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珊与新月才子的情感纠葛
2009-08-21王鸣剑
王鸣剑
南国社当红花旦俞珊因饰演“莎乐美”而声名远播,红极一时。伯乐田汉为其流连忘返,新月才子徐志摩、梁实秋和闻一多为她心生涟漪。赵太侔休妻明志始获芳心。俞珊的惊人美貌与极具杀伤力的魅力,为后人留下了丰富的谈资。
俞珊(1908—1968),浙江山阴人,家世显赫。祖父俞明震,前清翰林,曾任江南水师学堂督办(即校长)等职,是鲁迅的老师。父亲俞大纯,留学德国时与陈寅恪同学。叔父俞大维是国府要员。弟弟俞启威(化名黄敬)与江青有同居之好。俞珊生于日本东京,少时就读于天津南开女中,后入上海国立音乐专科学校。1929年田汉到该校导演《湖上的悲剧》,惊见她美丽的容貌、诱人的气质和别具一格的神秘侧影,是一个典型的Vampire女郎,便热情邀请她加入南国社。
俞珊加入南国社后,果然不负众望。在第二期公演中,因出演“莎乐美”,声誉鹊起。特别是她那张穿着舞衣,浓妆淡抹,一腿跪在地上,手中托起银盾,盘中一个人头,想看又怕看的“莎乐美”剧照,迷倒了众多的文人雅士。随后,她又在田汉改编的《卡门》中,塑造了一位热爱自由、富有反抗精神的吉卜赛女子形象,名声更是如日中天,成为南国社后期一颗璀璨炫目的明星。田汉对她的演技非常欣赏,乃至于引起了妻子的不悦,两人还为此发生过口角。俞珊在影艺界崭露头角时,其父却认为女儿在舞台上饰演风骚女子,不但有伤风化,而且有损于自家门风,便不让她再演戏了。俞珊抗争无果,只好含泪退出南国社。俞珊的离开,使南国社元气大伤,田汉更是愁肠百结、心绪烦闷。他在《离散以前》中写道:“金粉益增秋水俊,茶花宜插云鬓偏。”
俞珊在舞台上的魅力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消失,反而更具诱惑力。当她走向生活时,新月才子们却围着她上演了一幕幕远比舞台更为精彩的喜剧。
俞珊的貌美和魅力,使时在南国艺术学院任教的诗人徐志摩,顶礼膜拜。当时,徐志摩夫妇住在上海,其书房的墙上悬挂着一幅俞珊饰演《莎乐美》的剧照,旁边还有一件她在剧中的舞衣。有一次,俞珊到上海演出,徐志摩前去捧扬,来到后台看她化妆,俞珊忽然喊道:“啊呀,真要命,我要小便,我要小便!”徐志摩闻言,便四处寻找,几经忙乱,找到了一只痰盂,一本正经地双手捧上,口中还高声念道:“痰盂来哉!痰盂来哉!”后来,俞珊在排演《卡门》时,为了塑造好卡门的形象,常常登门向徐志摩夫妇请教。徐志摩心花怒放,陆小曼看在眼中,醋意顿生。俞珊走后,她对徐志摩警告道:“你可不能拿辜老(辜鸿铭)的茶壶比喻来做借口,而去多置茶杯。你要知道,你不是我的茶壶,而是我的牙刷。茶壶可以公用,牙刷可不行。”
徐志摩只好把欣赏俞珊的心收回,投身在《新月》杂志的编务上。可俞珊的倩影却常常萦绕脑际,挥之不去。在与梁实秋、余上沅等人闲聊时,仍情不自禁地大谈起俞珊如何的迷人。言者有心,听者有意,梁实秋不免心动,央求徐志摩介绍。待与俞珊相识,始信好友所言不虚。1929年8月,俞珊主演的《莎乐美》在上海公演时,他专门前去捧场。之后,撰写《八月三日南国第二次公演以后》的剧评,发表在熊佛西主编的《戏剧与文艺》第5期上。或许理胜于情,抑或他此时已有暗恋之心。总之,梁实秋在文中对俞珊饰演莎乐美所表现出来的“诱人”颇有微辞,希望“唯美派的肉欲主义的戏”,“不要演了罢”。田汉为此驳斥他是假道学,只看到“很短很诱人的精彩”,并不了解唯美派的意义,其说辞与“某小报的批评家一鼻孔出气”。
田汉的讽刺不无道理,梁实秋到青岛后,仍难以忘却上海的俞珊,常常在给徐志摩的信中,垂询她患伤寒的近况。俞珊闻讯,甚为感动。病愈后,她便来到梁实秋任图书馆馆长的青岛大学“追随请益”。
俞珊的到来,搅乱了青岛大学的一池春水,使一群新月才子、知名教授理不柬情、春心萌动,掀起了许许多多的“艳闻”。梁实秋对“艳闻”的解释是:“一是有情人终于成了眷属,虽然结果不太圆满,一是古井生波而能及时罢手,没有演成悲剧。”前者是指赵太侔为了追求俞珊而休掉结发妻子。赵太侔(1889-1968)是山东益都人,曾任教于北平国立艺专,是上世纪20年代国剧运动的倡导人之一,后留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归国后致力于戏剧改革。1929年秋,他任山东实验剧院院长时,李云鹤(江青)考入该校就读。一年后,学校停办,李云鹤前往北平寻找出路。“九一八”事变后,她又折回青岛,通过赵太侔的关系,进入青岛大学图书馆做管理员。
