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手

卢　群

一把手是“碧水蓝天”的搓澡工。

同许多明星大腕一样,一把手也有很多铁杆粉丝。来碧水蓝天洗澡的客人如果看不到一把手活跃的身影,听不到一把手诙谐的语言,就会觉得很失望。所以连碧水蓝天的经理也不得不承认,一把手是洗浴中心的金字招牌。

一把手学名袁玉石。十多年前,这个名字曾多次出现在广播里和报纸上,是小城妇孺皆知的先进模范。当上搓澡工后,人们渐渐忘了他的学名,取而代之的便是这个颇有意义的绰号“一把手”了。

当然,人们称袁玉石“一把手”绝没有轻慢的意思,主要含义还是因为他在他的那个圈子中技艺是最精的,服务是最优的,口碑是最好的,收入是最高的。加之他确实只有一只健全的左手,因此冠他为“一把手”倒也名副其实。

一把手原本也有一双灵巧的手。那双手曾为厂里创造过丰厚的利润,也为自己带来过闪亮的光环。

一把手清楚地记得,在一次表彰会上,厂长曾托着他的手很煽情地说,谁说工人的手只有老茧没有灵气,只要心中有党有人民,什么奇迹都能在我们的手上创造出来!

厂长的话让一把手激动了很长时间,如果不是那个意外,一把手的人生将会更加精彩。

那天,一把手正在检修机器,已合上电闸的机床不知怎么转了起来。幸亏一把手反应灵敏,仅仅让机器咬掉了五个指头。

望着鲜血淋淋的手掌,许多工友都心疼得流下了眼泪。厂长也痛心疾首地再三表示,一定要严肃查处事故原因。可是不知为什么,当厂长再次出现在病房时,除了叮嘱他好好养伤外,只字不提事故处理的事。

一把手是个识趣的人,知道领导不说自有不说的原因,于是也跟着保持沉默。再后来厂长又同他协商,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为当时上级正在进行安全生产检查,如果知道发生了安全事故,不仅厂里的荣誉受到影响,工人们还要扣除奖金。况且这仅仅是个意外,并不是哪个人恶意报复或是工作失职,如果你能以大局为重,厂里会对你负责到底的。

一把手自参加工作以来,一直牢记着“厂兴我荣,厂衰我耻”的厂训。如今见自己的伤竟关联着集体的荣誉和工友们的待遇,心里过意不去,没等厂长把话说完就忙不迭地点了头。厂长也信守承诺,随即安排一把手坐机关搞收发,享受一线工人的待遇。

收发室环境好,工作轻松,还不用上夜班,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岗位。如今这个好事竟落到自己头上,一把手感动之余工作更勤奋了。

后来的情况就有点让一把手始料不及了。随着体制改革和产品转型,一把手先是被调离岗位,紧接着又成了下岗一族。

成了下岗工人的一把手每月只拿一百多元薪水。老婆就不乐意了,说老袁你不能就这样坐吃山空,应该讨个说法。你原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如果不是残疾哪里轮到你下岗?你是因公致残的,再不济也应享受伤残补助!如今两个孩子都已读初中,你老娘又长年生病,家里正是大把用钱的时候,你那点下岗工资哪够开销?

老婆的话不无道理,可是一把手偏偏是个不愿意向组织伸手的人。老婆追急了,只得拧着脖子说,不就是几个钱吗?多大个事?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经过几天的考察和思考,一把手走进了碧水蓝天。

澡客们一般都有固定搓背的人,一把手初来乍到,手又有残疾,自然不被看好。一把手就对澡客们说,要为他们免费服务一周,搓得好就帮着宣传宣传,搓得不好就权当挠了一回痒痒。澡客们见有如此好事自然跃跃欲试,两个正闲着的搓澡工也饶有兴趣地围了过来。

一把手就用左手和牙齿把毛巾紧紧缠在残缺的右手掌上,很专业地在客人的身上游走起来。什么地方轻搓,什么地方下力,把握得十分准确,也十分到位,只一刻工夫,那污垢就翻着跟头纷纷滚落。一把手随即提来一桶冷热适宜的水,细细地冲去客人身上的污垢,然后帮客人打上香皂,再轻轻地搓揉一遍。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熟练自如,不仅倾倒了澡客,也让那两个搓背工暗暗吃惊。

之后,一把手又别出心裁,从老中医那里学得一手推拿术,搓完澡后免费为客人疗伤解乏。在理疗过程中,一把手会根据澡客的年龄和要求,或推拿,或敲打,或揉捏,或按压,那指法和力度,竟同专业技师不相上下。

不用说,一把手很快在碧水蓝天红了起来。澡客要想得到一把手的服务,非得提前预约,或是早早到场。其间,一把手见另外两个搓澡工常常闲着没事干,心中老大不忍,多次劝说客人找那两个人搓背。澡客却说,这事没商量,我大老远地跑过来,就是冲着你!

转眼间,一把手当搓澡工已有五个年头了。忽一日,一把手郑重宣布,鉴于娃儿们已能自食其力,明日起他将辞去工作,回家颐养天年。第二天,一把手果真不见踪影。

数日后,有人在地理位置偏僻的一个澡堂发现了他。那人不解,问他何以如此。一把手说,当搓澡工的都很不易,我不能只顾自己不管别人。我惟有选择离开,那里的其他搓澡工才有出头之日。

作者简介:卢群,江苏省大丰市人,2005年开始尝试文学创作。已在《小小说月刊》 《小小说选刊》 《博爱》《短小说》《雨花》《江门文艺》等刊发表文学作品70余篇,2008年出版文集《美丽三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