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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诗坛三老

2009-08-04

人物 2009年4期
关键词:郑敏诗集诗人

韦 泱

郑敏

(1920— ),福建闽侯人,1943年毕业于西南联大哲学系。1952年在美国布朗大学研究院获英国文学硕士学位。回国后曾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工作。1960年后在北京师范大学外语系讲授英美文学。1948年出版《诗集:1942—1947》,成为“九叶”诗派中一位重要女诗人。

吕剑

山东莱芜人。1935年毕业于山东博山颜山初级中学。历任文协昆明分会常务理事,昆明《扫荡报》副刊主编,香港《华商报》副刊主编,《中国诗坛》编委,《人民文学》编辑部主任、诗歌组长,《诗刊》、《中国文学》编委等职。

绿原

(1922—),湖北黄陂人。复旦大学肄业。建国后,历任《长江日报》文艺组组长,中共中央宣传部国际宣传处组长,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译所编辑等职。1942年出版第一本诗集《童话》。另著诗集《又是一个起点》、《人之诗》、《另一支歌》,诗论集《葱与蜜》。

郑敏、绿原、吕剑,居住京华安享晚年的三位中国诗坛前辈,是中国现代诗歌发展的亲历者与见证人。回首前尘烟云,常常使他们感慨系之。近年来我与他们常相往来,问业请益,所获匪浅。他们为后人留下了诗坛往事,更留下了珍贵的诗歌精神。

“九叶”一枝话郑敏

人们爱把美好的音色比喻为天籁。无论是与“九叶”诗人郑敏先生促膝晤谈,还是在电话中絮语交流,我总会惊异于郑老嗓音的明亮、清澈,富有金属般的磁性。听声音,不能想象她已逾米寿高龄。

后来才知道,郑敏年轻时除了诗歌,真的喜欢音乐,藉此她展开了抒发情感的两翼。在重庆读南渝中学(天津南开中学战时迁到重庆的校名)时,她就参加学校举办的歌咏比赛。在上大学二年级时,她一度想改学音乐,可一场肠胃炎,耽搁了她的考试,音乐就一直成为她主要的业余爱好。郑敏说她唱的是意大利发声法,1948年到美国纽约后专攻英国文学,课余时间曾从一位具有世界声誉的朱丽雅特音乐学院的声乐教授泰乐先生学了两年多声乐,一个小时就是10块美金呢!难怪郑敏的声音那么动听,听她娓娓而谈,真不啻是一种感官享受。

最初知晓郑敏,自然是那部《诗集一九四二—一九四七》,列入巴金主编的“文学丛刊”第十辑,于民国三十八年四月出版。几年前,我在旧书肆有幸淘得此书初版本,郑敏在扉页上给我题写了一首短诗《祈祷》:诗神,你的美/让愚昧的傲慢与无知/自私与贪婪随风而去/惟有对自然长怀虔诚感恩/人类方能在这星球上长存。《诗集》选辑她早期写下的62首诗作。这是她的第一部诗歌专著。集子尚未问世,她已远走高飞,坐进美国布朗大学读研究生了。书出版后,引起国内读者颇多关注。当在大洋彼岸的郑敏收到一封函件,才知她的诗集已顺利出版。而她不知晓的是,国内另一位后来亦被称作“九叶”诗人的唐湜捧读她的《诗集》后,激赏不已,热情撰写了《郑敏的静夜里的祈祷》长文。文中指出,在昆明西南联大的“三杰”中,“杜运燮比较清俊,穆旦比较雄健,而郑敏最浑厚,也最丰富。她仿佛是朵开放在暴风雨前历史性的宁静里的时间之花,时时在微笑里倾听那在她心头流过的思想的音乐,时时任自己的生命化入一幅画面,一个雕像,或一个意象,让思想之流里涌现出一个个图案,一种默思的象征,一种观念的辩证法,丰富、跳荡,却又显现了一种玄秘的凝静。”

1955年学成归国的郑敏,随身带回了她的《诗集》,她异常珍视这部处女作。“文革”中,写诗成了诗人的罪状。在一阵阵口号喧嚣的白天过后,她独自在自己的斗室,借着降临的夜幕,悄悄地将手头唯一庋藏的一部《诗集》付之一炬。她悲哀地想,此生再也不可能写诗了,中国再也不需要诗歌了。

