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民间写作与传播中的延续与变革
2009-08-05张延文
张延文
当我们2009年第4期《诗歌月刊》全国民间诗刊社团专号拿在手中时,会有一种少有的厚重感。本期入选的为18个省市自治区的44家民刊,分别为:广东的6家,浙江和四川各5家,河南、福建、湖北、山东各4家,安徽、江苏、广西、北京、上海各2家,内蒙古、云南、甘肃、天津、海南、贵州各1家。入选的诗人有二百七十多位,收录诗歌作品四百来首。入选刊物的刊发时间大致上为2007年未至2009年初,以2008年的为主。其中既有老牌的诗歌民刊如北京的《诗参考》、广西的《自行车》等等,还有新创刊的河南郑州的民刊《中》和福建厦门的《陆》诗刊等等。这些民刊都为我们带来了大量优秀诗歌文本,显示了新诗写作在新世纪所呈现出的一派欣欣向荣的新景象。从地域分布上来说,也基本上反映了目前大陆新诗写作的整体状况,应该说这是一本颇具代表性的新诗选本。
负责编选本期刊物的是国内著名的民刊收藏家、民刊研究专家阿翔,他同时也是一位重要的诗歌民刊的发起人和主办者,参与并熟悉诗歌民间传播活动的所有环节,这就保证了该选本的权威性。同时,再加上阿翔编选时谨慎认真的态度,使得入选作品的艺术性也有所保障。就像阿翔在他博客里写到的:“终于完成一年一度民刊社团专号,实在太累了,光是从各种民刊挑选作品不只是考验我的眼光,更多的是考验我的耐力。……另外,身为编辑是不能把自己的作品挤进去,只能看着眼红。之所以这样,这是遵循了前《诗歌报月刊》的惯例,编辑是不能在自己的刊物发表作品,这也成了我的习惯。这期专号,相当于是一本年度诗选了,至少做到了选家的眼光。”看到上面的这段话,我们自然会对编辑人员付出的辛苦劳动表示由衷的敬意,同时也不得不对《诗歌月刊》这份杂志为了民间诗歌传播所做出的长期的努力表示敬意。
《诗歌月刊》杂志的前身《诗歌报》早在1987年起,就开辟有“全国民间诗歌社团专版”,当时是报纸的形式,89年停刊。《诗歌报》1990年复刊,以纸刊的方式正规出版发行,并编选有每年一期的民刊专号,直到98年停刊。2000年起,《诗歌报月刊》更名为《诗歌月刊》并复刊,自2001年开始再次编选民刊专号,至今从未间断。由此可见,《诗歌月刊》虽然是一家正规的官方刊物,却一直以来都有着优良的民间传统,在弘扬主旋律的同时,也很好地介入到了诗歌传播的民间现场。这也为《诗歌月刊》带来了新鲜的活力质素,逐渐形成了该刊物的一个招牌性的栏目,增加了其品牌的文化价值和社会价值。该刊物还有一个比较好的惯例,那就是编辑不在自己的刊物上发表自己的作品。这其实是一种良好的态度,要求编辑人员严格恪守艺术性第一的原则,力图杜绝人为的主观因素的影响。表面看起来这好像是一个编辑人员的基本要求,但在目前的新诗界来说,却并不容易做到。事实上,不少有影响力的诗歌刊物,都在不同程度上存在着发表本刊内部人员作品的情况,而且不同刊物之间的编辑人员也互相刊发对方的作品,作品刊发的频率和数量均不在少数。这种行为只是目前诗歌刊物编选过程当中的一个缩影,其他的类似的问题更是让人侧目。就阿翔来说,他的作品从任何角度来说都应该入选这期民刊专号。一期没有阿翔的作品的民刊专号固然是不完整的,但在根本上却保证了该选本的严肃性,因此,这种缺失看起来也就不那么令人感到遗憾了。
