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梦
2009-08-14侯春燕
侯春燕
余文走时,梨花正香。
阳光一步步从书桌退到窗台,撒下最后一抹余晖后,消失了。窗台上,仅留下些许余温。我从窗口望去,余文跳跃着越过梨花溪,嗅了嗅溪边那株梨树上的梨花,轻快地走了。余文转身的姿势,犹如刚刚滑到天边的落日。
是我要余文走的。
那天,我正在屋里煎药,余文猛地推开院门,大声嚷了起来,春,快跟我来,山上梨花开了,林子里来了好多城里人。
余文拉着我的手,飞快地跳过梨花溪,爬上锦山,冲进梨林。果然,一群游人正在林子里游览。他们放肆的笑声,震落了一地梨花。
余文举起手里的相机,不停地对着几个肤如梨花的女子,快速地按动快门。我远远地看着她们,不时,一阵阵惊叹声随着梨花的香味,忽远忽近地向我袭来。
余文偶尔转头向我招手,示意我去拍照。他脸上的笑容,比梨花灿烂,他眼里,更是散发着一种叫兴奋的东西。
五年前,余文从省直机关下派到村上任科技村支书。余文来时,正是初冬季节,我带着他爬上光秃秃的锦山。风吹来,脚下的野草,费力地扬起枯黄的头,可只挣扎了几下,便又无奈地倒下了。半山腰上的几株桃树,也只剩下几片叶子在飘零,惟有山脚下那条汩汩流淌的小溪,还呈现一点生机。
第二年,余文从山外运来一车车梨树苗,让全村人种在荒坡上。梨树种了一坡又一坡,春天一到,漫山遍野,全是梨花。梨花溪也因此得名。那几株粉红的桃花,夹杂在一片雪白的花海中,分外妖娆。
我和余文的爱情也像坡上的梨树一样,经过挖坑、下种、浇水,生根了,发芽了,开花了。
为了爱情,余文把下派时间一再延长。我憧憬着和余文过上人面桃花,共享田园的日子。可母亲却说,梨花溪太小了,盛不下余文这条大鱼,他的世界,在梨花溪外。我笑着回答母亲,我就是余文的世界,我在哪,余文的世界就在哪。
余文眼底的兴奋,让我有些恍惚。那是和余文刚认识时,经常在他眼里出现的,现在,似乎离我有些遥远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余文变得忧伤起来,他忧郁的眼神让人心疼。他曾经忧心忡忡地说,梨树开花了,结果了,梨花溪就不再需要我了,也许再过几年,原单位也没我的位置了。
我深情地望着余文,说,我需要你,永远都需要你!我以为余文会被这句话感动,然后给我一个激情的拥抱,可他却一动也没动,他的目光追随着哗哗流淌的溪水越飘越远。
我的心突然掠过一阵绞痛。母亲的话是对的,梨花溪已像一扇温馨的铁窗,囚禁了余文所有的梦想。而我和他的幸福,更如一道墙,挡在了他的前方。
那天从梨林回来,我说,余文,你走吧,回省城去。
余文的眼里先是诧异,但很快就布满了让我揪心的痛楚,可我还是捕捉到从诧异到痛楚转换中的一丝惊喜。
你走吧!梨花溪不属于你,你也不属于梨花溪。我继续说。
余文死劲儿地搂紧我,似乎要把我嵌入他的胸膛。
有液体滑进我的后颈,热热的,先是几滴,随着余文身体颤动的加剧,越来越多。余文知道,他可以离开梨花溪,我却不能。不仅仅是因为瘫痪在床的母亲,也因为梨林。作为一个山村女子,梨花溪才是我的根。
秋天,梨丰收了,我托人给余文带去一筐黄澄澄的梨子。我在手机短信里说,余文,这是你种下的树结出的果,尝尝吧。明年,我想办个梨花节。
呵,听说你当支书了,看来是真的了!余文一个字也没提到梨,更没回复梨花节他来不来。
三月里,梨花又开了。梨花溪彩旗飞扬,鼓声震天,人流如织。忙乱中,我仍不忘隔上一会就去山口望望,在进山的人群里搜索那个熟悉的身影。
春,我们早来了!在我无数次的张望后,身后终于响起了曾经熟悉的声音。
我回过头,余文已满脸笑意地站在我跟前,他的身边,依偎着一位面若桃花的时尚女子。
余文对女子说,阿丽,这是村支书春,我在这儿当支书时,她就是村主任了,蛮能干的。
余文,快带我去看梨花吧!女子没等余文说完,拉着他就冲进了梨林。
余文和女子很快消失在漫天飞雪的梨林中。我轻薄的衣衫被风轻轻扬起,随风而来的,还有一些沙尘落进眼里。
嘈杂的人声,喧嚣的鼓噪,渐渐远逝。远远望去,我忽然发现,半山腰处那几株桃花,异常醒目地亮出了一抹红艳。只是,在这白色海洋的包围中,它显得有些无助,有些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