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中智刘墉救书生
2009-08-21马戈
马 戈
江南举子柳若云,进京三天就出了名。咋回事?他会写词又会写曲。别的举子进京赶考,吃、住都得花钱。他不花,不但不花,还赚。他挑了京城最有名的一家青楼,说能给姑娘们写曲,还包教包会。老板娘不信,姑娘们也半信半疑,说那就唱几句听听吧。谁知柳生一开腔,大伙全傻了,那真叫声如裂帛,响遏行云。又唱小曲,如小桥流水,词藻清丽,风趣诙谐,令人耳目一新。老板娘心说,这玩意儿好,能招徕客人,咱这招牌没准更火了。姑娘们更是喜笑颜开。老曲她们早唱烦了!再说了,柳生不但曲美动听,词也有味,模样也俊,个个吵着都要学。
柳生这一招,搁现在说那叫有经营头脑、商品意识。是好事吧?却给他招灾了。原来,有位刚红起来的姑娘,叫云娘,看上柳生了,天天伺候他,要跟他学唱新曲。这云娘年纪小,模样好,脾气傲,被当朝宰相和珅的公子看上了,又是银票,又是金簪。云娘正眼儿也不瞧,一颗心只在柳生身上。
这种事要传起来那是最快的,朝廷的“八百里加急”也没它快。宰相的公子大栽面喽!没斗过一个江南书生!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邪乎,越传越离谱。到后来。和珅知道了,把儿子叫来,一通臭骂,完了还得替儿子出气。这要连个江南举子都治不了,和家还怎么在北京混!
和珅来见皇上,说有个考生叫谁谁。生活作风有问题,科考临近了,也不读圣贤之书,却和青楼女子鬼混,这可是违反大清律的。皇上说。这事甭跟我说,直接开革就完了,你去处理吧。和珅心说,我还不知道我能处理啊,可满北京都知道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和姓柳的有过节,我一出面,这不公报私仇嘛。
和珅坏,出了个主意,说叫刘墉去办吧。我们这些大臣都是有分工的,他管人才,我管钱财。皇上说,那你跟他说去,这么点破事儿也来烦我,嘁!
刘墉听了这事,派人去查。下面人笑了,说查什么呀,这事全北京没有不知道的,也就是太人您成天开会看文件,要不就接待外宾,闲下来也是读书写字,足不出户,就把和公子、柳若云、云娘的关系说了一遍。刘墉说,这个和大人,跟我这“借刀杀人”呀。这么的,你们去查,细细地查,慢慢地查,明白吗?刘墉本想。这事拖拖就过去了,大家年纪都太了,也不必把和珅公子的事抖出来,没想到这事还没完。
这一天刘墉正在家里吃晚饭,宫里来了太监。传皇上的话,说那柳若云昨天和一拨臭老九游潭柘寺,口出狂言,诋毁圣上写的匾额。皇恩浩荡。也不治他“大不敬”的罪了,托付您老给办一下,把那小子流放西北,叫他劳动改造去。
太监走了,刘墉也没胃口了,这饭还怎么吃啊!皇上也学坏了,也跟我这使“借刀杀人”,合着我就是一块砖头?你们想砸谁,就把我给想起来了。你们干嘛不处理啊?特意派个人到我家来,让我去办。有这工夫你们直接找姓柳的宣旨不就完了?
刘墉明白了——皇上也怕老百姓背后戳他脊梁骨。柳若云在潭柘寺说了些不中听的,肯定有人知道,要不怎会传到皇上耳朵里?能传到宫里来,就不能传到大街小巷去?要说柳若云骂皇上,他没这个胆,也没这么蠢。皇上现在不好亲自出面,要是为这事下旨,普天下会说:“噢。人家不过把你题的匾额评论了两句,你就把人流配三千里?忒狠了吧!”
秦始皇焚书坑儒可以,乾隆爷不能。乾隆爷跟秦始皇差着两千年呢,时代不能没有一点进步。虽说是封建社会,但民主意识也不是星点全无,就跟饭店卖的鸡蛋汤似的。
想到这里,刘墉有了主意。把亲随张诚叫来,摆了个残局(见下页图),说:“把它记住了。去找那个柳若云,摆给他看。他要问,就说是我摆的,再问别的,不知道,明白吗?”
