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儿在涛头立
2009-08-04陈漱渝
陈漱渝
经考证,“五四运动”这个名词首见于1919年5月18日北京学生的总罢课宣言。8天之后,被新潮社骨干罗家伦在《五四运动的精神》一文中沿用。当年6月,这个名词已被普遍使用。这是一场爱国的政治运动。而五四新文化运动,则有学者以1915年《青年杂志》和《科学》杂志的创刊为上限,以1923年科学与玄学的论争平息为下限,西方人称之为“中国的文艺复兴(The Chinese Renaissance)”。这是一场对民族文化进行批判和创新的运动。
90年前5月4日这一天,以北京大学为主体的13所学校约3000名学生齐集天安门,抗议巴黎和会决定将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战败国德国在山东的权益转让给日本。学生手执白旗,上面写着“还我青岛”“保我主权”“取消21条”等标语口号。会场散发的《北京学界全体宣言》发出了气壮山河的呼声:“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断送!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而不可以低头!国亡了,同胞们起来呀!”愤怒的学生要求严惩卖国贼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曹汝霖时任交通总长兼交通银行总理,陆宗舆是币制改革局总裁兼交通银行董事长,章宗祥是驻日大使。他们都是亲日派的著名代表人物,所以天安门集会时有一幅醒目的布挽联,写的是:“卖国求荣,早知曹瞒遗种碑无字;倾心媚外,不期章惇余孽死有头。”横批为“卖国贼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遗臭千古”。下午4点半左右,游行队伍到达离外交部不远的赵家楼2号曹汝霖宅第,由于警察使用高压手段,被激怒的学生焚毁了曹宅东院房屋及曹汝霖的卧室,并殴打了正在曹宅晤谈的章宗祥。事后,军警逮捕了32名学生。毛泽东指出,在五四时期,“英勇的出现于运动先头的则有数十万的学生。这是五四运动比较辛亥革命进了一步的地方。”(《五四运动》,《毛泽东选集》合订本,第552页,人民出版社1964年4月出版)
五四爱国运动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产物,同时又推进和深化了五四新文化运动。胡适认为:“五四不是一件孤立的事。五四之前,有蔡元培校长领导之下的北京大学教授与学生出版的《新青年》《新潮》《每周评论》所提倡的文学革命,思想自由,政治民主的运动。五四之后,有全国知识青年热烈参与的新文艺运动,新思潮运动和各种新的政治活动。”(《五四第二十八周年》,载1947年5月4日上海《大公报》)
那么,90年前,在五四爱国运动的洪流中,那些屹立在时代潮头的前驱者和健儿们在做些什么呢?
提起五四,人们首先会想起蔡元培先生。蔡先生自1916年冬从法国归来后即出任北京大学校长,因提倡“思想自由”“兼容并包”而使北京大学成为了新文化运动的大本营。他历来认为,学生在校“应以求学为最大目的,不应有何等政治之组织。其有年在二十岁以上,对于政治有特殊兴趣者,可以个人资格参加政治团体,不必牵涉学校。”(《我在北京大学的经历》,载1934年1月1日《东方杂志》第31卷第1号)然而五四那天北大学生整队出发时,他并没有力阻。当时教育总长傅增湘曾给他打电话,令他负责召回学生,并立即赴教育部商量对策。蔡直言相告:“学生爱国运动,我不忍制止”,并拒绝去教育部。(《蔡元培研究集》,第343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8月出版)当晚,蔡元培回北京大学商讨营救被捕学生事宜。他说:“被捕同学的安全,是我的事,一切由我负责。”5月5日下午2时,蔡元培与北京13所大专院校校长召开联席会议,要求释放学生。