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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倒影

2009-08-04

南方人物周刊 2009年30期
关键词:千禧年决定论基督徒

那日子、那时辰,没人知道

马友友和他的朋友们出了一张圣乐专辑《Songs of Joy & Peace》。里面有首著名的福音歌曲《我是主微光》(This Little Light of Mine)。在教会的儿童主日学中,常能听到。电影前小段,类似通常的科幻惊悚片。但当天体物理学家约翰赶到小学,看他儿子参加合唱,居然是唱这首歌。

这首歌写于1920年,来自耶稣“登山宝训”中一段著名的话。他说,“你们是世上的光。城造在山上,是不能隐藏的。人点灯,不放在斗底下,是放在灯台上,就照亮一家的人。你们的光也当这样照在人前。”

“做光做盐”,是基督徒最爱说的。甚至也是一般公众最熟悉的、对基督徒人生理想的表达。但这话有两个方向,一是指向灵魂的救赎与福音的传扬,一是涵盖基督徒的社会责任与文化使命。一般来说,比较基要派的基督徒,倾向于只认可前者;接受加尔文主义影响的基督徒,会承认后者。倾向前者的,认为在普世大灾难与上帝的末日审判间,会有次序地发生一些事。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上帝在地上直接施行统治的“千禧年王国”。

千禧年主义者相信,那日子来到时,在世的基督徒会在灾前被提到空中,不经过身体死亡,直接进入永生。相信上帝的人与上帝同在,也与人类史上所有的信徒同在,活在一个圣洁美善的、被更新的宇宙中。美国的世俗知识分子常常愤怒地说,“什么是福音派基督徒?就是那些相信有一天这世界会毁灭,而他们会在某个早晨忽然消失的人。”

在公立学校的纪念活动中出现福音歌曲,是不同寻常的。在今日美国,这几乎被认定违宪,也不“政治正确”。所以这电影出人意料,无数瞄准世界末日的大片,结果都不是说末日,而是在说英雄。英雄拯救地球,是好莱坞版的稳定压倒一切。之前的美国科幻灾难片,几乎都是以基督宗教的外貌,来讲希腊宗教的故事。这部电影我越看越担心,心想这世界如何收场。没想到,导演居然就按先知以西结的预言和《启示录》的描述,拍了一个末日审判的故事。他居然就真让整个地球毁灭了,而且真就放在了2009年。这也是所有关于世界末日的电影中,情节设定离上映时间最近的。

导演借基督教的末日论,对金融危机下的社会心理来了一次商业性的试水。换成某些国家,这就叫煽动颠覆地球罪。有人说这片子是拍给死硬派基督徒的。他们有安慰,我们怎么办?逻辑上说,若不相信一个物理意义上的末日,和一个道德意义上的审判,就压根不需要安慰。没有人是单单相信末日,而不相信救赎的。不相信救赎的人,都不真相信末日。所以基督教对末日的信念若对他人构成压力,这压力不是从外面来,而是原本就在他心中。

有人幽默地说,对无神论者而言这影片的意思就是“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人都要死,世界当然也会结束。世界末日其实是很唯物主义的观念。基督徒的不同,是他们相信末日不仅是物理意义上的,更是道德和灵魂意义上的;不但有审判,而且有救赎。

你如何知道这日子、这时辰,就不会发生在自己在世之时呢?其实多数人下意识都持有一种未经审视的念头,就是我和我的时代不会这么倒霉吧。据说全球石油还能用50年。假如你的人生选择与行为判断,建立在这个点上,那才是真正的迷信。因为理性、逻辑和实证,都无法给出确据。若我们活在没有确据的信念下,我们的一生,实在不配被称为“科学人生观”。我们的一生,就是迷信的一生。

按哲学家普兰丁格对知识的定义,所谓真知识,就是一种有确据与担保的认知。借款需要房子担保,知识也需要担保。他有3个论证,第一,三段论和归纳法都不完全,不能提供对任何全称判断的“担保”。第二,基督教的知识论将对知识的担保,建立在对启示的信靠上。一是上帝显明的旨意(《圣经》),一是圣灵在人内心超理性的感召(隐藏的旨意)。普兰丁格认为,信仰本身就是知识,因为这足以构成一种有效的担保。第三,如果你否定第二点,最终的结论就是,人间没有任何确定的知识。

对基督徒来说这电影关乎末日论;对唯物主义者而言,首先关乎认识论;对约翰来说,则是信仰在苦难中的回归。他是牧师的儿子、麻省理工学院教授,半辈子和父亲不相往来。课堂上,他指着太阳系模型,对学生说,有两种宇宙论,一种是决定论的,为什么地球和太阳的距离刚刚好,远一点、近一点都不会有生命?因为宇宙是被设计的,没有偶然的事。另一种是非决定论,认定万事偶然,没有设计,也没有目的。

学生问,你的看法呢?约翰说,或许是偶然吧。他想起相信决定论的父亲和刚在车祸中离世的妻子。最后约翰跪下来,看着天使接走他的孩子。当太阳耀斑毁灭地球时,他赶回去,和父亲和好,与家人拥抱。在火焰袭来的一刻,老牧师说,“这不是结束。”片末的一幕,无数天使将孩子们提到空中,不经过死亡,来到新天新地,向着生命树跑去。

强调文化使命的基督徒,往往不对启示录作过于精确的解释。我们等待那日子,却不知道那日子。所以活着一天,就还是这世界的管家。哪怕这艘船明天就报废,若有人说,请帮我补一个洞,我们也当满有盼望地干起来。因为我们的盼望,和这艘船何时报废本来就无关。所以那首《我是主微光》,除了在教会中唱,也在1950-1960年代的美国民权运动中唱,成为当时反对种族隔离的著名歌曲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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