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盲症”之家：爱的记忆让他们刻骨铭心

竹　简

罹患“脸盲症”。

天使女孩竟成“中世纪女巫”

1960年夏天，卡瑟琳出生在德国海德堡的一个艺术之家，她的生父是一个交响乐团的指挥家，被人称为“孤独的疯子”，母亲格丽娅是一位画家。卡瑟琳出生不久，父母就离婚了，原因是格丽娅越来越难以忍受丈夫的古怪孤僻。卡瑟琳很小就表现出极高的艺术天赋。然而，格丽娅逐渐感觉自己像天使一样聪明可爱的女儿在行为举止上有些与众不同，譬如：女儿几乎不看电视；她经常把自己老态龙钟的祖母当成邻居家的那个老太太，屡次把来她家里串门的男人当成自己的爸爸……

起初，格丽娅以为女儿只是有些健忘，但带卡瑟琳去医院检查后，医生的诊断结果却让她大吃一惊：卡瑟琳患的竟然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疾病——“脸盲症”。这种患者并非记忆力差。他们能记住人名、电话号码、颜色、读过的书籍和经历过的事情等等，能看清眼睛、鼻子和嘴巴，可以分辨一张脸是快乐或忧伤、愤怒或困惑，对于脸部美丑的判断也和常人一致，但他们就是无法记住别人的长相。医生说，目前的医疗水平对这种疾病既无法预防也无法治愈。医生还说，“脸盲症”具有极强的遗传性，患者的父母中只要有一位具有同样的病症，遗传的比率高达50％。

格丽娅没有“脸盲症”，她找到前夫询问，前夫这才承认自己患有“脸盲症”，也正是因为患有这种病症，他的性格才日益变得孤僻古怪，但他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这个生理缺陷，唯恐遭到别人耻笑。格丽娅没有责怪前夫对她的隐瞒，她知道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隐痛暴晒在阳光下面。

随着卡瑟琳渐渐懂事，她开始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经常有人责备她没礼貌，路上碰见了也不打招呼；在学校里，她经常叫错同学的名字。刚开始，别人以为卡瑟琳这样做是故意的，但后来大家都发现卡瑟琳其实是有生理缺陷。于是她经常被捉弄。卡瑟琳哭着追问母亲这到底是为什么。母亲这才含泪把实情告诉她。获悉自己患的是一种无法治愈的顽症，原本开朗活泼的卡瑟琳变得越来越孤僻，尤其害怕跟人打交道。

卡瑟琳大学毕业后，在蒙斯特大学图书馆当管理员，虽然她长得很漂亮，可孤僻的性格和格格不入的举止使她难以找到意中人，有人背地里甚至叫她“古怪的修女”和“中世纪的女巫”。

1988年秋天的一个傍晚，本校微生物学院一名叫罗克曼的在读博士生来图书馆借书，因为来得晚了，图书馆已经关门。卡瑟琳还没有下班，正独自在办公室拉小提琴。罗克曼在走廊里驻足听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走开。此后，同样热爱艺术的罗克曼经常以借书为名来找卡瑟琳，和她一起探讨有关艺术的各种话题。渐渐地，卡瑟琳紧闭的心扉被打开了。她接纳了热情诚恳的罗克曼，并且如实地向他倾吐了自己的病情。罗克曼表示只要两人真心相爱，任何病痛和苦难都无关紧要。

罗克曼获得博士学位后留校当了一名研究员，1990年3月的一天，他和卡瑟琳在蒙斯特的一家天主教堂举行了婚礼。婚后的生活是幸福的，不久他们生下一对“龙凤胎”，杰西姆和芭蒂。尽管卡瑟琳因为“脸言症”常常闹出在校园里认不出丈夫、上托儿所接错孩子等尴尬事。但罗克曼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他开玩笑对妻子说：“上帝特别照顾你。才给了你这么一个‘优点，让你对我的脸孔从来就不会看厌烦，丈夫对你来说，每天都是一副崭新的面孔。”然而，随着一件意外事情的发生。卡瑟琳刚刚露出一线阳光的生活又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梦魔缠绕，她被沉重的心理十字架压得几近窒息

1994年春的一个星期天，罗克曼带着儿子和女儿到父亲家给老人过生日。因为蒙斯特大学要接待一个美国教育考察团，考察团成员要参观图书馆，所以卡瑟琳得在图书馆照常上班。中午，考察团离开后，卡瑟琳驱车回家。

