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洼地十年一样收
2009-08-14彭金芳
彭金芳
姐妹五个,她排行老三,从哪头算,娘亲她都落在最后。她长得不好看,行事也不如姐妹们乖巧,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儿,家里的受气包一个。
但爹不。爹每星期从镇上学校教书回来,见了五个女儿都亲得不得了。对她,爹似乎另眼相看些。语文老师布置作文《父亲的眼神》,她写道:父亲的眼神,于威严中透出万般慈祥……被老师当作范文在班里朗诵,爹听说了,一脸的满足:我的三儿,将来有大出息呢。
上学后,五姐妹跟着爹在镇上学校住。一间房,用布帘拉开两个半间——外面小半间放锅碗瓢盆;里面大半间一拉溜儿放三张床。姐妹们都嫌爹的脚臭,她倒乐意跟爹通腿儿:怕啥呀!娘不在这儿,爹就是娘。
镇上男孩子大都欺生,喜欢给这些从小乡庄来的女生们搞点恶作剧。爹是学校的老师,男生大约有点投鼠忌器,不敢欺负到她四个姐妹头上,却不太把她放在眼里。两个调皮男生坐在她后面,渐渐摸透了她的脾气,对她不客气起来。上课老师提问,她的凳子会被偷偷抽掉。狼狈地摔了个仰巴叉后,她没像男生设想的那样大哭。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拍拍身上的土,继续听课。以后每次回答完问题,先提醒自己瞅瞅凳子还在不。从小她一头乌发编成两个松油大辫,惹得众女生羡慕不已。有一次班长喊“起立”时,她怎么也站不起来——辫子被人绑在课桌的腿上了。放学后,她跑到镇上的理发店,把留了十几年的辫子剪了。不但没付理发钱,老板反倒给了她20块钱。
姐妹们知道了,数落她懦弱无能。她一边刷碗一边笑笑说:“辫子剪了是好事,节省了时间,又得了钱,够我们每人买一套复习资料了。”五妹妹忍不住,最终告诉了爹。爹夸她:三儿做得对,做人就要这样。
村里重新丈量土地了。抓阄时,爹让她去:我家三儿有福呢。她抓的是最后一个号,分到了村里最差的葫芦头洼地。娘和姐妹把她数落得一头疙瘩。爹把眼一瞪:“嚎啥!高洼地十年还不一样的收?”家里没人再敢公开埋怨她了。分地后,偏有几年遇着连阴天,庄稼收成很烂,爹干脆不种庄稼了,在这块地上全种上泡桐。几年下来,都长成大树了。
她的姐妹们都轻轻松松考上了学,有的上大专,有的读中专。学个两三年,就能领工资孝敬娘了。最小的妹妹都快中专毕业了,她还在高中复习。第五年头上,她终于考上了省里一所医学院:本科,五年。娘戳着她的脑门笑骂:“死妮子,初中比人家多上一年,高中光复习就复习了四年,读个大学又挑时间长的念,看爹娘供你到哪年哪月才算?”爹很高兴,掩饰不住满脸的喜悦:“别看五个闺女都考上了学,只有三儿最给爹长脸!”
大学毕业,她就被市里一家著名的医院挑走。能吃苦,为人又谦虚的她很快成了医院的技术骨干。同时,她还收获了美丽的爱情——与一位志同道合的帅气同行喜结连理。
姐妹们的日子尽管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却比不上她有成绩,她是方圆几十里女孩心中的骄傲。羡慕之余,四姐妹又一致埋怨爹偏心。爹早已从学校退休,整日在家写写画画,日子随心而惬意。听了四个女儿的指责,爹脸上有些不悦,但没说什么。
又一个合家团圆的春节过完了,女儿们要回各自的家了,爹取出四份手写的条幅,让孩子们到家再打开看,独她没有。爹说:“三儿早已把这句话刻在心里了。”
四姐妹回到家,打开了那个条幅,上面有爹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高洼地十年一样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