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亿人跟庞师傅练过
2009-08-12吴虹飞
吴虹飞
你说我不会写字,那1.3亿人买我的书,
你不就是骂1.3亿人都不懂书法嘛!
“一位年轻朋友对我说:‘写好钢笔字是对别人的尊重。这是指个人而言,如果指群体,亿万同胞都学会正确使用钢笔写字,那么,对于提高全民族的文化素质,提高效率、节省时间,使我们的生活更加美好,充满文明和光明,该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大事啊!因此,洋为中用,研究如何用美国人发明的洋工具,来正确书写中国的方块汉字,也就成为时代的使命,落到我们这代人的肩头上。”
这是庞中华1980年出版的《谈谈学写钢笔字》里语重心长的一段话,自此,硬笔书法学习的热潮来到了中国大地上。
60多岁的他,穿着十几年前的梅花牌运动裤,趿着有小动物图案的手织拖鞋,在北京右安门的一间小学的教学楼4层,跟我们绘声绘色地摆“龙门阵”。
他回顾了他与时俱进的人生。他一次又一次地,饶有兴致地给记者朗诵他的诗;还不时用男中音声情并茂地演唱家乡歌谣。他的助手说,经常听到楼梯飘来的歌声,就知道是庞老师来了。
投稿12年
1946年,庞中华生于四川达县。8岁时,伯父将他带到重庆读书。少年庞中华喜欢航空模型,14岁成了国家航空模型二级运动员,“要是让我干那一行,我一定能给国家干出点什么来,我有这个灵感。”然而他报考北航,不被允许,去了重庆地质专科学校。
不能做模型,庞中华琢磨着写诗。“我读过好多诗,李杜苏辛这就不用说了,普希金、莎士比亚我都读过,我把他们融化成自己的骨肉来写自己的诗。”
18岁,庞中华在《重庆日报》上发表诗歌《华蓥山寄语》,学校开大会批判,说他有“资产阶级名利思想。“你看现在这些人都什么‘下半身写作,真是疯了,也没人管他们,我们当时正儿八经地写作都不被允许。”
1966年,庞中华从重庆地质专科学校毕业,分配到国家建材部405地质队。因为喜欢看历史书,被当成“三家村代理人”,“我本来一个朝气蓬勃的中国青年,怎么把我打成什么反党反国的反动青年呢?这不是胡来吗?”他跟着地质队从北京,下湖北,去湖南,最终到了河南,都是深山,四处找矿。他不声不响,开始琢磨,又要干点什么事,又能不被批判。
“写字不涉及意识形态啊!”千千万万中国人拿着铅笔钢笔圆珠笔写字,但是没人研究这个。“这是一个捷径。我经常跟年轻人讲,长安大街上是留不下你的脚印的,要到深山里,没人走过的地方,你每走一步都能留下自己的脚印。”
他就真的在“深山”里,每天早上起来诵读诗词、古文,上午找矿,下午就在地质队的帐篷里,趴在木箱做的桌子上,写字、读书,有时候练琴。他的书法,是从“王羲之”、“颜真卿”那学来的,“因为王羲之颜真卿是不拿硬笔写字的,我学习他们,像蜜蜂采蜜一样,把他们酿成蜜,就不是花了。”
1968年,庞中华写出《谈谈学写钢笔字》的初稿,每年向起码五六家出版社投稿,除了一张铅印的退稿信,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退稿信上写着,庞中华同志——‘庞中华3个字是拿笔填上去的,连‘同志都是印上去的——经研究,决定不予采用,请自行处理。”就这样他投了12年。
1970年到1975年,庞中华每年都自费到北京听消息。1979年,他得知文怀沙出狱,通过朋友找到文怀沙,文怀沙对庞中华的激情颇为欣赏,向时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江丰推荐了庞中华。“他们提携了我,是我的伯乐。”
硬笔书法的热潮
1980年,《谈谈学写钢笔字》由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序言由时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江丰口述、文怀沙执笔。第一版首印20万册,两个月销完;仅在1980年,此书销量超过100万。
此后,庞中华的硬笔书法热潮持续蔓延,重庆出版社出的一本字帖发行2000多万册。至今,庞中华的正版书数量超过1.3亿册。他一个月可以写一本字帖,每年出书几十种,往往从以前的字库和作品中选出;总计出版了300多种书,有字帖、教材、写字模具、诗集、散文等等,一年的发行量在400万到500万之间。
“第一本书出来后,收到好多信,一天1000多封,都是用麻袋装。”他喜欢看那些信,很多人认为他是老头子,从他30多岁就开始叫他老爷爷,每每引得他暗自好笑。写信的人有在前线的士兵,也有监狱里的劳改犯人。信太多了,学校专门组织了一个班子来回信。
1981年,河南大学请庞中华去演讲。“当时我在深山里呆了16年,快不会说话了,会不会被轰下台呢?心里七上八下。于是他对着地质队的破墙壁,热情洋溢地练习演讲:“亲爱的同学们,年轻的朋友们,硬笔书法的热潮来到了中国大地上!硬笔书法是为年轻人而开创的!”
庞中华开始到处演讲,河南电视台的编导洪志华提议,“你这样讲多费事啊,干脆上电视讲!”洪志华让庞中华先写个脚本,打算6月1日录像,结果庞中华等到快7月也没接到通知。本该他的节目时间,后来换成了另外一个节目,叫“怎样腌糖大蒜”。
到了1982年,庞中华去江苏演讲,江苏人民广播电台总编室主任董惠君跟他聊天,聊到河南电视台枪毙庞的节目的事,他说,“让江苏电视台给你拍!”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拍成了。这是他第一次上电视。
1983年冬天,庞中华在河南林县收到中央电视台寄来的信,请他去做节目。落款是“文化与生活组”骆幼伟。“我很高兴,当年洪志华说我要上中央电视台,没想到竟然兑现了!”地质队政治部主任拿着公章跑到中央电视台,说他不务正业。刚从广院毕业的骆幼伟说,“《人民日报》不是报道他了吗?”把主任给支走了。中央电视台给庞中华拍了个十几分钟的专题节目。节目播出,大山里的地质队员们指着电视喊:“快看快看,庞中华上电视啦!”