第二天早朝结束后,皇上把刘墉留了下来。问:“刘爱卿,你怎么蔫了巴叽的?昨晚交代的事儿办妥了吗?”
刘墉打了个哈欠:“什么事呀?”
“嘿,就是我叫李公公跟你说的那事。”
刘墉摇头:“没办。”
“没办?”乾隆的声音提高了。
“空口无凭的,我怎么办哪?流配三千里,得皇上您下旨呀。我猜,肯定是李公公年纪大了,糊涂了,忘了跟您请旨。”
皇上那个气呀,心说刘墉啊刘墉。你是当我糊涂了吧?正要发作,刘墉说话了:“不过。我昨晚派人去把他教训了一顿。”
皇上回嗔作喜,“哦?”
“我摆了一盘棋,就是您第六次南巡时,咱们在茶楼里看到的那个残局。”皇上盯着刘墉看了一会儿,说:“刘墉。你不会跟朕耍小聪明吧?”他抬起胳膊一指那橱柜:“小李子,把我那副象牙雕的棋具拿出来。”
棋摆上了,虽然事隔多年,但皇上还是一眼把它认了出来。“莺鸣求友?”
“皇上好记性。”
乾隆脸色一凛,怒喝道:“大胆刘墉,敢在朕面前唱这出‘瞒天过海!该当何罪?”
刘墉扑通跪下了:“老臣冤枉,万岁息怒,龙体要紧。”
乾隆冷冷一笑:“朕叫你输得口服心服。这盘棋是不是名为‘莺鸣求友?‘莺者,阴也,‘求者,救也。你不敢明着示警,而假借棋势,暗寓深意,令其逃走,不是‘阴鸣是什么?明明是报信,却不写一个字,此乃无文之救。而救字去掉文不正是‘求吗?”再有……皇上拿起红车啪地走了一步车四退六,“起首红方退车,是正着吧?你之所以选择这个残局,就是暗示他赶紧回去。若迟一步,就要大难临头了!”
刘墉正要张嘴,和珅提着官袍下襟慌里慌张跑了进来:“皇上,不好啦,姓柳的不见了,还带着个女人跑了!”乾隆阴沉地问:“什么时候?”“应该是昨天夜里。”和坤擦着汗,喘息着说:“我的人今天早上才发现人没了,不过我有线索。刘大人也在,好,很好。皇上,我要报告一件……”
“刘墉昨晚派人去过,还摆了一盘棋,对不对?”乾隆胸有成竹地说。
和珅大感意外,又惊又喜。扑通跪倒。激动得语无伦次:“皇上圣明烛照,明察秋毫,洞若观火,这个这个……饱读兵书,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什么事都瞒不过皇上。刘罗锅。你就从实招了吧!”
“还有……”乾隆又想起一个重要细节。“柳若云是江南人,这个残局恰恰是江南一带流行的。所以,不用担心他不识此局,对不对?刘爱卿,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说话呀?刘大人!”和珅阴阳怪气地说。“你不是一向能言善辩吗?说呀!我倒要看看。在铁的事实面前。今天你怎么把这个案子翻过来?”
刘墉伸出干枯的手指。示意和看棋。棋盘上,皇上走过一步车四退六。这样红黑双方的车在一条线上。“和中堂,我来问你,现在黑方走,你走什么?”
和珅一看。乐了:“吃车呀!这谁走的臭棋,把车搁这儿了,这不白送礼吗?”
“你才臭呢!”乾隆没好气地说,“你吃车,红方老帅坐进来,下步兵七进一。怎么解?”
