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道孟
2009-08-14周独明
周独明
巡道孟的父亲是个巡道工。父亲去世后,巡道孟就顶替他做了巡道工。做巡道工除了苦还要忍受枯燥和孤独,他独自一人身背工具袋,风雨无阻地把三十公里的铁道线巡查一遍,稍有疏忽,造成事故,后果不堪设想。
巡道孟守的地方叫乌伊岭,乌伊岭形状如同乳房,风儿一吹,能溢出漫野的绿意。巡道孟就在那挺起的乳房顶上,搭了个板房,一个人住着,终日里听鸟声、水声,然后是自己自言自语的声音。
巡道孟满28岁时,认识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叫“喂”。喂是一个傻女孩儿,巡道孟觉得她和自己一样,有无名字根本不重要,“喂”一声就是。喂的父亲是个猎人,有一次在乌伊岭的林子里夹住了一头梅花鹿,正摸着稀疏的胡子窃喜。巡道孟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凶神般地喝问了一顿,强令喂的父亲赶快将那梅花鹿放生。喂的父亲稍有迟疑,巡道孟就一把将他揪起来,举到了半空,吓得喂的父亲急忙答应了。这叫不打不相识,巡道孟就此认识了喂。喂其实很好看,无忧无虑的头脑和无忧无虑的山野生活,使她发育得玲珑有致。深山出俊鸟,巡道孟第一次看到喂,就兴起要找个女人的念头。
喂不是天生傻的,而是后天得了场病才傻的(在老林子里找个医生看病非常困难)。一天,喂的父亲与巡道孟对饮,半醉之中,就告诉巡道孟,他的女儿准保能和男人生个聪明崽,说完便死死看着巡道孟。巡道孟回到板房一琢磨,就明白了,喂的父亲有块心病,那就是他百年之后自己这傻女儿该如何生活。巡道孟心里就十分难受,不知是为自己难受,还是为喂的父亲难受。
喂以后就常常跑到巡道孟的板房子里,巡道孟便带着她去山下的铁道线上巡查。等一列火车跑过去后,巡道孟就说,喂,你知道我的名字么?喂只张了张嘴,不吭声儿。巡道孟就摸摸脸说,喂,你听好喽,我姓孟,名巡道,我孟巡道是宋朝名将孟良的后代。喂听了只瞪着小鹿一般黑漆漆的大眼睛,不知他在说什么。巡道孟仰仰脸说,喂,妈的我要是生在大宋朝,就是虎子,就可以生活在皇城里,不用在这老林子里巡这铁道线啦!喂忽然嘻嘻地笑了,巡道孟脸一红,想骂这女孩儿,但又一想她反正是傻笑,也作罢了。
巡道孟几乎天天带着喂,天天跟喂不停地说话,什么嗑儿都唠,反正喂听不懂。巡道孟把心中的苦闷诉完,便一身的爽快,他有时觉得喂这样的女孩儿也不赖,起码不会看不起他——他的生活从此不再枯燥。
一个盛夏,沉寂的乌伊岭无风无云,十分闷热。巡道孟带喂巡完十几公里的铁道线,在一汪泉水边停下了,巡道孟蹲下,用清水洗了把脸。抬头时见喂光了身子,巡道孟就觉得眼前出现了白色修竹,在他面前摇曳生姿……这时,山涧一声鸟鸣,幽深不息。巡道孟定定地站着,看着一身雪白的喂慢慢浸入泉水里,宛如置身于仙境。巡道孟就高喊道,喂——你是山里的精灵变得么?喂在泉水里如条白鳗,四处翻腾,还不时嘻嘻地笑……喂凉快了,见巡道孟呆立在岸上,就使劲地招手。巡道孟清楚地看到喂的乳房,好像好像乌伊岭。巡道孟再看看岭上的一草一木,原来是迷人又可爱了,巡道孟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充溢得热泪盈眶……淌着热泪的巡道孟,慢慢向喂身上的乌伊岭走去。
巡道孟终于带喂住进了岭上的板房,她的父亲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喂为巡道孟生了一个胖小子,那胖小子一点不傻,十分聪明可爱。巡道孟不止一次发誓,一定要让儿子读书,到省城有很多很多人的地方生活。
巡道孟的儿子长大了,果不负父亲的厚望,从小学到中学一直名列前茅。然而就在那年的八月,巡道孟的儿子正要进入紧张的高考,乌伊岭突发大火。巡道孟就在火墙边不要命地扑火,喂在一旁啊啊地惊叫,等巡道孟发现自己回天无术,打算跟喂一起逃生时,火舌已经把路封死了。
巡道孟的儿子再次见到父母时,只看到了他们拥在一块儿的焦尸。巡道孟的儿子就扑在乌伊岭,长跪不起。
巡道孟的儿子就没去高考,他也在乌伊岭的乳头上搭个板房,顶替了父亲做起了巡道员。他觉得自己应该为父母亲守灵——父母的灵魂正附在乌伊岭那茫茫的绿海里,日夜向儿子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