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不断的纽带
2009-09-02王冰
王 冰
摘要:在古代希腊人看来,血缘关系是人类切割不断的纽带。如果强行破坏亲情的法则,一定会受到天神的惩罚。而这一点在古代希腊的戏剧中也得到了较完整的体现,本文以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安提格涅》和欧里庇德斯的《美狄亚》为例,从破坏和维护血缘关系的不同角色的不同下场入手,分析这—铁律在文学作品中的再现。
关键词:破坏;维护;血缘;悲剧
跟古代中国人相似,古代希腊人很注重家庭问的血缘关系,在他们看来:父母儿女、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是神圣的,他们的互敬互爱、亲密团结是天神交给他们的义务,不履行这一义务者和破坏者必将受到神的惩罚。这种希腊社会的主流思想在当时的戏剧作品中也有鲜明的体现。
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安提格涅》和欧里庇德斯的《美狄亚》与其他主动歌颂和顺从家庭成员之间血缘关系的喜剧作品不同,主要写主角们对血缘关系的破坏(饿狄浦斯的杀父娶母、克瑞翁的禁葬令和美狄亚的杀子复仇),在破坏和维护的矛盾斗争下从另一层面再现了这一铁律在希腊社会中的地位。
被动接受悲剧
因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情结”一词而被人熟知的《俄狄浦斯王》是以充满悬念的倒叙方式展开情节的,从英明的国王俄狄浦斯追查杀害先王的凶手以停息国内的灾难写起,随着凶案的侦破,事件真相一步步明朗化,俄狄浦斯不幸的命运也一步步露出水面。
古希腊已经脱离了先民时代建立了一整套文明社会的价值体系,弑父及母子乱伦已成为一种不可容忍的行为。俄狄浦斯王无意中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娶了自己的母亲,虽然是无心之过,仍然震怒了神明,为城邦带来了瘟疫等一系列灾难。直到他刺瞎双眼,自我放逐,得到惩罚后灾难才停止。正如俄狄浦斯发现自己杀父娶母的真相以后,歌队歌唱道:“那同一个宽阔的港口够你使用了,你进那里做儿子,又扮新郎做父亲。不幸的人呀,你父亲耕种的土地怎能够,怎能够一声不响,容许你耕种了这么久。”。
但这一悲剧的发生这并不是俄狄浦斯及其父母的主动选择,事实上,他们都为避免这不幸的命运作出了努力。当得知自己的儿子将成为杀父娶母的罪人的时候,俄狄浦斯的父母断然把刚生下来的小俄狄浦斯抛弃,而俄狄浦斯长大成人后听到神谕知道自己的命运以后,为了不伤害自己的父母(但当时他并不知道养育他的父母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远走他乡以避祸,却不知这才是灾祸的起源。俄狄浦斯和他的父母有意摆脱悲剧性的命运,但他们终于在不可抗拒的命运下走向沉沦与毁灭,这跟中国的“宿命论”如出一辙。
索福克勒斯把人的罪行分为两种:一种可以称为道德、法律的罪,在这一范围内,俄狄浦斯完全可以不认罪,因为他内心光明磊落,犯的只是无心之错;另一种罪,可以称为宗教的罪:人的脆弱天胜所导致的人与神之间关系的脱节,这样的罪是每一个人与生俱来的,也就是基督教所谓“原罪”。俄狄浦斯的罪行属于这一种。这是神赐给他的罪孽,并不是他自己有意要犯罪,所以他并没有必要为此承担太多责任。但他最终还是认罪自残,因为在他的心里,对血缘关系的敬畏超过了一切。杀父娶母的罪行是他无法逃离的死刑架,他的认罪,是对血缘最高法则服从的体现。
主动遭致悲剧
如果说俄狄浦斯触犯血缘的禁忌并非出自他本身的意愿,《安提格涅》中的国王克瑞翁便是有意触犯这一法则。少女安提格涅不顾法律的禁令埋葬自己的兄长,而国王克瑞翁用人间的法律惩罚她。结果自己反倒受到了天神的惩罚:妻子、儿子、未过门的儿媳都自杀身亡,只留他孤苦伶仃活在这个世界上。