蔡元培在会上表示“愿以一人抵罪”;又表示:“如危及身体,而保全大学,亦无所不可。”5月7日,北京政府迫于舆论压力决定释放学生。5月8日拟下令查办蔡元培并内定马其昶为北大校长。5月9日,蔡元培“引咎辞职”,秘密出京。他说:“我恐若因此增加学生对于政府的纠纷,我个人且将有运动学生保持地位的嫌疑,不可以不速去。”5月11日,蔡元培在旅途中给北大学生来信,解释他辞职并出京的原因:“仆深信诸君本月四日之举纯出于爱国之热忱。仆亦国民之一,岂有不满意于诸君之理?惟在校言校,为国立大学校长者,当然引咎辞职。仆所以不于五日即提出辞呈者,以有少数学生被拘警署,不得不立于校长之地位以为之尽力也。今幸承教育总长,警察厅总监之主持,及他校校长之援助,被拘诸生均经保释,仆所能尽之责,止于此矣,如不辞职,更待何时?至一面提出辞呈,一边出京,且不以行踪告人者,所以避挽留之虚套而促继任者之早于发表,无他意也……”(转引自杨亮功、蔡晓舟合编《五四》,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1993年6月出版)
创办新文化运动的阵地《新青年》杂志,又出任了北大文科学长的陈独秀,被誉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总司令”。但5月4日这一天他并未出现在集会现场。直到5月7日下午,他才写信给远在上海的胡适报告当时的情况:“四号下午,京中学生三四千人聚集天安门,到东交民巷各使馆;适礼拜日,英美公使都出去了;学生即到曹宅,曹逃避,章宗祥刚在曹宅,受了一顿饱打,幸亏有一日本人竭力保护,送在日华医院竭力医治,现在生死还不能确定。京中舆论,颇袒护学生,但是说起官话来,总觉得聚众打人放火(放火是不是学生做的,还没有证明),难免犯法……惩办被捕的学生30多人(大学为江绍原等22人),整理大学,对付两个日报,一个周报,恐怕是意中的事。”(《陈独秀书信集》,第243至244页,新华出版社1981年11月出版)。信中所说的“大学”系指“北京大学”,“周报”指《每周评论》,“两个日报”恐系指《晨报》与《国民公报》。
6月8日,陈独秀又在《每周评论》第25号报道了6月3日北京千余名学生举行露天讲演惨遭镇压的情况:“民国八年六月三日,就是端午节以后一日,离学生的五四运动刚满一个月,政府因为学生团又在上街演说,下令派军警严拿多人。这时候陡打大雷刮大风,黑云遮天,灰尘满日,对面不见人,是何等阴惨暗淡!”
陈独秀在五四运动期间最为轰动的表现是起草并亲自散发了著名的《告北京市民宣言》,提出了取消对日密约、罢免卖国官吏、保障市民集会言论自由等“最后最低之要求”。6月11日夜,陈独秀在前门外新世界游艺场五层楼上向游客抛撒传单时,当即被北京警察厅巡警和步军统领衙门密探逮捕。消息传出,全国舆论沸腾。各社会团体、名流、学者、青年学生纷纷通电发函营救。革命青年毛泽东在他主办的《湘江评论》创刊号上撰写了《陈独秀之被捕及营救》一文,指出陈独秀是“思想界的明星”;今日中国最需要的是科学与民主,而“陈君平日所标揭的,就是这两样”。“陈君为这两样东西得罪了社会,社会居然就把逮捕和禁锢报给他”。但是,“陈君之被逮,决不能损及陈君的毫末,并且留着大大的一个纪念于新思潮,使他越发光辉远大。”文章结尾写道:“我祝陈君万岁!我祝陈君至坚至高的精神万岁!”
1923年12月20日,陈独秀在《新青年》季刊发表《二十七年以来国民运动中所得教训》一文,认为五四运动的优点是反抗帝国主义的压迫,直接惩罚了帝国主义的走狗,同时随之兴起了文化运动和社会运动,给旧思想以重大打击。而这次运动的弱点是只把矛头指向勾结军阀段祺瑞的日本,而忽略了侵略中国的国际帝国主义。此外,没有将这一运动“继续深入扩大,深入到社会各阶级中被压迫的群众,在欧战后世界革命的大潮中,失去了被压迫的中国民族解放运动大爆发的机会”。
