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孤单隐匿的忧伤

安　宁

家里养了两只吉娃娃，男生叫可可，女生叫妞妞。

我在街头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分别与他们相遇。其中的可可，正被一个迫切需要钱花的男人，关在窄小的笼中。但它并没有像其他狗狗那样，用奋力的狂叫，来抗议这样的禁闭。它扭转过头，伸出小小的粉色舌头，一下下地，舔着主人磨了边的皮鞋上那层寂寞的尘灰。我行色匆匆的双脚，就为它这样温柔的舔舐停留下来，没有讨价，便将它买下。当我抱着可可，走过那条摆满了摊位的老街时，突然间可可便用一声大叫，将我吓住。循声望去，便见另一只秀气的吉娃娃，正站在笼子里，羞涩地注视着我怀中的可可。笼子边的中年女人当即热情地将我叫住，说，姑娘，给你的吉娃娃找个伴儿吧，我一看他们两个就有缘分。终于忍不住女人这样浪漫的解释，将漂亮的妞妞，一起带回家去。自此可可与妞妞这对小夫妻，便成为我家里法定的公民。

他们在客厅的沙发上嬉戏、玩耍，像我和辰一样，将遥控器争来抢去，不为换频道，只为享受这样旁若无人相爱的时光。有时候他们中的一个，会在沙发上困倦地睡去，而另一个，必定是忠心耿耿地守护在旁边。看到有人过去，即刻警觉地站起，似乎，怕我们打扰了它爱妻（夫）的酣眠。

这样守护者的角色，大多数时候，都是由可可来扮演。漂亮的妞妞，像一个任性又爱慕虚荣的小女生，时不时地，就耍一些小脾气，或者玩一些小花招儿，让可可为她焦急、上火、烦恼、忧伤、失落。每每家里来了客人，不管是男女老少，妞妞都会撒娇地扑上去，依偎到他们怀里，又故意地扮成一个怀春的少女，娇羞地叫上几声，并用这样纵情的叫声，引起可可对来客的追逐与抗议。

我看出两只狗狗的爱情，与我和辰的一样，并不是完全平等。那个在后面气喘吁吁追逐着的，永远是可可；他将最好的香肠留给妞妞，外出时为她保驾护航，天冷时用自己的温度，紧紧地为她取暖；如果有谁训斥了妞妞，他必是第一个上去给她安慰，并同时不会忘了给欺负她的人，一通愤怒的吼叫。他们这样地相亲相爱，常常让在大事小事上都争吵不休的我和辰，觉得惭愧。

我们争吵的时候，可可和妞妞会胆怯地蹲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我们。而可可，甚至会为了怕妞妞被我扔东西的声响吓住，将妞妞使劲地往阳台上拖。那里有一个放杂物的箱子，他让妞妞躲在其中，而自己，则时不时地探出头来，看我们的战争是否已经平息。可可不知道，形体瘦小的他，在我们的眼中，不过是一个脆弱到没有任何力量保护妞妞的小狗而已，可是，他依然努力地，将自己扮成英雄的模样。

这样的爱情，终于在有一天，我带妞妞单独出门时，出了事。是我牵着它，逛街的时候，因为看中了一件衣服，试穿的空当里，被可可宠坏了的它，离开我，奔跑到大街上去。它以为可可会像以前那样，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它，却忘了，它的身边，是粗心大意的人类。而它就这样离开它的主人，成为一只再也找不到归途的流浪狗。等待着妞妞归来的可可，没有疯狂，也没有出走。它只是日日静候在门边，等待妞妞的回来。它一直相信它会回来，相信它不是因为任性，负气出走，相信它能梦得见自己的眼泪。

是的，可可自此成为一个忧伤的诗人，眼睛里常常饱含了泪水。这样的深情，没有人能够懂得，我的朋友们来了照例逗它，说，你的妞妞呢？每当这时，它的眼睛里，便会瞬间蓄满了泪水，而后，不再理会任何人的引逗，蹲在沙发的下面，任我们如何千呼万唤，都不肯从黑暗里出来。

我想起自己的无情，与辰吵了架，他离家不归，我从未有过担心，甚至为可以一个人在家独占电脑而庆幸不已。我没有想过，他是否已经吃饭，是否有地方住，是否在喝酒解愁。是可可日日痴情的守候，才让我明白，原来很多时候，人类的爱情，未必就比两只狗狗的相爱更高尚更深刻多少。而一份真纯的爱情，原来就是一颗心，在黑暗中，孤单隐匿的无助与忧伤。

■编辑 陈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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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高兴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