克瑞翁的悲剧是他在清醒状态下自主选择的悲剧,他跟安提格涅矛盾斗争的焦点在“埋葬”上。依照当时的宗教观:人们普遍信仰死后灵魂不灭,但不是升天堂,而是安乐墓中,无墓的灵魂必然游荡而贫困。因此,葬礼是家族中的头等大事,⑦就安提戈涅而言,尽管其兄长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叛国者,她依然有义务埋葬其兄长,如果她服从城邦的法律而使兄长暴尸荒野,那么她就等于背叛了家庭血缘的亲密性,将会受到神的惩罚。③就克瑞翁而言,他也面临两难的选择,如果他默许了安提戈涅,就意味着同意埋葬叛国者,也就是同情或纵容叛国者,这就标志着城邦的法律如废纸一般没有权威和尊严。作为君王,为城邦公民的利益计,他必须坚决维护城邦法律的尊严与权威,反对埋葬叛国者,惩罚安提格涅。但这样又是对希腊人尊崇的血缘关系赤裸裸的挑衅。在这种两难处境下,悲剧便不可避免了。
可以说在《安提戈涅》中,国王克瑞翁和少女安提戈涅都没有错,只是他们分别坚持的立场不同。但对希腊人而言:安提戈涅要求的是埋葬她的兄长(尽管他是叛国者)。她强调的是兄妹之间天然的血缘关系,是遵从天神赐给他们的法律(神律);而克瑞翁的命令(也就是城邦的法律)强调的是公民与城邦之间的政治关系,是遵从人间的法律。当人世的法律和神律抵触的时候,神律才是占优势的一方。因此,戏剧把为了城邦公民维护法律的克瑞翁带上了被告的位置,让他遭致了家破人亡的惩罚,以补偿他处死安提格涅被坏血缘关系的“罪行”。这是剧作家潜意识中评判标准的显现,也反映了当时希腊主流社会的价值观。
背叛导致悲剧
不管饿狄浦斯还是安提格涅,甚至是克瑞翁,他们都是受过教化的“文明人”,在他们心底深处仍然知道血缘关系的神圣,并着力维护它。美狄亚则是另一种人物形象,她是被自认为文明的希腊人斥之为“女巫”的烈性女子。为了爱情,她不惜与家国亲人决裂与伊阿宋结为夫妻,帮他盗取金羊毛。但在她发现伊阿宋背叛后,不但杀死情敌,让准备做新郎的伊阿宋伤心;而且杀死儿子,让已做了父亲的伊阿宋绝嗣。在她心里,血缘关系之所以重要,在于它是可以被利用来打击对手的。
儿子不但是伊阿宋的传承,也是美狄亚的骨血,杀子前美狄亚也进行了异常艰巨的心灵斗争:“我的痛苦已经制服了我;我现在才觉得我要做的是一件多么可怕的罪行,我的愤怒已经战胜了我的理智。”④。她不断对自己说:“我的心啊,快坚强起来!为什么还要迟疑,不去做这可怕的、必须做的坏事!”“不要想念你的孩子多么可爱,不要想念你怎样生了他们,在这短促的一日之间暂且把他们忘掉,到后来再哀悼他们吧。”⑤
单从戏剧本身而论,杀子复仇是美狄亚果敢决断性格的表现,这一情节的设置极大地丰富了她的形象。但从希腊人的观念出发,这种事情是大逆不道的,歌队称呼她“清白人中间一个不敬神的人,一个杀害儿子的人。”⑥并且说“且把杀子的事情再想一想!看你要做一件多么可怕的凶杀的事!”⑦这是文明的希腊社会对她的批评,也是希腊人重视血缘观念的体现。
但从另一方面说,她杀死儿子正是因为希腊文化的影响:古典时期的希腊社会中孩子被认为是父亲的,母亲只是父亲种子的培养和保护者。就像文中她对孩子们说的一样:“你们在这里所有的幸福已被你们的父亲剥夺了。”④她有能力杀死公主和国王后把孩子带走,但这样不足以报复负心的伊阿宋。促使她杀死孩子的或者说杀子案的真正凶手正是貌似热爱儿子们的伊阿宋。对这种始乱终弃的小人,只有杀死他的儿子,断绝他的血脉,才是对他最彻底的报复,这正是希腊人重视血缘思想的体现。
总之,古希腊这几则剧目通过触犯血缘的人受惩罚(如俄狄浦斯、克瑞翁),维护血缘的人受尊敬(安提格涅)和在剧中表现出对破坏血缘的人的批评(克瑞翁的家破人亡、美狄亚被歌队批评)来展示血缘关系的重要性。在对血缘的破坏中看出维护,在对血缘的触犯中看出敬畏,两位剧作家不约而同的采取了这种方式,来表现血缘关系对希腊人的重要性,实乃神来之笔。
参考文献:
1《悲剧二种》人民文学出版社《外国文学名著丛书》之一1961年11月北京第一版1979年9月北京第二次印刷
2古朗士:《希腊罗马古代社会研究》。李玄伯译,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年,卷一。
3《古希腊戏剧选》人民文学出版社【998年二月北京第一版,1998年二月北京第一次印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