自90年代末期起,中国诗坛出现了一股年度诗选的选编和出版热潮,目前仍然进行着的重要选本就有十种左右,其中不同的选本代表着不同的诗歌取向。编选者的态度和眼光、不同诗歌选本的稿件的来源和编选者的尺度,对于当前的诗歌传播活动都有着相应的影响力。就拿诗刊社编选的《××××中国年度最佳诗歌》来说,编选的作品必须是正规出版物上发表的诗歌作品,这里主流意识形态的倾向性相当明显。还有一类学院派的诗歌年选,如中国诗歌研究中心主编的《××××年中国诗歌年选》,入选作品虽然会兼及民刊,但仍然是以正规出版物的作品为主的,而且其采用的作品的连续性相当强,这一类的年选占据了年度诗歌选本的主流。其他像杨克主编的《××××年中国新诗年鉴》则宣扬了一种包容的立场,并对民刊作品有所偏向。但像《诗歌月刊》这样的完全以民刊为入选标准的诗歌年选是惟一的,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和意义。同时,由于《诗歌月刊》本身的官方性质。也为民间诗歌和主流诗歌之间的交流和沟通搭起了一座桥梁。有一种流行的说法是中国的新诗写作主要成绩在民间。我们暂且不去讨论这种说法是否可靠,但是能够有一个真正依托于民间诗歌写作,对年度的民间诗歌进行全面系统扫描和总结的这样一个诗歌选本,是不可或缺的。我们甚至可以认为,《诗歌月刊》的民刊专号应该是目前诗歌出版界最为重要的诗歌选本之一,是中国大陆新诗界最为生机勃勃的第一现场的记录者和观察者,为我们欣赏新诗佳作,了解诗坛现状提供了难能可贵的重要的文本资料。
上面我们主要谈及的是诗歌传播方面的问题,而诗歌写作显然也是不容忽视的。之所以将传播的问题放在首位,这是和目前的信息时代的现状密不可分的。传播对于写作来说,其影响作用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当然,即使如此,我们也不能轻视文本本身的价值和意义。好的诗歌仍然是诗歌传播活动的核心元素。
民刊并不等同于“民间”,同时民刊的编辑也越来越专业化,民刊的传播策略、刊物定位也逐步和正规出版物靠拢,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但不同的民刊之间的价值取向仍然是很不相同的,这在部分民刊那里表现得尤为突出。入选的以“知识分子写作”为特征的民刊有江苏的《南京评论诗年刊》,入选的诗人为黄梵、马永波、苏省等8人的13首作品,其中马永波的《冬末读弗罗斯特》和《我喜欢阴霾的天气》,苏省的《拟情诗之二:流水不腐》等都有着明显的文化意象的营造。浙江的民刊《阿波利奈尔》(2009年第十三期)中入选的有3人6首作品,包括黄灿然的《宝丽》等2首,蓝蓝的《格桑花》等2首以及臧棣的《美妙思想丛书》等2首。黄灿然的作品显得柔媚而多思,蓝蓝的作品生动而有力度,减棣的则深入而细致。海南的民刊《海拔》入选有9人13首作品,其中包括多多的一首作品《诺言》,这首作品大量使用了排比的旬式,模拟一个矢志不渝的爱人絮絮叨叨的情话。耿占春的一首作品《对你说。余虹》,该诗以倾诉的方式对著名学者余虹的自杀发表了评论:“对你说,余虹:一个晚上,我用来读米沃什/他在暴政与流亡的生涯中活了差不多一个世纪/早明白已无须去死:一个人只要敢于发出声音/他就得把自己认同于一个业已失踪的人/此刻是我开口,他说话,向渐行渐远的你/而你们,都已离开这个本就不属于我们的世界/越来越,越来越远,越来越——自由”。这首作品以沉痛的口吻讲述了生存的沉重、犹疑以及对于现实的质问。同时还选入了王家新和李少君的作品两首。其他入选的有知识分子写作取向的民刊还有浙江的《北回归线》和河南的《外省》等等,入选的诗人包括阿九、森子、高春林等人。
