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穷人的缩影

罗　西

我家有一阳台是朝向福州最大的人工河——晋安河的，河边的马路上辟有一早市，每天上午八点必须准时收摊，这个时候，不管是有摊位的小贩还是肩挑的流贩，不管是买菜的还是保洁的，甚至流动乞讨的残疾人……都争分夺秒地做最后的挣扎，比如抢最后一单生意，比如抢最后一根葱。因为堵得慌，各种经过的车辆喇叭长鸣，加上穿黑衣服的管理人员尖锐的哨声与呵斥声，充斥的渲染的是一派兵荒马乱的景象！我这个住在所谓“高尚区”的人，每天早上在阳台上做“伸伸手弯弯腰”的时候，总是逃不过这些触目惊心的真实人间画卷。

与穷人为邻，很容易成为愤青，或者思想家。

总之，涌现在我眼前的，基本是中国目前的穷人，早市里，卖东西的基本是外地进城农民、下岗市民，买菜的基本是一些贫寒得不得不贪小便宜的大妈大嫂……

这天，我借用儿子的一个望远镜，坐下来远远地细看，捕捉到一些穿梭其中的“闲杂”之人，他们在捡“垃圾菜”，就是被卖菜的扔掉的劣菜，从发黄的白菜叶，到烂一半的西红柿。我注意到其中的一个女人，三十多岁，背上背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娃，她不断地弯腰捡一根葱一条豆，眼疾手快，她背上的孩子也随她身体起伏不断地被颠簸，太阳已经出来了，照着孩子无辜的脸，我突然难过起来。

曾经，我打电话给有关方面，强烈要求取缔落伍而扰民的早市，但是，那一刻，我突然改变了主意，也许，它的存在是合理的。原来还有那么多人，每天早上，要起来去捡菜，其实，一把空心菜已经贱到只要几毛钱，可是有些人仍然买不起，你也许会说，那是因为那些人还存有贪小便宜的劣根性，问题是，如果真的有钱了，谁愿意这样不要自尊地在白眼下鞠身？

那女人，忙乱地甚至狼狈地从这堆垃圾，跑到另外一堆垃圾，翻着，捡着，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她与另外一个老人同时抢到一根黄瓜，相持不下，如两只小鸟在牵扯一条蚯蚓，说时迟那时快，那女人机智而凶狠地把黄瓜一旋，断了，可怜的老人因为所持的一端是烂的，这样，胜利的就是这个背孩子的女人。她很胖，跑起来很困难。

垃圾已经开始装车了，小贩几乎消失了，意兴阑珊的捡垃圾菜的人们也散了。我有些牵挂那个胖女人，目光重新搜索她，看见她正目中无人地过马路，小车摩托车倏地为她紧急刹车，让路，然后都指着她骂“不要命啊”，她也懒得回应，提高手里的袋子，看看里面的战果……

由此，我想，这个胖女人，应该是目前中国贫穷人口的缩影，甚至是形象代表，她身上表现出当今城市贫穷人口的某些趋同的东西——

被孩子所累。要么生得太多，要么就是养育不起。

肥胖。过去，穷人是瘦骨伶仃的，现在与国际接轨了，穷人吃得不健康、不讲究，反而胖了。

失去自尊。她没有难为情，目空一切的表情，傲慢到冷漠。

奋不顾身。浮躁，忙乱，没有排队意识、红绿灯意识。命贱。

不再以“可怜”包装自己，变得理直气壮，或者“无理”，甚至干脆“取闹”。

我想，富人的奢靡堕落，贫穷者的麻木沉沦，应该说，两者皆可怕。

【原载2009年第1期《中外文摘》】

题图/穷人的味道/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