第二年三月,中央电视台通知庞中华拍讲座,政治部主任则让他去太行山找矿。“那个讲座影响就大了,一拍就是10讲啊。”为了争取拍讲座,庞中华采取了“地下党的方式”。信阳地区医院的主治大夫是庞中华的朋友,3个主治大夫联合签名,证明庞中华身体不好,需要休息。庞中华拿着证明去找主任批了假,又写了封信,说:“尊敬的领导同志,我因为有病到武汉养病来了,我希望病好了再回去好好工作,我再也不搞硬笔书法了。”信封写上地质队的住址,再套一个大信封,寄给他武汉的姐姐,让她收到信后,把里面的信封投进信箱。“邮戳是武汉的,再寄回来,南辕北辙,我自己买了火车票到北京。拍了两个月,是现在陈道明的太太杜宪主持的。拍好了我也不吱声,回到地质队,说从武汉回来了。”
“有时候在中国办点事情,真是迂回曲折啊,不撒谎也不行,不撒谎我们硬笔书法都干不成了。”
1984年秋天,中央电视台开始播放庞中华的讲座,这样一直播到了1989年。
1985年,庞中华正式辞去公职,在郑州开办培训学校,“一下子轰动得不得了”。此时,他经济状况改善,行动自由,“我一边演讲一边写作,还去国外传播硬笔书法”。此后,庞中华准备成立硬笔书法协会,1988年申请,5年后得到批准。这表示“国家终于承认你了”。
诗情与爱情
艾青曾为《庞中华诗抄》写序:“其实,作者首先是一位诗人。”庞中华说,“我特别喜欢写诗。”
还在地质专科学校的时候,“我女朋友是积极分子。我给她写信,写得非常动情,她看的时候就感动得哭,不感动的时候就批评我小资产阶级情调。我受不了,就跟她吹了。”
在那个年轻人都想“到祖国需要的地方去”的年代,庞中华受到女朋友的刺激,“非要出去好好干一番,让她知道庞中华确实是个优秀的男子汉,失去了庞中华,她要懊悔一辈子的!这都有诗为证啊,(朗诵)‘止不住仰天大笑……你看,我的诗是来自李白的。”
“80年代我冒出来了,她看到我的节目非常伤心,对着电视哭:再也没有这个庞中华了。1987年,重庆市长请我回去,专门请我的同学参加活动,其中就有我的女朋友,她看到我,‘哇地就哭起来。其实我也非常心酸,因为不是我不喜欢她,而是她太左了,只能吹了。我们两个都有责任,都是失败者。”
“陆游的那首《钗头凤》,跟我是完全心心相通的!我年轻时候长得还不太丑,好多女同学对我很好,但我就觉得就她一个人,我这个人吧,干什么事大概都是一如既往,别的女同学我根本不理睬……所以我劝告现在的小孩子,学生时代别谈恋爱,大部分成功不了,只留下永远的悲伤。”
“我当时就觉得,这一辈子完了,再也不会有爱情了。”1973年,28岁的庞中华勉强跟一个18岁的女孩子结了婚,算是完成“人生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一年之后分居。“那时代离婚就是道德败坏,我也拖了5年。”他说。
庞中华的第二次婚姻“算比较好了”,直到1985年开办学校,妻子及其家人的“疯狂敛财”使他的婚姻再一次破灭。“我从小是个‘穷大粗,看《李将军列传》,觉得有了钱应该回报社会。但我这个太太啊,他们一家子,口号是:你要名,我们要利。没办法,我把所有东西留给她,单身出走,才遇到了我现在的妻子。”
现任太太“拯救”了庞中华,她“善良、豁达”,“以前是河南歌舞剧院的独唱演员,现在负责编辑我的书。我到外面演讲,我朗诵我的诗,她给大家唱歌,时常引来掌声如雷。”
写字是核心竞争力
庞中华是“与时俱进”的。“这4个字说得太好了!当时代产生硬笔的时候,我们就要用硬笔;当人家要求我去演讲的时候,我就去研究我的演讲艺术,去创造我的快乐教学法……”
他颇为自信,并不在意行业内对他的反面意见。“有的人说我这不是书法,还有的甚至说我不会写字,我也不生气,同行生嫉妒嘛!你说我不会写字,那1.3亿人买我的书,你不就是骂1.3亿人都不懂书法嘛。我相信庞中华临的这个帖,绝对是可以10年20年这样传下去的。这是我的核心竞争力。”
现在庞中华依然办函授,但规模不如以前大了,因为,“这些年广告费涨了好多倍,我的学费又不能太涨,都是学生。没办法,我们就变成跟教育局合作了,与时俱进了。”庞中华的组织到各地培养硬笔书法教育的师资力量,“每次都是成百上千人”。他又提到广东省教育厅,“它发文规定中小学生书法是必修课,这个文件很厉害,全省动员起来,遇到很大的问题:没有老师,怎么办?我们简直手到擒来,太简单了!我们要深度合作!”他最近忙于跟教育部的合作,通过建立教育部书法考级制度,把硬笔书法全面推向中小学。这是“推动中国书法的最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