“民间”写作诗人的大本营主要集中在一些老牌的民刊上,如广东的《诗歌现场》和北京的《诗参考》。本次
的《诗歌现场》录入了12人19首作品,其中包括周公度的一首《天打雷劈》,于坚的二首《狼狗》和《邮票》,卢卫平的一首《梦想》,曹五木的一首《书简》(节选),韩东的二首《野草之事》和《“亲爱的母亲”》,沈浩波的二首《一个孩子在哭》和《很多年前》等等。干坚的两首作品分别采撷了生活当中的两个独特的镜头,凸显个体生命价值的独特性。韩东的两首分别使用抒情和叙述的手法,表达了和于坚作品相仿佛的主题,思索生存的处境问题。沈浩波也大体如此。《诗参考》共有12人20首作品入选,包括中岛的一首《父亲的骨头》,伊沙的三首《无题(52)》、《电视访谈》和《恐怖片》,君儿的一首Ⅸ从月球上看地球》,徐江的二首《自深处》和《大爱》等等。伊沙等人的作品口语化更为明显,直接描述生活里的日常现象和想法,当然这也是精心打磨过的“日常化”。口语写作占据了本次入选作品的绝大部分,只是口语化的程度不同而已。“民间”本身也有着不同的价值取向,比如代表着商业文化的“民间”和真正以个人生命经验为主体的去意识形态化的“民间”以及趋附于主流文化的所谓的“伪民间”等等。我们阅读那些被称为代表性民间诗人的写作时,发现了一个共性,那就是表达上越来越直接和简单,平朴有力。
更多的民刊是兼容并包的,正像更多人的写作也是处于一种中间化的样态,同时以更宽容的态度对待不同风格的诗歌作品这也是目前诗坛的一种趋势。比如广东的《赶路》诗刊,收入的作品有14人21首,作品的风格各异,并没有明确的倾向性。其中包括张执浩、李以亮、唐不遇、张建新、宋晓贤、老德、木朵、庞华、琳子、刘君一等人,尤以琳子的诗歌《黄昏不可单独饮酒》、《响动》,唐不遇的《在海上谈论死亡》以及刘君一的《你的小手》令人印象深刻。刘君一的作品描绘父亲和小女儿之间的一段对话:“这次我们的告别是在夜里/我跟你说以后别叫我爸爸了/你说好/我说我们把这个爸爸忘了吧/你说好/我再想说的时候/你说爸爸我们别说了/我说好/我转身咳嗽的时候呛出了眼泪”,读来让人动颜。北京的《太阳诗报现代诗交流资料》收录了15人24首作品,和安徽的《不解诗歌年刊》收录了14人26首作品均为比较多的。《太阳诗报现代诗交流资料》中最具代表性的诗人是余怒,他的诗歌《轻信之年》和《平日里》两首入选。在《轻信之年》中写到:“当人们对我说‘冰块里的水珠时/我心里一惊。我一直没有怀疑过/存在我这么个人。”余怒的作品虽然也采用口语来表达,但更为注重凝练和优雅,以及明快的节奏,在形而上和形而下之间的灵活的转换。他的诗歌的风格具有很强的个人性,并对周围的部分诗人产生了影响。其他的具有独特风格的民刊如广东《女子诗报年鉴》只收录女性诗人的作品,四川的Ⅸ独立》收入了不少少数民族诗人的作品,这些都值得去加以关注。
当然,民刊都会在不同程度上带有同仁性和地域性的色彩,民刊必须依赖优秀的诗歌文本才有存续的价值和意义,这也让其在保持有一定的稳定性的前提下力求新变。民刊至少可以起到集结和筛选的作用。民刊中的某些作品也会带有不羁的野性,比如这次收录的发表于云南民刊《审视》的女诗人燕窝的作品《黑蘑菇剧场1》和《黑蘑菇剧场Ⅱ》,笔调辛辣痛快,语言大胆裸露。这样的作品一般是不能够在正规刊物上发表的。能够选人这样的作品,也是一种突破,同时展示了民间刊物一直被遮蔽的另类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