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当当的响子

赵　阳

在我所有的朋友当中,响子是第一个开上私家车的人。

响子并不能算优秀的人。小城男人身上的陋习,比如喝酒、抽烟、泡澡堂子,响子都沾全了。但这并不影响响子成为一名成功人士。响子现在实在算是小城一位响当当的人物。

响子以前跟我们一样,都是小城的草根阶层。走在大街上,根本没人搭理。

那时候,响子刚刚从部队退伍回来,因在连队当过文书,并在军区小报发过豆腐干,便被认定具有写作才能,安排在县广播电台当记者。那一年正赶上淮河发生大洪水,响子上窜下跳,真真假假写出了一大嘟噜新闻,其中一篇叫《女部长的泪花》的,还获得了当年度省电台好新闻一等奖。这在我们这座偏僻的小县城里,不啻为放了颗不大不小的卫星。当时“文学热”已开始走下坡路,我们这些曾经的文学青年不能一夜成名圆了作家梦,纷纷改弦易辙投入新闻写作大军,当起了“土记者”。“土记者”当然羡慕洋记者,特别是有所作为的洋记者。在我们眼里,怀揣记者证、而不像我们这样只有通讯员证的响子,就是这样的的记者。虽然响子个头矮小,但我们总觉得他很高大。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有道是花香蝶自来,美人爱英雄。响子很快就陷入热恋中。与他如胶似漆的是他的表妹,我们说他是兔子专吃窝边草,他自己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那年冬天,淮河灾后大治,我与响子都被抽到治淮宣传小组跑新闻。一天,我要到地区报社送稿,响子非缠着与我一道不可。我问原因,响子不说。不说你就别想去!被逼急了,响子方挤牙膏似地吐露出,他的恋人到地区一个亲戚家一个星期了,他想极了,熬坏了,想乘机去看一眼。年轻人的心总是相通的,我能不成全饱受相思苦的可怜的响子!到报社匆匆办好事情后,响子便急马三枪地往那亲戚家跑。好容易钻街窜巷寻张问李找上了门,她的亲戚迎出来说,这丫头着了什么迷,天天茶不思饭不想的,今天硬要回家去,早晨一早就去汽车站赶车去了。响子一听,顾不得寒暄,扭头便走,撒腿往汽车站赶去。

那时交通不像现在这么发达,汽车站到小城一天只有两班车。那丫头就是半夜去等车,也得有车才能走得了啊,汽车站才不管你欲火焚烧归心似箭呢!歪打正着,正好便宜了响子。等到我们满头大汗跳上班车,那丫头正端坐在车里发呆想心思呢!俩人相见,四目发绿,响子顾不得人多,小猪吃奶一般,一头扎进了姑娘的怀中……

新闻界的人都知道,一等记者玩股票,二等记者拉广告。小城记者信息闭塞玩不了股票,能拉广告的就算是一等记者了。响子结婚后不久,不知怎么就承包了电台的广告部,名片上俨然打着广告部主任的名头。也就是说,响子先弟兄们一步,当上了单位二级机构的负责人。每每走在街上,响子腋下夹着个皮包,高昂着剃成板刷的平头,用小城人的话说,“很有些冲头”。闹腾了两年,电台的效益没怎么上去,但响子却与很多小城企业的头头脑脑成了朋友。“天天都玩些什么名堂?”电台的领导见响子拉不来广告,便找他训话。响子争辩说:“电台广告一播就完,人家企业不喜欢,他们要白纸黑字。”正好此时小城办起了县报,响子见电台此处不留爷,潇洒地说了声“拜拜”,就跳了槽。

