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秀行先生

江　平

台上，81岁高龄的藤泽秀行颤抖着落下最后一颗黑子；台下，数百名观众静寂无声。不到半个小时，藤泽秀行出现误算输给了聂卫平。简单复盘完毕后，秀行先生挥一挥手，退到了幕后——这是3年前他第14次、也是最后一次率团访华时的一幕。

棋风华丽的藤泽秀行号称“前五十手天下第一”。自他出道以来，日本名气最大、奖金最高的棋战如“名人战”、“ 天元战”、“棋圣战”等的第一个冠军，大都被他收入了囊中。特别是棋圣战，从第一届到第六届，秀行达成了六连霸。

第二届棋圣卫冕战尤为令人印象深刻，挑战者“刽子手”加藤正夫此时拥有本因坊、十段、小棋圣三冠在身，正处于棋艺生涯的第一个巅峰。七番棋前四局，藤泽秀行以1：3落后，加藤如果拿下第五局，便能夺下棋圣头衔。“通常来说，挑战者扮演的是刺客一样的角色，但那次我认为正好相反，加藤君当时有３个冠军在手，而我只有一个。假如我再输了的话，我将一无所有。”藤泽秀行在《胜负与艺术》一书中这样写道。

第五局，背水一战的秀行执黑，第93手长考了2小时57分，创下了棋圣战有史以来的最长耗时纪录。经过缜密计算，他将加藤一条上百目的白色巨龙活生生屠掉了，力挽狂澜于即倒，最终以4：3卫冕。

1992年，67岁的藤泽秀行再创辉煌。他在第40期“王座战”的决赛中以3：2力克挑战者小林光一卫冕成功，这个最高龄的冠军纪录至今仍无人能破。

围棋上，秀行先生天才一生；生活中，秀行先生放荡不羁，对好酒、豪赌、美女，来者不拒。棋、酒、赌、色伴随了他一生。

秀行嗜酒的故事数不胜数。1962年首届“名人战”最后一轮，秀行输了，不知冠军将落入谁手时，他便和朋友们到新宿喝酒去了，大醉而归，直到第二天记者找上门才知道自己获得了名人头衔。一次快棋赛决赛前，秀行仍在和朋友大碗喝酒，坐到棋盘前时，人已东倒西歪、满身酒气，即便这样他仍获得了冠军。

韩国棋手曹薰铉回忆，1975年前后，秀行为了看望他专程来到韩国，曹薰铉和一些人前往机场迎接。秀行是最后一个走下飞机的旅客，两人拥抱的时候，突然一只酒瓶从秀行的后裤兜里掉了下来，里面还剩一些酒。曹薰铉这才明白为什么秀行最后一个下飞机，原来他在旅途中不停地饮酒。

藤泽秀行一生借了很多钱，全都用来赌博了，并且逢赌必输，有人取笑说，“为了还债，他才去下棋。

“棋圣战”是日本第一大棋战，当时冠军奖金高达1700万日元，秀行包揽了前六届冠军，但上亿的冠军奖金还不够他还债。有一次，第二天比赛在严流岛，债主追到了那儿。秀行的弟子、前本因坊高尾绅路回忆，“我经常手持棋谱去东京赛马场，因为老师叫我给他送棋谱。”

20多年前身患胃癌之后，秀行的胃被切除了3/4，再也不能喝酒了。但秀行赌性不改，2008年春天，他在东京京王阁看自行车比赛(类似赛马的赌博)时滑倒，导致骨折。此后他体力衰退，最终在今年5月8日因吸物性肺炎不治去世。

1970年代，日本将棋联盟米长邦雄棋圣的夫人到秀行家串门，向秀行夫人诉苦：“我家主人已经5天没有回家了 ……”没想到秀行夫人这样回答：“我家主人3年没回家了！”藤泽秀行干什么去了？原来，为了躲债，他跑到一个女朋友家住了3年。

为了培养年轻棋手，藤泽秀行40年前就在家里开办“秀行围棋教室”，大竹英雄、赵治勋、曹薰铉、依田纪基等著名棋手都曾是这里的常客。秀行1998年引退后，每年在神奈川县的温泉举行两次培训班，每次有40余人参加，每天上午到下午下一盘棋，晚饭后对棋谱进行讨论。“对平时十分优秀的棋手，他也非常严格要求，下出恶手，秀行先生会不留情面地批评。”藤泽的关门弟子高尾绅路说。

对中国围棋界而言，秀行先生就是一位前辈、一位师长。1981年至今，他14次自费率“秀行军团”来华访问，与中国青年一代棋手交流棋感，为推动中国围棋的飞跃作出重大贡献。1980年代的棋手马晓春、刘小光、江铸久，谈起秀行先生无不毕恭毕敬，再往后，常昊也曾多次受到秀行先生的亲自指导。

秀行最后一次来华期间，中国棋院围棋部主任张文东九段亲自率队到机场迎接，马晓春、刘小光一直陪伴先生左右，王汝南代表棋院向秀行先生颁发“中日围棋交流功劳奖”。青年棋手胡耀宇等人参加完围棋甲级联赛，第二天清早马上赶回北京，在机场就打电话问，“秀行先生还在不在？”

秀行年纪大了，但头脑一点儿不含糊。中国棋界感谢他多年来的无私帮助时，秀行说：“20多年前我初次率团来中国时，交通不便，中国棋手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聚在一起，但他们对围棋的执著、热情令我很感动。从那以后，我来就是为了学习，并非完全是你们所说的帮助。”

其实，他的魅力早已经超越了国界。除了中日棋手，韩国棋坛领袖曹薰铉也敬奉秀行为大半个老师。3年前富士通杯八强战在北京举行期间，秀行先生突然造访赛场，要求摆结城聪那盘棋。棋坛常青树林海峰立马上前去摆子，而桀骜不驯的曹薰铉蹲坐在一旁洗耳恭听。天马行空的马晓春见到藤泽秀行时也“先生、先生”(日语中先生就是老师的意思)叫个不停。除了秀行，又有谁能令这些棋界枭雄坐在一起关注一盘棋呢？

还在2004年9月秀行访华时，人们就在想，这可能是秀行先生最后一次访华了，两年后他又来了。如今，秀行先生已经驾鹤西去。但不管怎样，先生的超凡棋艺和人格魅力，将永远留在关心围棋的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