进入自家花园后。卡瑟琳看见一个男人趴在房子前面的橡树上。她还以为是丈夫先回来了在修理橡树。只是打了个招呼就回屋睡午觉了。定住惊魂后的小偷本想马上溜走，可看到卡瑟琳竟然安然入睡，于是，他顾不得多想。窜进屋内偷走数千马克现金和一些贵重首饰，罗克曼回家后发现情况赶紧报警。根据非法闯入者留下的指纹，警察很快破了案。

虽然罗克曼没有责怪卡瑟琳，但是从此她变得有些神经质，害怕再认错丈夫，有时罗克曼在她没看到的时候换了件衣服，她就立即警惕起来，直到盘问出一些只有她和罗克曼才知道的生活隐私，她才敢肯定面前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丈夫。渐渐地。对丈夫深深的愧疚和对交际活动的恐惧使她患上了严重的自闭症。

虽然杰西姆和芭蒂在家似乎都能准确地认出父母，但卡瑟琳还是感觉到他俩的行为举止有些异样。1994年冬天，卡瑟琳和罗克曼带着两个孩子去医院检查。诊断结果不啻于晴天霹雳，杰西姆和芭蒂都患有“脸盲症”。在面孔测试中，他俩不能在一堆照片中分辨出男人和女人的脸，甚至不知道照片上哪个人是他们的爸爸或妈妈。而医生推断，在平常生活中，这对双胞胎很可能是根据声音的尖细来正确辨别出父母。

联想到自己的不幸经历，卡瑟琳对两个孩子的未来生活深深担忧起来，她彻底失去了生活的信心，她跑到教堂里去问神甫，是什么罪孽使她和她的家族要永世背负如此沉重的十字架?1995年2月的一天。卡瑟琳的精神终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她瞒着丈夫偷偷带出两个孩子，一路驱车来到了海德堡，她要在自己的家乡，在风光如画的莱茵河边结束自己以及两个幼小孩子的一生，彻底终止这个家族被“脸盲症”梦魇缠绕的悲惨命运。可是，对生残存的一丝眷恋又使卡瑟琳迟迟不忍心就此走向绝路。为了避免丈夫和警察找到她和孩子，卡瑟琳租住在位于海德堡的奥登瓦尔德山上的一幢很偏僻的古堡里，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一天，卡瑟琳外出买食品，在山脚的一家商店意外看见电视里正在播一则寻人启事，要寻找的人正是她和她的两个孩子，发布寻人启事的就是她的丈夫罗克曼。寻人启事里除了有她和孩子的照片，还有特征的描述。譬如对她的特征描述是这样的：“微笑的时候喜欢眨眼睛，习惯用左手，脚步轻盈。身上常有淡淡的圣罗兰香水的味道，指甲油喜欢用粉红色的，右耳垂上一个直径0.5公分大小的樱桃状的胎记，感叹时喜欢引用莎士比亚和歌德的诗歌……”看了寻人启事，卡瑟琳有些感慨，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特点，丈夫竟然归纳得清清楚楚。

正是因为这则寻人启事，商店的一个店员注意到了卡瑟琳，于是他按照寻人启事里的联系电话悄悄通知了罗克曼。次日中午，罗克曼就赶到了奥登瓦尔德山脚的那家商店，在附近四处寻找卡瑟琳可能落脚的地点，最终卡瑟琳和她的两个孩子被罗克曼重新带回了蒙斯特。

回到家后。罗克曼郑重地告诉妻子，其实，他也是个“脸盲症”患者!卡瑟琳以为丈夫是在开玩笑，因为罗克曼在她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脸盲症”的症状，就是刚才，他还在一堆人群中轻而易举地认出了她。可是。罗克曼拿出了自己的病历，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他是一名严重的“面部辨识能力缺乏症”患者。罗克曼还告诉妻子，自己之所以一直在她面前隐瞒这个病，是不想让本来就很自卑的她感觉命运

过于残酷。从而对爱情和生活彻底失去信心。现在，看到她始终无法摆脱“脸盲症”在心底造成的阴霾，他不得不吐露实情，以自己的切身经历来告示她，“脸盲症”并不会给一个人的一生带来太大的负面影响。可怕的其实是“心盲”。

走出“心盲”。爱的记忆找回春暖花开的天堂

罗克曼童年的时候就得知自己患了“脸盲症”。当遭到同学们嘲笑的他哭泣着回到家，发誓再也不肯去上学时，祖母对他说：“孩子，你看看我的眼睛!”罗克曼看着祖母的眼睛，眼球浑浊，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但当他把手近距离在祖母的眼前不断挥动时，祖母的眼睛没有任何条件反射。这时，祖母告诉罗克曼，她的眼睛早就失明了。这让罗克曼感觉十分诧异，因为祖母总是把家里的一切东西整理得井井有条，而且不会认错家中的每个人。

