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原型在《老人与海》和《苔丝》中体现的性别准则
2009-08-04郭亚玲张惠珍
郭亚玲 张惠珍
根据基督教教义,人类的祖先亚当和夏娃因偷食禁果犯的罪传给了后代子孙,成为人类一切罪恶的根源,是为原罪。此外还有违背上帝意志而犯种种本罪,人类因有原罪和本罪而无法自救,要靠上帝派遣其独生子耶稣基督降世为人做牺牲,成为赎价,作了人类偿还上帝的债项,从而拯救了全人类。原罪说以后逐渐发展为西方的罪感文化,对欧美人的心理及价值观念影响深远,尤其是西方人的苦难观。他们认为凡是现世的人必定会承受苦难,而苦难是上帝对人必要的考验和锻炼。《圣经》中描写的诸多使徒如摩西、约伯、耶稣等都历经磨难,然后才得以救赎。其中,“受难的耶稣”形象随着基督教的传播及其对西方文化的极大渗透与影响,已经成为原型意义上的文学意象,对西方文学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巨大影响。瑞士著名的心理学家荣格对原型的阐释为:“原型即神话原型,是一个种族先在的‘原始经验,是“无数同类经验的心理凝结物”。弗莱把原型转化为文学领域不同文本中反复出现的象征(包括人物、意象或情节模式等),使其近似于主题学研究中的主题与母题,反复出现与程式化是其显著特征。按照弗莱的阐释,原型“在既定的语境之中,它们常常有大量特别的已知联想物,这些联想物都是可交际传播的,因为特定文化中的大多数人都很熟悉它们”。在西方文学中,耶稣基督已经成为把不同文学作品联系起来的一种“已知联想物”,它反复出现在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文学作品中。
出生于公理会教友家庭的海明威说:“我是靠阅读《圣经》学习写作的,主要是《旧约》全书。”尽管他不是个坚定的教徒,但他的小说仍然潜藏着无数基督教原型,耶稣形象在很多作品中隐约可辨。哈代也多次将他笔下的人物意象比作耶稣基督,如《还乡》中的克林,《无名的裘德》中裘德、淑和《德伯家的苔丝》中的苔丝等人物与耶稣基督有着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但是二者对耶稣原型的处理不同,所塑造的艺术形象也具有不一样的感染力。海明威将耶稣原型由拯救者形象转化为维护自我尊严、恪守男性准则、具有人格力度的硬汉形象,时时处处表现出“压力下的风度”;而哈代将耶稣意象化用在女人身上,描述了天真、纯洁、善良、忠诚的女人通过自我“救赎”,最终在精神上获得“重生”。这些女性向读者传达的是外表柔弱、内心刚强的女性准则。
耶稣受难形象是海明威阐释男性准则和哈代表述女性准则的基点。“耶稣受难”的故事出自《圣经》。《旧约》中的《以赛亚书》和《新约》中的《马太福音》、《马可福音》和《路加福音》,对“耶稣受难”都有大致相同的记述。其中《马可福音》第15章以记叙性语言讲述了耶稣受审、被判死刑、被钉十字架以及安葬的全过程。该章以及其它福音书有关的记述是基督教义形成的主要载体,突出了耶稣基督的受难经历与牺牲精神,从而体现出基督教爱与救赎的主题。耶稣一生都献给了向民众宣教、传播真理,给人带去天国的福音这一普救众生的神圣事业,但最后却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他以自己蒙受的巨大苦难拯救信徒,为所有的人赎罪,使他们死后都有可能进入天国。耶稣的受难成了典范,它告诉人们,即使被遗弃也不要失望,要忍受最不公正、最难以名状的苦难,以寻得上帝这个最后的立足点;也告诉人们,要耐心地背起自己的十字架。
在《老人与海》中桑地亚哥濒临绝境却靠着坚强的意志降伏了体积巨大的马林鱼,并在鲨鱼的袭扰、攻击下,终于将其带回海岸,尽管它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老人出海的全部过程,是一次人生受难的经历。作者为了暗示老人与“受难耶稣”的关系,甚至描写了老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勉强回到家里后的形状。他爬到床上后用毯子裹上腿又拉上身,面向下趴着,双臂张开,手心朝上。这个疲惫绝望的姿势极像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的形象。值得指出的是,作者通过化用这一原型,彰显了他一再肯定的男人在“重压下的优美风度”。《苔丝》中多次出现的圣经典故“红色十字架”和“荆棘之冠”,令读者联想到苔丝身上的耶稣形象。耶稣为了传道布教到处奔波,不被理解,遭人唾弃,历经苦难,最终走向十字架,以死亡唤醒人类沉睡的良知。苔丝为了追求平等的爱情和真正的幸福而遭受了身心两方面的种种创痛和磨难。从围场失身、新婚被弃、痴心等待到以身殉情。她头截“荆棘之冠”,背负着心灵的十字架,一步步走向人生的终点。小说中苔丝在“悬石坛”被捕并处以死刑这一情景的描写再一次使我们联想到耶稣在翻徽地被钉十字架,流血牺牲的熟悉画面。