响子到报社后,领导让他人尽其才,继续担任广告部主任。不知是否正如响子所言,企业老板情钟“白纸黑字”,报社的广告真的门庭若市,一时间甚至到了需要排队和走“后门”的程度。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响子在报社的地位扶摇直上,大有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之态势。稿子是早就不写了,就是广告上必须的文字,响子也懒得摆弄,有两次实在滑不过,竟然花钱请我帮忙。我知道这家伙现在春风得意兜里穷得只剩下了钱,也就狠下心来不顾弟兄情面地敲他的“竹杠”。殊不料响子财大气粗,并不在意,好像那点小钱对他只是耳朵丫里掉枝烟。我不得不在内心暗叹自己太小家子气,我收他一点润笔费也是劳动所得用不着心里不安。每天里,响子的主要工作就是陪着老板们下饭店和洗桑拿。在报社的时候,主要是负责把企业的广告费交给会计,再从会计那里把提成算清。

响子天天在外面混吃混喝,你请我,我请你,报社的同事颇有微词,但人家是能人,能够挣来白花花的银子,你不服试试去?所以,报社的领导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响子花天酒地。花天酒地当然也有代价,不管是经济的还是身体的。有天我就碰见两个漂亮的饭馆服务员架着死猪般的响子往医院送。响子醉眼朦胧,嘴里往外“嗷嗷”地吐着,一路狼藉。亏得是在晚上,不然环卫所的工人不恨死他才怪!

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经常羡慕地对响子说,你有个好胃。响子洋洋得意,说他是“贵在坚持,突出一个练字”。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上面突然下了文件整顿地方小报,县报属于清理对象,响子需要发配原籍,退回原单位。好马不吃回头草,响子听取朋友建议,索性辞了职,自己给自己当老板,投资注册开办了一家广告公司。

从夫妻店开始,先只做简单的灯箱、横幅、牌匾。响子拉业务的方法仍然是喝酒下馆子交朋友。形势不是小好,是大好。慢慢地开始增加人手,业务也拓展了,印刷制作、平面设计摄影、室内外装修设计、户内外广告制作发布,甚至开始从事起企业形象策划来。

响子胯下座骑,由自行车到摩托车,又发展到“夏利”、“奇瑞”。

小城的池塘太小,已经养不下响子这条大鱼。响子把目光投向了小城旁边的能源城。那座城里不但有油黑发亮的煤,还有响子最喜欢的金子。响子要在那里实现他的广告托拉斯梦想。响子拉业务的方法仍然是喝酒下馆子交朋友。这次要交的是个星级饭店的老总。这老总正在筹办豆腐节,响子要把饭店举办豆腐节的广告拿下。推杯换盏酒喝八成后,饭店老总指着酒杯说,喝一杯,两万。响子看了眼杯子,估摸每杯有二两吧。就说,恭敬不如从命。端起一杯,干了。再斟了一杯,又干了。然后,响子拿起了筷子,说,我得吃口菜。饭店老总说,你吃你吃。响子就夹了点菜过了过口,再端起一杯,脖子一扬,杯子底儿朝天,又干了。饭店老总把大拇指一竖,说,这笔广告,是老弟的了!

响子帮饭店设计了个巨幅广告牌,立在能源城的十字街口。广告牌上是一位穿着旗袍的性感美女,双手呈拥抱状,配着一行醒目的大字——到xx宾馆吃豆腐。广告效应极佳,能源城居民街谈巷议,甚至有人大代表提议,说此广告语言暧昧,建议撤了。响子听见,对饭店老总说,能源城不是要打好豆腐牌吗?宾馆的招牌菜是豆腐宴,邀天下宾客到宾馆来吃豆腐,有什么错?!饭店老总把响子的话鹦鹉学舌一字不漏地反馈给了人大代表。人大代表解释不了,此事不了了之。那广告牌,还好端端地矗立在那里,继续向过往行人抛着媚眼。

响子在广告界的名气愈来愈大,生意也愈来愈大。最近,他又把几名学广告的大学毕业生一下子全都收在了麾下。他还配了个专职女秘书!我们都很眼馋他外面彩旗飘飘,家中还能红旗不倒。那女秘书的酒量很不一般,响子让她陪弟兄们练过一回,那是相当地了得!实力雄厚加上战术精湛,我们同去的几位,全被这丫头片子撂倒了!看把响子乐的!

响子的座骑已经换成了“红旗”,他不用日本车。他准备下一步换“宝马”。这家伙,会挣钱也会享受。

责任编辑陈晓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