“奴才该死。奴才愚钝。”刚爬起来的和珅又跪了下去。
“这棋黑方的正着也是退车。”
乾隆的语气明显缓和下来,和珅毕竟是他最信得过的重臣。“退一步海阔天空,车是万万吃不得的。以后双方应得好,就是一盘和棋。”
刘墉说:“皇上,老臣以为,这棋黑如退车,红有巧胜之法。”
“哦?”乾隆对着棋盘思索起来。在江南时,他曾与群臣解拆此局,大家都认为红起手退车献车时,黑当走车5退2,于是红车四平八吃卒。现在听刘墉这么一说,忽然发现红还可走兵七平六。以下将4平5,兵六进一,将5退1,炮四平五,士4进5,红再车四平八去卒。不过黑方接下来好像有车5平4打将抽吃红兵的手段……
刘墉似乎看穿了皇上的心思。不慌不忙,从头摆了起来(接图红先):车四退六,车5退2,兵七平六,将4平5,兵六进一,将5退l,炮四平五,士4进5,车四平八。车5平4。帅六平五,车4退5,车八进八,车4退1,车八退一!车4进6,车八平五,将5平4。兵三平四……
摆到这里,乾隆抬手示意,不用摆了。他已看清,这棋红方速度快,黑方没戏了。但乾隆与和坤可不一样,和坤是个“棒槌”,乾隆却在象棋上练过“童子功”的。当下脑中电光一闪:如把车5退2这步棋改为车5退3呢?这一想,让他看到了黑方和棋的希望。“来来来,这棋有变。”乾隆把棋码回到初始局面,拉着刘墉解拆起来:
车四退六,车5退3。兵七平六,将4平5,兵六进一,将5退1,炮四平五,士4进5。车四平八,士5退4!
这步棋摆出来,乾隆不免有点得意。虽说好久没摸棋了,老底子还在。要不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呢。他算定接下来红如兵六进一,则将5进1,车八进七,将5进l,车八平六守肋时,黑可卒3进1!这时便看出当初车5退3的好处了——由于黑车多退一格,现卒3进1后。马上就有车5平4强行兑车的救命手段。
刘墉没多想,续走兵六进一破士,乾隆将5进1,但接下来刘墉却走了一步出人意料的相三进五。这步棋让乾隆一愣,但马上明白了,一巴掌拍在炕桌上:“妙!太妙了!”他兴奋地对和珅解释说,“这步棋妙在哪呢?黑车吃相,车离开河头了,想兑车就差了一步棋,来不及;不吃相呢,3卒过不来,还是兑不了车。兑不了车,就求不了和。明白吗?”
看着和珅茫然的眼神。乾隆大为扫兴。和坤也看出了乾隆的失望,马上说:“皇上,下棋不着急,刘墉他还没解释昨晚的事呢。”
刘墉一脸困惑:“解释什么?昨晚的事我不都解释过了吗?”
刘墉郑重地说:“皇上,昨晚我听李公公讲了柳生在潭柘寺的所作所为,心中也十分气愤。柳生连皇上的御笔都好像还能瞧出一点美中不足似的,那我们这些寻常之辈的书法还有法看吗?让张诚送这个残局,老臣的本意是让柳生知道天外有天,艺无止境,休学那井底之蛙,动不动就信口雌黄。没想到他看了此局,竟知难而退了。另据有司调查。柳某曾与一富家公子为个卖艺的女孩争风吃醋。搞得满城风雨,俗话说好鞋不踩臭狗屎,像这样挑不上筷子的下流角色。皇上何必放在心上?”
和珅听到“富家公子”时紧张地瞟了刘墉一眼,恰与刘墉瞟来的目光相对,和珅顿觉后背发凉,生怕皇上追问此事。只见乾隆慢慢站了起来,背着手走到窗前。“是啊,那柳生见你堂堂一位宰相。竟然送去江南的棋局让他破解,知你必有秘招。可百思不得其解。又怕你第二天派人追问。为了不至于当众出丑,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了……朕累了,二位爱卿跪安吧。”
乾隆并不相信刘墉的说法。但他知道,刘墉是真正的忠臣。即使私放柳生。也是忠君之举。倘若真的处置了姓柳的,天下人的嘴是堵不住的。“等一等。”乾隆叫住了刘墉,“这副棋赏给你吧。”又套着他的耳朵悄悄说:“你昨晚就想到了会有今天这一出,所以拆了一夜的棋,对不对?”刘墉捧着棋盘,眨眨小眼,一语双关地笑道:“谢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