五四前驱之一的李大钊,是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的杰出代表,1918年2月由章士钊推荐任北京大学图书馆主任。1919年5月1日,他在《晨报副刊》发表《五一节杂感》,指出这是工人阶级“直接行动的日子”。“直接行动”,无异于给即将爆发的五四爱国运动发出了战斗号令。据高一涵回忆:“五四游行,守常和学生一道参加。有一次,为了救援被捕学生,大家集队往政府请愿。队伍走到国务院门前,只见铁门紧闭,门内架着机关枪。守常愤怒异常,一个人跑出队伍冲将上去,大家赶忙上前把他拖住,真是又英勇、又危险。”(《回忆五四时期的李大钊同志》,《高一涵先生谈李大钊同志的历史》手稿本)
5月18日,李大钊在《每周评论》第22号发表《秘密外交与强盗世界》一文,指出仅仅痛恨曹、章、陆等卖国贼,仅仅以抱侵略主义的日本人为仇敌是不够的,因为“现在的世界仍然是强盗世界”,“这强盗世界中的一切强盗团体、秘密外交这一类的强盗行为,都是我们的仇敌。”文末他强调了“三大信誓”:改造强盗世界,不认秘密外交,实行民族自决。陈独秀被捕入狱后,李大钊立即设法营救。9月16日陈独秀获释,李大钊在《新青年》6卷6号发表了《欢迎陈独秀出狱》一诗,说陈独秀的影响“好比花草的种子,被春风吹散在遍地。”为了陈独秀的安全,李大钊跟高一涵等商议,先把他安排到王星拱家中暂避。1920年2月中旬,李大钊化装为外出收账的商人,雇一骡车,亲自将头戴毡帽的陈独秀送至天津。旅途中,两人商谈了建党的问题。此后,陈独秀从天津乘外轮去上海,开始了建党的筹备工作。
对于五四运动的历史意义,李大钊后来指出,“这是中国全国学生膺惩中国卖国贼的纪念日,是中国全国学生对于帝国主义行总攻击的纪念日,亦即是被压迫的民众向压迫的国家抗争自由的纪念日,这是国民的学生的日子。我们在今天应该把国际帝国主义侵略我们的痛史,细数从头,把五四的精神,牢牢记住,誓要恢复国家的主权,清洗民族的耻辱。”(《这一周》,载《北大经济学会半月刊》第24期,1924年5月1日出版)
在五四文学革命中首举义旗的是胡适。早在1915年9月17日,他在《送梅觐庄往哈佛大学诗》中率先提出了“文学革命”的口号。1917年初,他又在《新青年》2卷5号发表了《文学改良刍议》,成为了中国新文化运动最初“发难的信号”(郑振铎语)。但五四运动爆发的那一天,胡适并不在北京,而是在上海充当他美国老师杜威的翻译,讲演《实验主义》。第二天,他才从上海《时事新报》记者处获悉这一消息。5月7日,胡适参加了上海召开的国民大会。他回忆道:“那一天的天气非常的热,我到公共体育场去时,身上穿着布的夹袍,布的夹袍还是绒布里子的,上面套着线缎的马褂。我要听听上海一班演说家,等挤到台前,身上已是汗流遍体。我脱下马褂,听完演说,跟着大队去游街,从西门一直走到大东门,走得我一身衣服从里衣湿透到夹袍子。我回到一家同乡店里,邀了一位同乡带我去买衣服更换,因为我从北京来,不预备久住,故不曾带得单衣服。”(《我对于丧礼的改革》,载《新青年》6卷6号)5月29日,胡适陪杜威夫妇回到北京,希望学生尽早复课,并提议把北京大学迁往上海。(曹伯言、季维龙编:《胡适年谱》,第153页,安徽教育出版社1989年5月出版)
6月11日晚,胡适跟陈独秀、高一涵这三位安徽同乡在北京前门外香厂“新世界娱乐场”喝茶。陈独秀从衣袋取出一些《告北京市民宣言》,向其他茶桌上散发。宣言的内容之一就是要求撤换步兵统领王怀庆,因为王氏曾在北京街头拘捕宣传反日和抵制日货的学生。大约晚11时,胡适跟高一涵先回家(当时高与胡住在一起)。单独留下的陈独秀继续撒他的传单,结果被捕,在警察总署的监牢一关就是83天。听到陈独秀被捕的消息,胡适当晚就写了《威权》一诗,号召头颈上锁着铁索的奴隶们奋起反抗——他们说:/“等到铁索断时,/我们要造反了!”/奴隶们同心合力,/一锄一锄的掘到山脚底。/山脚底挖空了,/威权倒塌下来,/活活的跌死。(载《新青年》6卷6号)。因为陈独秀被捕,胡适代他编了著名的《每周评论》。
后来,胡适多次撰文或讲演纪念五四,如当年11月1日撰写的《新思潮的意义》,1928年在光华大学发表题为《五四运动纪念》的讲演,1960年5月4日在台湾广播电台讲《五四运动是青年爱国的运动》……在唐德刚整理的《胡适口述自传》中,列有“从文学革命到文艺复兴”的专章。胡适认为,五四新思潮的根本意义只是一种新的态度,这种新态度或许可以叫做“评判的态度”——也就是尼采所说的“重新估定一切价值”。