郑敏生于1920年,祖父王又典是前清颇有名气的碧栖词人,母亲读过私塾,聪慧好学,有文学天赋,常坐着给她念古词。或许是遗传,郑敏从小学到中学一直爱好文学。中学毕业,她考上西南联大。在决定读何种专业的最后一分钟,她毅然填写了“哲学系”。她认为,文学可以自学,但哲学无处不在。中学时读《世界文库》,读到尼采的作品,有许多哲学思想深蕴其中,不易解读,懂哲学就能掌握这样一把开锁的钥匙。在西南联大,她听冯友兰讲中国哲学,听郑昕讲康德,听汤用彤讲魏晋玄学。当然,文学课是不能不听的,西南联大是北大、清华、南开三所大学文学精华的汇聚处。她听闻一多讲楚辞,听冯至讲德国文学,还听沈从文讲中国小说史。她欣赏沈从文小说中那浓郁的湘西气息,却因他口音太重,课上收获不多。郑敏记得,她回国后,还见过沈从文。一次西南联大的校友、诗人袁可嘉请她去家里吃饭,巧遇沈从文。席间沈从文当着郑敏的面发问,你们记得有个写诗的郑敏现在到哪里去了吗?郑敏心中窃笑,沈从文只记得在他主编的《大公报·文艺副刊》上频频发表诗歌的郑敏,却不记得郑敏还当过他的学生哪。

因为有了西南联大哲学兼文学的熏陶,在40年代的诗人中,郑敏的诗显然别出机杼,她是一个思考型诗人,她将哲学的思辨与感性的诗情水乳交融,形成了她诗歌创作的独特风格。

我在写作《从〈诗创造〉到九叶诗派》一文时,就感觉到,郑敏作为这个新诗流派的一员,却对此甚为低调。郑敏说,当初没有这个流派,国统区的几位诗人如辛笛、曹辛之、唐祈、唐湜、陈敬容在上海新编一本诗刊《中国新诗》,又邀时在北平的袁可嘉、杜运燮、穆旦、郑敏一起加盟,其实远隔千山万水,也只是投稿关系,彼此并不都认识。只是到了70年代末,由辛之发出邀请,昔日的9位诗友才得以在京华相聚相识。辛之希望每人各选一组40年代的诗作,出一本合集,以使今天的读者了解那个艰难岁月里中国新诗的面貌。这本诗集叫什么书名呢?那时文艺园地还未复苏,大家自卑地认为,这是在旧时代中留下的旧作,不是“社会主义的花”,辛笛便说:“那就算作陪衬社会主义新诗之花的9片叶子吧”。这样,书名就定作《九叶集》。《九叶集》作品的艺术取向大多具有现代派诗风,抒写的却是当时国统区人民的苦难、抗争和对光明的渴望。以后,诗歌理论研究者就把这些诗人称为“九叶诗派”。《九叶集》于80年代初出版,成为我国新诗觉醒的先声。其时以北岛、舒婷为代表的诗坛新秀冲破传统藩篱,推动诗歌挣脱了强加给它的工具身份的枷锁,诗歌以崭新的容姿,独立的品格登上中国新时期文坛,成为改革开放30年中率先发出的春天的呼唤。

那天,九叶诗人聚会的当晚,郑敏在回家的路上,在拥挤的公共汽车车厢内,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她心中压抑已久的诗情被点燃了,她默默构思,且以腹稿的形式写下了搁笔40年后的第一首诗《诗啊,我又找到你》。此后便一发不可收,几年中相继写出200多首新作,出版了《郑敏诗集》《心象》《寻觅集》《早晨,我在雨里采花》《美国当代诗选》等十余部诗集与理论专著,形成了她人生中第二个诗歌创作与理论的高峰。

诗坛前辈辛笛先生在世时,常向我提及郑敏,言谈中赞誉有加。一次在拜见老诗人兼翻译家屠岸先生时,他也情不自禁地说,郑敏年龄愈大思维愈活跃,真是奇迹。说郑敏还曾是他女儿章燕的博士生导师呢!郑敏不但得到同辈的认同和称道,更得到年轻人的敬重,一些颇有成绩的新诗人惊呼:我们苦苦探求的现代诗,郑敏早在40年代已写了那么多啊。近年来,郑敏总是不忘自己的哲学科班出身,不停地阅读和思考,她对新诗的不景气、边缘化颇为担忧,认为长此下去,诗歌对读者的美育作用会被弱化。她说她时间不够用,来日无多,要将“一分钟掰成二分用”,抓紧有限的人生,多做点有益的事情。老诗人的赤忱情怀,怎不使人感慨。

现代文学发展史上,曾涌现出十多个诗歌流派,而吕剑不属于任何流派,这往往就疏离了诗歌史研究者的视野。我却固执地称他为“三八式”诗人。1938年,吕剑还只19岁,就开始了文学生涯。那年,吕剑从山东电政管理局训练班刚结业,在“七·七”抗战烽火中随电报局撤退到武汉,之后被分配到宜昌,继续当长途话务员。工余就如饥似渴地读文学作品,读艾青的《大堰河》,臧克家的《烙印》,关露的《太平洋上的歌声》,蒲风的《六月流火》等。一天深夜,忽然有一些诗句涌上心头,这就是说他有了写诗的灵感和冲动。他赶紧一句句捕捉下来,约30余行,题作《黎明》,待他修改完毕,已是东方既白,天快亮了。他把诗歌寄给当地《建国日报》的副刊,没几天就登出来了。现在,他只记得诗的最后两行了:“太阳/顶着黎明出来”。之后,他越写越多,还与诗友风磨、鲁丁办起油印诗刊《诗冈》。三人还自费印行诗歌合集《进入阵地》《夜行诗草》。时光偬倥,这些诗刊、诗集早已不见踪影,无从寻觅。

