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变形记
2009-08-27张慧瑜
张慧瑜
《变形金刚》好莱坞式的大团圆不仅仅是以美国为代表的人类再一次拯救了地球,而是在现代性的自我反思中又为现代性保留了底线,正如金融危机只是一时的错误,而不是现代性自身的痼疾一样。
《变形金刚Ⅱ》在引进中国不足20天的时间里,就获得4亿元的票房收入(在全球公映两周则吸金3亿美元),刷新了《泰坦尼克号》在中国大陆的票房神话,也确立了单部电影票房的新纪录。“变形金刚”成为名副其实的变‘钱金刚。
不仅仅如此,《变形金刚》作为一部80年代美国和日本公司合作开发的动画片曾在1988年引进中国,而且是免费提供给上海电视台播放,带来了变形金刚玩具的巨额销售(约50亿),这已经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动漫产业的营销神话。
而这部动画片也成为出生于七八十年代之交的一代都市中国人(有电视机的家庭)的童年记忆。因此,对于当下以都市青年、白领、中产为主体的电影观众来说,观看这部影片带有强烈的怀旧情绪。面对如此高的票房,人们不禁慨叹这些70后、80后们作为都市准中产阶级的消费能力。在这个意义上,“变形金刚”又成为怀旧生产力或怀旧经济学的典范,以至于那些在八九十年代引进中国的动画片希曼、蓝精灵等纷纷要拍电影版。
在这种作为票房、资本神话的“变形金刚”之外,还存在着故事之外的故事。当汽车人再次帮助人类打败威震天之时,作为影片重要投资方的通用汽车公司却在金融危机中轰然倒地。通用“汽车人”在文本内外的两重天境遇,为解读这部电影提供了,更为真切的现实语境。变形金刚的“前世今生”
《变形金刚》作为一部以汽车人为原型的科幻故事,把汽车变成智能机器人无疑与汽车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如果说19世纪的火车改写了人们的时空体验(时间、速度成为现代性的重要隐喻),并成为工业时代的发动机,那么汽车则是20世纪最为重要的发明,汽车工业第一次形成了流水线式的福特生产方式(如卓别林的《摩登时代》),而且在二战后期逐渐成为一种建立在高速公路网络的现代生活方式的指标。美国被誉为车轮上的国家,其汽车工业一直是美国现代工业的象征。
在这部动画片引进中国之时,汽车对于那时的中国人来说还是一种奢侈品(是政治及经济特权的象征),拥有私人汽车被作为现代化的未来图景。可以说,“变形金刚”不仅仅意味着一种童年时期的怀旧,还意味着一种便捷、舒适、高科技的现代生活。20年之后,汽车已经成为都市中产阶级的“私藏”的时候,恐怕会对这部电影拥有更多切身的体认。这种以汽车和高速公路为标识的美国式的现代化生活样板(除了郊区别墅式生活还没有实现)已经成为富裕的都市阶层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变形金刚”从昂贵的玩具变成了真实的汽车,理想也“照进”了现实。但是,这份充裕的怀旧情绪并非如此完美。
与动画片相比,这部真人版电影与汽车工业有着更为密切的关联。美国通用汽车投入巨额资金把原有动画片中的汽车人都换成了通用汽车的品牌,影片则成为通用汽车的营销广告。汽车人大黄蜂、爵士、救护车和铁皮等都是通用汽车的最新车型。其中大黄蜂是通用公司主打的雪佛兰轿车,在第二部中大黄蜂的戏份远远超过了卡车擎天柱。从这个意义上,这两部真人版《变形金刚》电影是通用版汽车人。在《变形金刚I》(2007年)中,通用公司作为汽车业的领头羊还看不到任何危机,并乘胜追击投资拍摄续集。而在续集大卖之时,通用公司却举步维艰遭遇百年来最大的破产危机。有趣的是,这种危机呈现为剧中汽车人的领袖擎天柱在影片开始不久为保护人类山姆而被威震天打死,使得动画版中几乎无所不能的完美角色遭遇挫败,如同现实中的申请破产保护的通用公司。尽管在好莱坞式的大团圆结局中,作为人类守护神和汽车人领袖的擎天柱最终获得重生,并再次打败了威震天。
这个故事内部的叙述逻辑依然可以联想到电影之外的故事,通用汽车公司已经向美国政府申请破产保护并获得资产重组(通用“GM”变成了美国政府的汽车“Government Motor”)。如今汽车城底特律在金融危机中的衰败也一直被作为当下美国的隐喻。而这部真人版电影中,汽车^再次拯救了人类,这部借助梦工厂的炫技制造的动画大片给金融危机时代的人们提供了心灵抚慰。
冷战故事的改写
从动画片到真人版,改写的不仅仅是通用版汽车人,更为重要的变化在于把这种带有冷战色彩的故事改写成一种后冷战的文本。动画片《变形金刚》使用了冷战时代最为基本的二元对立的叙述策略,即正邪大战。尽管这种叙述方式是一种原型叙述,但却被冷战逻辑所借重并强化。冷战时代的意识形态纷争经常被书写为一种善良战胜邪恶的故事。《变形金刚》中作为正方是以擎天柱为代表的汽车人博派,包括大黄蜂、爵士、双胞胎金刚等,反方则是以威震天为代表的霸天虎狂派,包括红蜘蛛、机器狗、大力神等,核心情节是威震天到地球来掠夺能源,汽车人则帮助人类来保护这些能源。