鲁迅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也是五四文学革命实绩的显示者。他虽然没有直接卷入五四爱国运动的漩涡,但对这场运动始终是关切的,并长期思索着这场运动的深远影响和历史局限。5月4日上午,鲁迅到教育部同事徐吉轩家,为徐父吊丧。下午学生孙伏园来访,向他介绍了当天集会的部分情况。孙伏园回忆:“鲁迅先生详细问我天安门大会场的情况,还详细问我游行时大街上的情况,他对于青年们的一举一动是无时无刻不关怀着的。”(《五四运动中的鲁迅先生》,《中国青年》1953年第9期)
鲁迅对五四进行回顾总结是在新文化运动的退潮期。他在《热风·题记》中写道:“五四运动之后,我没有写什么文字,现在已经说不清是不做,还是散失消灭的了。但那是革新运动,表面上却颇有些成功,于是主张革新的也就蓬蓬勃勃,而且有许多还就是在先讥笑,嘲骂《新青年》的人们,但他们却是另起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名目:新文化运动。这也就是后来又将这名目反套在《新青年》身上,而又加以嘲骂讥笑的,正如笑骂白话文的人,往往自称得风气之先,早经主张过白话文一样。”这短短几行文字,勾勒出了新文化运动中某些投机者的嘴脸。这篇题记作于1925年11月3日夜。一个月后,鲁迅又为译文集《出了象牙之塔》写了一篇《后记》。他深刻指出:“说到中国的改革,第一著自然是扫荡废物,以造成一个使新生命能得诞生的机运。五四运动,本也是这机运的开端罢,可惜来摧残它的很不少。”这就揭示了在传统积习甚深的中国进行改革的艰辛,同时也肯定了五四运动开中国现代改革先河的重要历史地位。
周作人在五四运动中参加的实际活动,可以说要多于鲁迅。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五四当天,周作人还跟妻子羽太信子、妻舅羽太重九同游东京的上野动物园。他在日本听到消息后,便于同月12日匆匆离开东京返国,18日抵达北京。6月3日,北京学生有计划地组织街头讲演宣传,数百人被捕。大批军警在北京大学门口搭起了帐篷,北大第三院法科变成了临时监狱。当天下午,周作人跟陈伯年、刘半农、王星拱自称北大代表,前往慰问被捕学生,被军警拒绝。在现场,周作人目睹有些只有十三四岁的初中生也锒铛入狱,更加深了他对爱国民众的同情。6月4日下午,周作人到北京大学二院参加教职员会,讨论营救学生事宜,没有结果。此时北大红楼前的驻军已增至五个帐篷。6月5日下午3时,周作人从北池子往南走,想到前门买点杂物,因有学生在街心讲演,他跟其他行人都被拦阻。此时,有一队骑兵狂奔而来,发出阵阵怪叫,正巧一匹黄马跟他擦身而过,吓得他只顾逃命,连衣袋里十几个铜圆都丢了。当晚,他在绍兴会馆灯下写了一篇《前门遇马队记》,第二天交给李大钊,在《每周评论》第25期刊出。这篇短文把“不知道什么是共和,什么是法律”的践踏民众的军警比喻为“无知的畜生”,引起了警厅的注意,随后经常派人到《每周评论》编辑部盘查。
6月12日,周作人从孙伏园那里得知陈独秀被捕的消息。14日,他跟李辛白、王星拱等五六人以北京大学代表名义同往警厅探视陈独秀,又遭拒绝。对于周作人来说,五四运动是一段难忘的经历,使他当时的思想更趋激进。
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钱玄同与刘半农是两员骁将,为了反击封建守旧势力,钱、刘两位写出了那封痛斥“王敬轩”的“双簧信”,被鲁迅称为文学革命中的一场“大仗”。据周谷城回忆,在5月4日当天,集会游行的主体虽然是学生,“但表示同情,始终陪着学生走的也有,如钱玄同先生即其中之一。”(《五四运动与青年学生》,载1959年5月4日《解放日报》)刘半农当天则坐守北京大学的指挥部。下午或晚上,他去鲁迅家,自然也会谈及游行示威的情况。6月3日,他跟周作人等赴北大三院慰问被捕学生,被拒之门外。他随之起草了《致全校全体教职员诸君函》,跟钱玄同等20人具名,发表于《北京大学日刊》,呼吁全体教职员紧急行动,大力营救临时拘押在北大法科的各校学生。当北大法科学长拒绝报销慰问被捕学生食物的费用时,刘半农竟当面和背后大骂“混账”,展示出他在五四时期泼辣凌厉的战斗风采。
