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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德怀与比尔·盖茨

2009-08-11

杂文选刊·中旬刊 2009年6期
关键词:反革命彭德怀比尔

1974年10月23日,彭德怀知道自己不行了,又一次对侄女彭钢谈到骨灰的处理问题,他紧紧拉着哭成泪人似的彭钢的手,深情而又悲怆地说:“我多么想把骨灰同我的两个弟弟埋在一起。但他们都是革命烈士,而我是一个反革命呀!我玷污了他们呀!”说着,泪水从他永远透着坚毅与刚强的眼里哗哗地流了出来。

在这里,东方的彭德怀所遇到的问题是不相信自己。二十八年后,西方的比尔·盖茨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我们都知道,比尔·盖茨世界首富的头衔已保持多年,有人曾给他算过一笔账:说盖茨今年四十五岁(2002年),假使他还能活三十五岁,那么他必须每天花掉七百万美元,见上帝时才一无所有。这说明,盖茨很有钱,但其财富主要来源于市场对微软的认可,那么盖茨的钱也就是自己辛苦赚来的干净钱。他没有因为是世界首富就忘乎所以,相反盖茨还特具自律性,如平时生活不事张扬,一顿饭常常是一块牛排打发了事;如近年先后向社会捐出二百多亿美元,列现代五十位最慷慨的美国慈善家之首;如他打算以后捐出大部分财产,只给三个孩子各留一百万美元(这点钱相对于他的数百亿美元资产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尽管如此,美国人还是不满意。微软垄断案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舆论称他为“数字时代的魔鬼”。可怜的盖茨动辄得咎,他向学校捐献了软件和个人电脑,人们指责他变相广告,想要向下一代推销产品;他向印度捐了一亿美元防治艾滋病,报纸批评他是为了获得免税权。实际上,盖茨的捐赠除了当事者感激外,舆论反响普遍不佳,媒体上充满了对他动机的猜测。时间一长,连“比尔大帝”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了。他在接受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采访时说,对自己拥有如此巨大的财产的确感到“内疚”。

普通人我们就不说了,对于经历非凡者如彭德怀、比尔·盖茨来说,不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尤其关乎革命非革命/挣钱是否正当的问题,的确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仅就彭德怀而言,在他临终时,无论其内心怎么样,至少从他嘴里道出了对自我的否定。如其所言,两个弟弟“都是革命烈士,而我是一个反革命!”最后一句“我玷污了他们呀”!证明他对自己的不相信基本上是真实意思的表达(最重要的是包括这么一层真实:彭德怀不相信自己有平反昭雪的那一天)。他到底是错还是对呢?历史早已证明,彭德怀是对的,但处在长期的政治运动和一边倒舆论态势下的彭德怀,无法不相信自己是错的,是“反革命”的。话又说回来,像彭德怀这样刚正不阿、经历非凡的人,要让他心悦诚服地向指鹿为马的政治认错,即承认革命的自己是反革命的,仅凭猜想就可以知道,在彭德怀那里具有异乎寻常的难度!历史恰恰就在这个关键时刻给我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彭德怀竟然在临终前如泣如诉地承认了自己是反革命的,也就是不相信自己是革命的。说到这里,你不得不佩服三人成虎的巨大作用力,它真的可以颠倒一切,即使处在西方民主语境下的比尔·盖茨也难逃其害。

彭德怀与比尔·盖茨所遇到的困境,使我想起朱学勤先生就传统社会问题,曾谈到的“英美模式与法俄模式”,他说英美采取的是有限革命,特征是“人心中最为柔软的那一块”(即灵魂),“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法俄则采取无限革命,特征是“绕过制度,从政治革命到社会革命,最后一幕总要有文化革命,灵魂深处爆发革命,不杀灵魂不杀戏”。朱学勤先生的这番话,我一向认为是很有道理的,以他的“法俄革命对中国影响颇深”的说法,来套彭德怀的困境与遭遇,几乎没有什么误差。问题是,比尔·盖茨所遇到的困境又怎么解释呢?他可是处在“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的语境下呀。惟一的解释是:人心中最为柔软的那一块,在哪里都不是一方纯粹的净土,所以才特别需要人们的倍加呵护。

插图/人言可畏/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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