吕剑从1958年被错划为“右派”,继而在“文革”中再次下放劳动,完全被剥夺了写作权利。正如他复出后在一首诗里所写:“我的弦琴也被摔断/挂在墙上/罩满了尘土”。直到1982年,他才出版了第二部诗选集《吕剑诗集》,以后又相继出版了《吕剑诗存》《吕剑诗抄》,单册集子不计,仅诗歌选本就出了4种,可谓创作勤勉、选辑亦精。

作家出版社于1954年6月出版了吕剑的第一部诗歌选——《诗歌初集》,以他1938年的成名作《大队人马回来了》开首,到1953年写于北京的《期待》,共27首诗。这一时期,正是诗人“辗转于光明与黑暗,进步与倒退,庄严与丑恶之间,通过流亡与颠踬、挣扎与抗争、憧憬与追求,终于从南方走到北方,从旧世界走到了新国土”。可以说,是抗战的烽火,催生与孕育了吕剑的创作激情。

说起这个集子,还有一个小插曲。此书出版当年,吕剑应宋云彬之邀,在杭州拜访老画家黄宾虹,宾翁展示其近作,并说“任君自选”。他与宋云彬各取两幅,欣然握别。第二天,吕剑漫步湖滨路书肆,在书架上偶见仅存一册的《诗歌初集》,急切购下。想到宾翁赠画,无以报答,遂寄上此集以表谢忱。待吕剑离杭,从苏州、无锡,经上海逗留后返回京城家中,忽见一大信封,展开视之,乃宾翁寄来三尺山水,题云:“吕剑先生枉顾余栖霞岭下,复承大著诗歌见贶,感佩无似,因捡拙画,即希教正。”

在我的心目中,在现代诗歌史上,吕剑是一位重量级的诗人。他于1919年生于山东莱芜。抗战期间在昆明任《扫荡报》副刊编辑,参与反内战、反饥饿、争民主的斗争。后任《观察报》编辑。不久远赴香港,主持《华商报》文艺副刊,后又任教于华北大学。复以41军的随军记者身份,参加了北平围城及和平解放。进城后参与筹备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一次代表大会,主持秘书处工作。他的那张代表证,还请周恩来总理、朱德总司令签过名,弥足珍贵。同年10月他出席了开国大典,并参加筹备《人民文学》杂志,先后担任诗歌组长、编辑部主任。1957年1月《诗刊》创刊,他与臧克家、徐迟是主要创办者。之前他与臧克家专程拜访冯雪峰和冰心,征求创刊意见,又与徐迟去找了时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许觉民,商谈出版事宜,接着找画家张光宇,研究封面设计等。在筹备创刊期间,大家期盼创刊号上能发表毛主席诗词,乃由徐迟写信,征求毛主席意见。信经臧克家审阅后,吕剑以清丽隽秀的小楷誊抄一过,臧克家、严辰、徐迟、田间、艾青、吕剑、沙鸥、袁水拍等编委一一签名。不久便收到了毛主席的回信,即著名的《关于诗的一封信》和诗18首,在国内外产生了重大影响。

在《人民文学》与《诗刊》工作期间,吕剑发现并举荐了一大批富有才华的青年诗人。50年代的公刘、邵燕祥、闻捷等人的诗歌,经吕剑的手,一组组刊出,使他们成为新中国第一批耀眼的青年诗星。50年代中期,时任《人民文学》诗歌组长的吕剑,收到署名闻捷的一组诗歌来稿,觉得构思新颖,语言鲜活,按捺不住喜悦,立即请作者来杂志社,彼此交换了对诗的看法,提了几处建议,闻捷都一一作了修改,这组《天山牧歌》一经刊发,在诗歌界产生了热烈反响。诗人得到鼓舞,直到写出著名长诗《复仇的火焰》。1962年吕剑摘掉“右派”帽子后,调到《中国文学》(英、法文版)任编辑、编委,直到1984年离休。当年创办《人民文学》《诗刊》与《中国文学》的编委们先后谢世,唯吕剑长寿至今,笔耕不辍。他是我国新诗诸多重大历史事件的亲历者、见证人,其资历不可谓不老矣。然而,文坛对于吕剑的分量,却没有足够的认识,包括对于已去世的诗人蔡其矫、彭燕郊等,似乎是过于忽略了,令人颇多感慨。

在老年公寓的拜访,获知吕剑与老伴双双相伴,在此安度晚年,相互有个照应,吕剑的身体亦有起色,使人甚感欣慰。吕剑取出刚问世的杂文集《燕石集》与旧体诗集《半分园吟草》相赠,又说他少年时代的回忆录及诗文别集也将出版。如此新著迭出,吕剑真不愧为当今诗坛的“不老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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