在还原五四运动历史真实的时候,还应该提及当年冲锋在前的一些学生骨干。对于今天的年轻人来说,他们的名字已经显得相当陌生,乃至已经被人们淡忘了。他们当中有五四前夕主持北大学生集会的易克嶷,登台发言的张国焘,作为北大代表参加北京中等以上学校联合会的段锡朋、方豪,五四当天被捕的江绍原、许德珩、杨振声……虽然他们日后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但五四运动仍然成为了他们生命的亮点。囿于篇幅,本文仅仅介绍其中三位具有代表性的人物。
匡互生(1891—1933),湖南人,五四运动时是北京高等师范数学系四年级学生。当游行队伍到达赵家楼时,曹汝霖的住宅大门紧闭,仅大门右侧有一个窗口,可容一人钻入。匡互生自告奋勇承担了这一使命,他让同班学友周为群托他一把,率先冒着危险钻入曹宅。后来傅斯严(傅斯年的兄弟)、蔡镇赢、杨晦、易克嶷、江绍原等也相继跳入,终于逼退了军警,打开了那两扇笨重的大门,门外的游行队伍一拥而入。因为曹汝霖已经溜走,找不到人论理,愤激的匡互生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火柴,要点燃曹宅。他身旁的段锡朋进行劝阻,说他负不了责任。匡互生反驳说:“谁要你负责任!你也确实负不了责。”终于火烧了赵家楼。匡互生辛亥革命时期曾参加革命军攻打长沙巡抚衙门的战斗,后撰写痛斥北洋军阀的文章,被湖南军阀汤芗铭缉捕,逃到了北京。1920年,他又想单枪匹马刺杀湖南军阀张敬尧,被友人劝阻。1924年,他撰写了《五四运动纪实》,1925年发表于上海立达学园的校刊《立达季刊》。1933年匡互生病逝,此书由立达学友会刊行单行本。
郭钦光(1896—1919),广东人。北京大学文学院预科学生,在5月4日的游行中被军警殴伤,三天后死于医院。他的英年早逝,使群情激奋。全国各地掀起了追悼郭钦光的活动,12日天津学生数万人,18日北京学生5000人,24日济南数万人,26日广州各校学生,31日上海学生3万人,均先后举行悼念活动。6月1日以后,追悼郭钦光的活动仍在各地继续进行。在龚振黄编写的《青岛潮》中有此事的记载。该书1919年6月撰写,同年8月印行。
罗家伦(1897—1969),江西人。1917年考入北大文科,主修外国文学。1918年夏在李大钊的影响下,与傅斯年等筹组《新潮社》,出版《新潮》杂志。李大钊特意把北大图书馆办公室右侧的一间房拨给新潮社作编辑室用。在5月4日的示威游行之前,他曾负责召集社团代表举行会议,进行筹备联系工作;在当天的游行过程中,又作为三人代表之一,分访各国使馆,递交书面意见。最为重要的是他起草了当天仅有的白话文宣言——《北京学界全体宣言》。罗家伦后来回忆了宣言的起草情况:“民国八年5月4日上午10点钟,我方从城外高等师范学院回到汉学园北京大学新潮社,同学狄福鼎(君武)推门进来,说是今天的运动不可没有宣言,北京八校同学推北大起稿,北大同学命我执笔。我见时间紧迫,不容推辞,便站着靠在一张长桌旁边,写成此文,交君武立送李辛白先生所办的老百姓印刷所印刷5万张,结果到下午1时,只印成2万张分散。此文虽由我执笔,但是所凝结的却是大家的愿望与热情。这是‘五四那天唯一的印刷品。”后来罗家伦又对五四运动研究专家周策纵说,他起草这篇宣言时,心情万分紧张,但注意力高度集中,虽新潮社那间房里人来人往,声音嘈杂,他却完全没有留意。写成后也没有修改过。(参阅《五四运动:现代中国的思想革命》,第140页,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年12月出版)唐代诗人李白在《与韩荆州朝宗书》中曾用“日试万言,倚马可待”来形容自己文思敏捷。23岁的罗家伦以“倚马可待”的神速在15分钟内一气呵成写出了这篇具有深远历史意义的宣言,使他成为了五四运动中的主角之一。宣言中“外争主权,内除国贼”这八个字,成为了对五四运动斗争目标最准确、最精炼的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