这种正邪对立的正义与非正义的具体体现为,正义一方是由卡车、轿车等以运输为基本功能的汽车人组成(民用),而作为反派角色则是由飞机、手枪、坦克和大炮等战斗机组成(军用)。也就是说,在保护“人类/地球能源”理由背后是人类/人民对军事/军人的对抗。这种威震天式的霸道、独裁者又是冷战时期对于独裁专制的苏联社会主义的微妙指称,如同越战题材的《第一滴血Ⅲ》中,在阿富汗战场上,深入敌后的兰博与阿富汗人民一起面对拥有高端直升机武器的苏联部队以弱胜强,以“自由”理念战胜军事强权。动画版《变形金刚》就在于这些热爱和平的与人类在一起的汽车人能够一次次挫败威震天借助各种能源来统治宇宙或人类的邪恶用心。这种人类的、和平的立场也获得80年代已然在去冷战背景下的中国观众的认同。
到了2007年真人电影版《变形金刚》中,依然延续了动画版的基本情节,威震天以对能量源的占有作为邪恶之源,而汽车人则阻止威震天的阴谋得逞,与动画片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重要改写出现了,在动画片中,经常帮助汽车人的人类消失了或在真人版中改写为一个人类的代表高中生山姆,而与汽车人并肩作战的是装备优良的美国大兵,他们使用新式的美式装备与汽车人一起打败威震天,尤其是在第二部中,受到美国军方大力支持的电影中,眼花缭乱的美军高科技主战武器(战斗机、运输机、坦克和航空母舰)粉墨登场,以至于被认为是军火商的广告。
在动画片中作为负面象征的军事力量变成了正面的维护正义的力量,而威震天对于能量源的“生物”渴求也变成了统治宇宙的野心。这种改写与这部影片的创作动机有关,制片人原本要拍摄一部与2003年伊拉克战争有关的特种部队的电影,但后来决定改编孩之宝公司的《变形金刚》。于是,这样一个带有冷战印痕的作品被改写为美国大兵拯救独裁国家的故事。这种改写借用了冷战时代的叙述逻辑,但非常恰当
地完成了意识形态的转换,把这些在后冷战时代充当“世界警察”的美国大兵变成了正义的“人类”守护神。
这种光明战胜黑暗、正义战胜残暴、善良战胜邪恶的二元故事是新世纪以来神怪科幻大片的基本叙述逻辑,如好莱坞的《魔戒》三部曲、《哈利波特》系列以及俄罗斯的魔幻大片《守夜人》、《守日人》。尽管冷战已经终结,但后冷战时代的“正义”依然需要借助或呼唤一个敌人,哪怕是一个旧敌人,来确认自我的合法性,在这个意义上,后冷战并没有超越冷战逻辑。
现代性的悖反及拯救
如果把《变形金刚》放置在科幻电影的脉络中,汽车人是机器人的一种。在这些电影文本中,机器人负载着双重想象。一方面机器人是未来世界的科技梦想,另一方面失去控制的机器人(拥有记忆和人的情感的智能机器人)统治地球或控制人类又成为最大的噩梦。或者说,“机器”具有人类的情感反而成为人们对于机器人的最大恐惧,尽管制造智能机器人一直是科学家的理想镜像。这种对于现代、科技、技术的批判与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以及二战中对犹太人的大屠杀之后反思现代性的过程有关。
有趣的是,很少有作品呈现肉体之躯对抗高科技的机器人,反而是借助更低一级的机器人来打败高端机器人,如同汽车人来对抗威震天,《终结者》也基本上使用这种叙述方式。也就是说,机器人作为正义与邪恶的双方,如同现代性的正反两面或现代性的内在分裂。这种对于机器人的恐惧与其说动摇了人们列于技术、科学等现代理念的信念,不如说通过一种噩梦的呈现是为了确立现代性的正面价值。
与那些以机器人为主题的科幻大片不同的是,《变形金刚》中的汽车人虽然是智能机器人,但也格外凸显他们作为机器生命的“生物学”基础。他们如同人体一样,需要能源来维持生命。威震天列于各种能源的贪婪和渴求成为双方战斗的前提。这种对能源的争夺无疑与70年代出现的石油(能源)危机有关。对于能源的掠夺和占有也成为二战后最为重要的地缘政治动力,因为能源越来越成为现代文明的基石,尤其是汽车也恰好是石油能源最为重要的消耗者,能源争夺战的背后是以汽车为代表的现代文明所需要的养料。
但是影片并没有反思或颠覆这种建立在能源基础上的汽车文明的合法性,反而是通过把威震天对于能源的占有呈现为一种邪恶的方式来确认美国式的现代生活。对威震天的胜利并非要质疑这种文明方式,而是树立一种汽车人与人类的和谐关系以及汽车人和美国大兵对于地球能源的合法占有,正如故事并没有处理与霸天虎机制相似的汽车人也依然需要占有能源。
所以说,好莱坞式的大团圆并不仅仅是以美国为代表的人类再一次拯救了地球,而是在现代性的自我反思中又为现代性保留了底线,正如金融危机只是一时的错误,而不是现代性自身的痼疾一样。对于科技、技术的批判却最终依赖于好莱坞最为拿手的电脑技术(大场面和大制作)来实现。
《变形金刚Ⅱ》并非一部叙事优良的电影,但其耀眼的票房成绩似乎可以说明一切。只是与美国观众在经历作为美国精神的汽车工业的衰败不同,中国中产阶层不仅拥有了私人轿车的“成功”,而且还看到中国的某民营公司试图收购通用公司的悍马业务(电影中的救护车就是悍马H2型救援车)。与影片更为切近的事实是,中国的各大能源企业已经趁着能源价格降低而收购能源。在这种背景下,对于中国影迷来说,无间地分享影片中美国人及军人拯救人类和地球的立场有了更为切身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