流了出来。她站在客厅里，感觉自己像一只要逃窜的小鼠，可是明晃晃的地板上，却没有一个洞口可以让她安放自己的心。

４

微安第二天在学校的鹅卵石小路上，遇到了朴至。她低头不语擦肩而过，现在应该做的就是离开朴至，远远地离开。这是对朴至的最温暖的好。

微安被老师找理由调了座位。走神的时候，她再也看不到窗外可爱的连翘，更看不到朴至的影子。她与朴至，一南一北、一前一后地坐着，彼此寻不到目光。

班里关于微安与朴至的流言并没有因此散去。依然有女生在课下的时候，聚在她的周围唧唧喳喳地提起朴至，说他刚刚获得省里数学竞赛的一等奖，又说他有可能被保送去某个名牌大学，还说有些人不自量力。

放学的路上，微安拦住朴至，说，以后我们不要再做朋友，我们不是一类人。

微安以为这样伤人心的话，足够让骄傲的朴至转身离开。可是，朴至却是朝她大喊：你连一份友情都不敢接受！难道你就希望在这个学校里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吗？你忘了你说过的话，要与我考同一所大学了吗？

微安蹲下身去放声大哭。这是她来这所学校以来，唯一一次放声的哭泣。

微安希望，这一次的眼泪里，不再有任何的惧怕与惶恐。可是，现实会怎样呢？微安还是有些迷茫……

编辑/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