耶稣受难形象在两部作品中体现了不同的性别准则。海明威尽管在极少数作品中仍然延续了对基督原型的拯救意识的表现,却把主要的视角投向了“受难的耶稣”身上所体现出来的韧性精神以及人格硬度。对于海明威来说,耶稣的意义并不是那个殉难的上帝,而是那些受尽折磨依然坚韧的人。《老人与海》中的老人圣地亚哥为克服自身的困境而勇敢接受生活的苦难与挑战,体现出一种不可战胜的人格力量。捕鱼虽然失败,但是他没有带着悲戚的神色走向沉沦,而是仍在谋划下一个海上作业;他甚至在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之后,仍然满怀信心地梦到了充满力量的非洲雄狮。他那坚忍不拔的毅力、败而不馁的气度是男人一生追求的境界。圣地亚哥敢于单身鏖战,蔑视死亡;对痛苦无动于衷,用勇敢换来荣誉和尊严,诠释了海明威的男性准则。“受难者耶稣”在这里不仅是受尽苦难的人,更是勇敢、强悍、坚毅的拯救者。
如果说海明威的“受难者耶稣”是被迫选择受难,那么苔丝则是心甘情愿地承受磨难。在苔丝眼中,安吉尔就是她的上帝,她的一切,她生活的理由。苔丝对安吉尔,就如耶稣基督对上帝一样无私,纯洁,尤其忠诚,心甘情愿地承受责罚。“苔丝向上帝祈祷,但似乎是向她的丈夫祈祷,但她对这个男人的崇拜,使她害怕这是一个坏兆头”。在她被安吉尔离弃时她还是说“我同意这种情况(与安吉尔暂分开),因为你知道我该受什么惩罚。”安吉尔回来之后回想起当时苔丝的情景:“她的眼睛是如此地凝视着我,她是如此地把我的话当作上帝的话语一样!”她象耶稣基督一样在承受完上帝给他的磨难与考验之后,同样被捕受审,耶稣基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苔丝则被绞死。耶稣生性善良而无辜替堕落了的世人受罪,成为世人的替罪羊。苔丝虽清白无辜却因父母、亚莱克、安吉尔的过错而遭受肉体和精神摧残,成为父母虚荣心、亚莱克肉欲、安吉尔伪善的替罪羊。“受难者耶稣原型在这里是一个隐忍、善良且无私欲的人,它体现了哈代的女性准则:无私、忠诚、隐忍、无怨无悔。
“救赎者耶稣”的形象通常是面对一个或多个“迷途的羔羊”,而通过其锲而不舍的努力或奋不顾身的献身,使“迷途的羔羊”们或走出人生现实与心理困境,或走到主的怀抱,体现出基督教的理想主义的献身精神。这一原型在两部作品中均由拯救世人的宗教理想主义变为拯救自我的个人主义。不同的是圣地亚哥是从强者走向强者,苔丝则从弱者走向强者,从天真走向觉醒。
苔丝的受难缘于她所犯的所谓“原罪”,而她所经历的“救赎”历程……漫长的肉体和精神折磨……则是她为其“原罪”所付出的代
价。苔丝既然像夏娃一样犯下了“原罪”,就同样要走上自我“救赎”之路。“探求”和“涉世”是“救赎”原型的不同表现。在“探求”中,人物常常要经历某种漫长的跋涉,其间要战胜难以克服的困难。在“涉世”中,人物常常遭受一系列难以忍受的磨难,最终从幼年走向成年,从天真走向成熟。处于“探求”阶段的苔丝一直处于奔波与劳作之中:在马洛村做农活、在塔尔波特斯奶场当挤奶女工、在燧石坳做苦工。苔丝“行走”与“运动”的场景频繁出现于小说,暗示出其所受奔波劳累和生活的困难。在“涉世”阶段,苔丝遭受一系列难以忍受的磨难,最终从天真走向成熟。作为一个有着高度的敏感性和强烈的自尊心,同时又深受传统伦理观浸染的乡村女孩,苔丝一直对自己的失贞耿耿于怀,认为它玷污了自己的清白,也给家庭带来了耻辱,因而始终背负着强烈的罪恶感。这种罪恶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使她一直抱着“悔恨的心理”。而在与安吉尔相爱时,她又产生了另外一种挥之不去的不安、恐惧与痛苦,因为她一方面深深地爱着安吉尔,渴望成为他的妻子,另一方面又担心自己会因此而毁坏安吉尔的名声。所以,在与安吉尔相处的日子里,她常常陷入剧烈的内心冲突之中难以自拔。她时刻感到“她的生命之线明显地分成两股,一股是真正的快乐,一股是真正的痛苦”,使她觉得头上戴着“荆棘之冠”,身上背着“最沉重的十字架”。荆棘之冠和十字架在圣经中皆为耶稣承受苦难的象征,在此无疑揭示出苔丝所承受的精神折磨。然而,如果说在与安吉尔结合以前,苔丝的精神痛苦主要是自我精神折磨的话,那么,与安吉尔结合以后,她的精神痛苦则主要是安吉尔的精神打击所致。这种精神打击给苔丝带来了更大的精神创伤。完成了“探求”与“涉世”,苔丝最终由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转变成有坚定信念的女人。在斯特蘅基面对警察逮捕时,苔丝所表现出的出人意料的平静实际上也是她坚定的内心信念的外化。而她的内心信念则来自于她对自我价值、对善恶以及对传统道德观念的清醒认识。
“探求”与“涉世”在《老人与海》中有机的结合在一起,没有发展变化的过程。“人可以被毁灭,却不可以被战胜”,圣地亚哥的话反映出海明威对强者哲学的推崇和对男人的生存信条的定义,那就是在“充满暴力与死亡的现实世界中”,要敢于面对命运,唯有坚强、不惧生死才能存活下来。这一精神贯穿全文,为“迷茫的一代”的男人们找回重新站起来的自信和勇气。
作者简介:
郭亚玲(1975-),女,河北承德人,河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英语语言文学硕士。研究方向:教学法、英美文学。
张惠珍(1964-),女,河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教学法、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