俞珊来青岛大学后,不苟言笑的赵太侔,惊为天人,潜藏着的爱的情愫,疯狂爆发,矢志追求。此时的李云鹤也乘隙纠缠他,常常到赵家献殷勤。俞珊为了摆脱李云鹤的骚扰,将自己的弟弟俞启威(后改名黄敬)介绍给她。不久,两人即同居。黄敬本是中共地下党员,后任青岛市委宣传部长。1933年4月被青岛特别市市长沈鸿烈抓获,判处死刑。为了不让李云鹤受到牵连,赵太侔和俞珊将她推荐给上海明星公司导演史东山。来到上海后,李云鹤以俞珊“表妹”的身份借住在田汉家,并通过田汉等人的关系以蓝苹的艺名进人大上海的影剧界。
黄敬被捕后,赵太侔利用自己的威望(时任青岛大学校长),将他救出。从而,赢得了俞珊的好感和信任。1933年12月,俞珊与年长自己19岁的赵太侔喜结连理。
俞珊的迷人,不仅使赵太侔无法抗拒,连理重于情的梁实秋也为此闹出了许多“话柄”。徐志摩在1931年6月14日给陆小曼的情书中写道:“星期四下午又见杨今甫,听了不少关于俞珊的话。好一位小姐,差些一个大学都被她闹散了。梁实秋也有不少丑态,想起来还算咱们露脸,至少不曾闹什么话柄。夫人!你的大度是最可佩服的。”从徐志摩的信中可知,梁实秋因俞珊而与赵太侔“争风吃醋”,斯文扫地,丑态百出。徐志摩此说在沈从文给王际真的信中(1931年7月4日)也得到佐证:“梁实秋已不‘古典了,全为一个女人的原因。”梁实秋对俞珊的迷恋,只开了花未结成果。但在他的心灵深处,俞珊却是不能取代的。当他生命走向倒计时,他在睡梦中还常常念叨“俞珊”的名字。
在俞珊未曾答应赵太侔求婚时,闻一多也为此着迷,并陷入到不可自拔的境地。相比于徐志摩对爱情的率真、赵太侔的执着和梁实秋的仰慕,闻一多起初也不乏果敢,把眷属送回老家。可随着俞珊与赵太侔关系的逐渐明朗,他只好把炽热的一腔情愫化为滚烫的诗句。这就是徐志摩所言的“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奇迹》。虽然有人考证《奇迹》源于闻一多与方令孺的“一段情”,并从方令孺的《诗一首》和《灵奇》看出她对《奇迹》一诗的“回答”。然而,真相是否如此,还缺乏更有力的证据。1930年夏,方令孺来到青岛大学中文系任教,因她的侄子方玮德(新月社后起之秀)是闻一多的学生,两人又是上下级关系。都钟情缪斯,自然会有所交往,产生好感自然难免。然而也仅止而已。闻一多自己有妻小,方令孺又正在闹婚变,况且她比闻一多还大两岁(时年33),闻一多不可能为之产生“半启的金扉中,一个戴着圆光的你”的“奇迹”。他自己在给好友朱湘、饶孟侃的信中,言及方令孺也只是说:“此地有位方令孺女士,方玮德的姑母,能做诗,有东西,有东西,只嫌手腕粗糙点,可是我有办法,我可以指给她一个门径。”杨振声等人在顺兴楼搞聚会时,闻一多主动推荐方令孺,遂号称“酒中八仙”。志同道合,形同哥们,何来“奇迹”可言。那令闻一多魂牵梦绕的佳人十有八九是俞珊。沉醉其中的梁实秋,在日后怀念闻一多的文字里还无不醋意地写道:“实际是一多在这个时候自己感情上吹起了一点涟漪,情形并不太严重,因为在情感刚刚生出一个蓓蕾的时候,就把它掐死了。”金介甫认为,沈从文在《八骏图》所描写的八位教授中,“有两位是影射闻一多和梁实秋(只是他们的学术专业变动了一下)”。小说中的影射较为明显,那个穿黄裙子的女子,或许就是暗指俞珊;教授庚,则是指赵太侔。文中的主角达士,无疑有闻一多的影子和沈从文的感悟。闻一多知道这样的恋情不会有结果,加上好友的规劝(徐志摩亲自前往青岛大学“警告过俞珊,要她约束自己”),他放弃了生命中的“奇迹”。
从此观之,“莎乐美”俞珊的魅力是非凡的,徐志摩说她差一点把一个大学闹散,不假。可俞珊的命运又是不幸的,与赵太侔的姻缘,在抗战胜利后解体。因与江青的关系,她在“文革”中惨遭抄家和剃“阴阳头”的侮辱,1968年悲愤而死。或许是巧合,同年,赵太侔投海自尽,田汉含冤去世。与之有瓜葛的几位才子徐志摩(坐飞机失事)和闻一多(被特务暗杀)也不得善终。只有梁实秋是个例外,老年时还上演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黄昏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