祖母告诉罗克曼，她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来认真感受家中的一切，包括每个亲人说话的不同声音，走路时独特的脚步声，她在家甚至能“看”到视力良好的人“看”不到的东西。罗克曼被祖母的叙说惊呆了。那一年，他才10岁，从此罗克曼开始努力学习如何克服“脸盲症”的干扰，辨识出各种脸孔，尽管现在他仍然记不住那些只有一面之交的人的脸孔。但对身边非常熟悉的朋友，尤其是自己的亲人，他能准确辨识出来。罗克曼对妻子说，如果心没有盲失，只要心中有爱，生活就不会出差错。

听了丈夫的故事，卡瑟琳深受震撼。在丈夫的激励和医生的治疗下，卡瑟琳的自闭症渐渐痊愈，她开始跟着丈夫一起学习怎样辨识各种脸孔。罗克曼告诉妻子，对于“脸盲症”患者来说。每个人的脸孔虽然看上去一样。但还是有极其细微的差别。譬如，她的右耳垂上就有个樱桃状的胎记，她微笑的时候喜欢眨眼睛，而且眨眼时左眼的频率明显高过右眼……另外，还可以根据一些生活细节来识别对方。譬如身上的香水味、说话的频率、走路时手摆动的幅度、脚步声的轻重、喜欢的口头禅等等。

卡瑟琳心中充满了愧疚，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爱丈夫的，可是她却发现自己其实忽略了丈夫的许多细微特征，以致于她经常只是通过衣着、发型、体形和身高等简单的外部特征来辨识他，难怪经常认错。而罗克曼，却是真正爱她爱得刻骨铭心，她的每一个与众不同的哪怕极其细微的特征，他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经过大半年的练习。卡瑟琳记住了丈夫的许多细微特征，譬如他的左眼稍稍比右眼大；他凝视她超过3秒钟时，他的左嘴角会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笑意。他从不洒香水，可是他身上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圣罗兰牌子的香水味道，那是因为他的衣服沾了她身上喷洒的香水，他说话的时候常常会像个小孩一样用牙齿抿一下干燥的嘴唇……丈夫的这些细微特征都成了爱的记忆储存在卡瑟琳的脑海里，从此她再也没有认错过他。

有一次，罗克曼为了测试妻子的辨识能力，他和卡瑟琳约好，午餐高峰期在闹市区的一家大餐厅见面，但去之前，两人都不让对方知道自己穿什么衣服。二人还立下了“到餐厅后不准打听对方的名字”、“不准长时间凝视一个人的脸孔”等等规定。午餐高峰期。那家餐厅里足有500人在吃饭，卡瑟琳根据“爱的记忆”立即在攒动的人头中找到了正在喝香槟的丈夫。

罗克曼担心妻子是胡乱指认，他故意“抵赖”说她认错了人，可卡瑟琳列出了一条条“证据”：“昨晚你的鼻尖长了一个非常小的疖子；你喝香槟时手喜欢握在离瓶嘴3公分的位置；餐厅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猫，你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那只猫；旁边一个酒鬼在喋喋不休地跟你说一些无聊的话，你不喜欢听，脸上却还是习惯性地面带笑容，因为你不喜欢扫别人的兴致，但你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则在不停地摩挲着自己的头发，这是你心不在焉的一贯表现……”听完这些“证据”，罗克曼心服口服，他忍不住把妻子搂在怀里，热泪盈眶。

在丈夫的关爱下。卡瑟琳最终走出了“脸盲症”的阴霾，她对生活又有了信心，和同事、朋友的关系也渐渐融洽起来，她不再是个孤立的人，而是成了大家聚会时争相邀请的对象。为了让两个孩子将来的生活不受这种疾病的困扰，罗克曼和卡瑟琳夫妇俩又齐心协力帮助杰西姆和芭蒂储存对亲人、伙伴、熟人的“爱的记忆”。两个孩子正处于身心成长的阶段，有强烈的好奇心和敏锐的观察力，他们对这种强迫式的记忆接受得非常快，等他们上学后，连他们的老师和同学都不知道他们患有奇特的“脸盲症”，因为他们能很快记住每一个老师和同学与众不同的细微特征。

这就是“脸盲症”之家爱的秘密，储存“爱的记忆”，打开了他们紧锁的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